第一百五十五章 他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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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城东西宽有两千余丈,南北宽一千八百余丈,芸芸众生聚散如沙,自然不会只有一场「接风宴」。 「这女真人做的烧酒辛辣醇厚又不失清冽,辽东一带不管是汉人还是女真人都喜欢的紧,还有都沁来的商人偷偷买了回去,只可惜我有公务在身不能饮酒,只能提了这么两坛回来,终于等到交割了差事才能来找离真君共饮了。」 「辽东烧酒?还真是好东西。这么一比,我带的刁酒倒是醇香有余辛辣不足,只怕顶不住这雪后冬寒,好在我带了些自己猎的鹿肉来,总算让我还能自认了这东道。」 年轻男子穿了一身白色的松竹纹过肩通袖襕袍,精细至极的鹤鸟张开翅膀停驻在他的肩上,垂头张望的鹤那殷红的鹤顶恰好在他胸前正中。 只此一点,也足够衬出了他容貌的俊美无俦。 坐在他对面的人穿了一身雅青道袍头戴唐巾,作文士打扮,一手撑着头,一手用筷子夹了一片山栗,笑着说: 「这小小一碟山栗拌了橄榄加盐而成的梅花脯已经妙到绝处,足可见离真君的盛情了。在下从前读可山先生*的《山家清供》,读到此味心向往之,只恨春日里没有栗子可用,没想到当日之念竟能被离真君带来给我接风。一见投契,再见知己,我本以为是古人妄言,遇到了离真君方知从前是我少了见识。」 锦衣男子轻笑摇头,他原本已经从提盒中拿出了一对细白瓷的高足杯子,又看了一眼那还带着泥封的酒坛,又将细瓷杯放了回去。 「方管事,取两个大些的酒碗过来。」 见他如此,文士笑着说道: 「离真君如此随性随心,明某也有不及。」 此人就是刚刚回京两日的兵科给事中明若水。 「喝酒算得上什么随心随性?明兄总是得空就夸我。」坐在明若水对面的「离真君」自然就是披着赵肃睿壳子的沈时晴,数月前她去看陈守章的那一日偶遇明若水,两人一起谈天说地,颇为投契,昨日明若水回京,今日又叫了「离真君」出来喝酒。 她便来了。 「这烧酒确实不错。」 浅饮一口,沈时晴赞了一声。 「我从前自己酿过酒,学了山东一带的秋露白和透瓶香,秋露白里多是要添花露果露,虽然本浆辛辣,入口还是甜的,透瓶香倒是让人通透,只可惜后劲儿有些大,也不像这烧酒这般清冽。」 「没想到离真君竟然会酿酒?」明若水将喝空了的酒碗放下,语气甚是惊奇,「在下自认也是家中放纵的,没想到离真君年纪不大,做过的事倒是比在下还多。」 用两根手指托着酒碗,沈时晴看着碗里澄澈的酒液,唇角微微勾起: 「家母生平两大好,一好骏马,二好美酒,我也不过是从她身上学了些皮毛罢了。」 明若水闻言连忙给自己的酒碗里又斟满了酒: 「在下游历大江南北,也不是不曾见过精于骑术又或是遍饮美酒的奇女子,只可惜,明明才华卓绝见识广博,她们却并不以之为傲,更不曾说什么喜好,下马封坛之后,终究也如其他女子一般嫁了人家,从此把心思放在了夫君孩子身上。能让子女开口说「家母生平两大好」,已经是罕见至极,能坦言自己爱马爱酒更是令人心神震荡。」 将自己的酒碗与沈离真的酒碗轻碰,明若水笑着说: 「若非识得离真君,在下也长不了这番见识,只盼着能和离真君再多些亲近,哪日能随了离真君拜访令堂,我定提着上好的酒去。」 沈时晴看看明若水,捏起酒碗,径直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我娘是个极好之人,聪慧果敢,从不因琐碎私心做低头之事。」 说完,她单手拎了酒坛,又往碗里倒酒。 没有温过的酒浆里仿佛还有着辽东的凛冽寒气,沈时晴微微闭着眼睛,将酒一口饮下。 过去的几年间,她极少与人说起自己的母亲,哪怕是面对垂云和图南。 不是不想说。 她仿佛一只趴在地底静等着严冬过去的蛇,在长久的等待里,她不愿意去看自己身上的伤口。 「家母若是得见明兄,一定也喜欢。」 垂下眼眸,沈时晴调转话锋: 「之前听闻辽东雪患成灾,我还想明兄在永平府不知如何了,如今见明兄安然,我也算是能放下心来。」 刚烤好的鹿肉散发着浓香热气,用刀片下来一片与酱料菜蔬一并包了入嘴流得满口生香。 明若水咽下嘴里的鹿肉,笑着说: 「虽是遇到了些许小人作祟,永平知府魏选终究是无愧当年山阴县百姓送他的万民伞,天灾只是天灾,终究没成了人祸。」 「小人作祟。」沈时晴将这四字玩味了一通,摇摇头道,「这背后之人可未必是小人。」 不是小人,就是大人。 明若水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信:「在野不缺君子,在位亦有小人*。此信,离真君不妨收下。」 信封上并无字迹,沈时晴打开看了一眼,又看向明若水。 明若水举盏轻笑:「送信之人极是谨慎,非要看着魏选将信毁了,魏选之妻林氏机敏,借着端茶的机会将信换了下来。」 刘康永最好写长篇大论的折子劝谏「她」要循先圣之礼,沈时晴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的亲笔信。 当朝阁老,写信给自己同乡门生让他对灾民袖手旁观。 「明兄如今是兵科给事中,怎么反倒把信给了我这个混在锦衣卫里的闲人?」 「离真君为人超然,做事却实在,你当初劝我不必为守章兄心焦,果然,过了月余,守章兄就白白胖胖地升任了登州知府。」 这话让沈时晴浅浅一笑。 「陈守章本就无甚过错,他愿意直言进谏,于国于民皆有功劳。」 她说话时,明若水一直看着她。 如同赏明月远渡雪山上,又如同窥新花低照入水中。 「离真君,我曾给守章兄算过,他递上那么一本折子,只有死路一条。」 「算?」沈时晴略挑了下眉头,「我只知道明兄文章华彩见识广博,没想到明兄还会算命。」 「我本是个凡夫俗子,哪里能算了命?」明若水失笑,「我不过是在人世历练了短短二十载,勉强算算人心罢了。」 说完,他似乎又有些困惑,眉头都皱了起来: 「本以为依陛下之性,西征一事才是重中之重,没想到他倒将一腔杀伐之心倾于朝野。」 沈时晴将两人的酒碗都满上,低着头说: 「听明兄的意思,也觉得陛下如今对朝臣过于严苛?」 「非也非也。」明若水轻轻摇头,「君有疾在肠胃,以火齐之法疗之,可谓恰到好处。在下只是没想到,我大雍之痼疾,真的已经到了肠胃。」 看着眼前的几色小菜和流淌着肉汁的鹿肉,明若水轻叹: 「离真君出身富贵家学深厚,举止风流,以盛情待我,不过四菜一肉一酒。直隶之下各府县,在下每到一处,几乎遍尝山珍,其间还有人与我说,只恨鲥贡断了,不然,他自可请我吃极鲜美的鲥鱼,比陛下祭天用的新鲜百倍,只此一鱼,价值何止百金?」 脸上微微有些醺然,明若水苦笑一声: 「两个月光景,我几乎是遍览了这世上 的浊酒浑肉,从官到吏,奢靡无度,所花钱粮何来?向下横征暴敛,向上谎报灾异,太仆寺存银还没收齐,就已经被这些人惦记上了,巧立名目借出来,便又是一段风流快活。直隶乃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天下各州府又是什么情景,在下实在不敢想。」 说完,他又喝了一口酒。 他虽然是个不求功名利禄的随心之人,到底也有一腔报国之念,大雍朝立朝至今,内中竟朽败至此,他心中也有些郁气难消。 「直隶下辖各府,各县被明兄查过一趟,自上到下裁换了数十人,可见浊酒浑肉入了明兄的肚肠反倒生出了一股清气来。」 「清气?」明若水「哈哈」一笑,「若非朝中有李阁老替我作保,我又有几个交游好友能护了我周全,离真君你今日见的只怕就不是在下这提酒回来的落魄书生,而是在下的牌位了。」 寥寥数语,可见他这一行之凶险。 经历这般凶险,却能把极要紧的信交给自己这个不过见过数面的「好友」。 沈时晴心中长叹,将那信妥当收起。 「明兄既然信我,就只管放心。」 「在下自然信离真君。」或许是酒意上头,明若水眼眸里带了两分水色,「离真君,你当初说守章兄无事就真的无事了,不妨再说说此事又该如何?」 「如何?」浅抿一口冷酒,看着酒碗里男子眉目的倒影,她笑了笑: 「自然是该死的死,该……死的死,雪融春生。」 「好!好一个雪融春生!为这四字当浮一大白!」 明若水笑着饮下一大碗酒,用手撑着头,看着「沈离真」,他轻晃着脑袋说: 「老天爷究竟是怎么睡醒了,让天下间有了离真君你这般的人物,在下初见你,便觉是钟灵造化于一体,绝极妙极。」 沈时晴听着明若水夸张的溢美之词,正要反驳,却看见方祈恩快步走了过来。 「爷,那宅子闹开了!见了血。」 「明兄,家中有事,我先走一步,过两日给明兄饯行。」 「饯行?」打了个嗝,明若水有些茫然,「在下初初回京不过两日,怎么过两日又要饯行?」 快步走到小院之外,见门口已经有牵来的马,她回头看向方祈恩: 「让人传信回去给高女官,写个圣旨,升兵科给事中明若水为江西提刑按察司副使,兼领巡按御史,即日派往江西。」 原本有些迷蒙酒意的双眸已经恢复清醒。 方祈恩连忙应声,又替他家皇爷牵马。 上马看向宁安伯府所在之处,沈时晴说: 「务必在三日内,让明若水离开燕京。」 「是。」 吩咐好了,沈时晴才骑马往北而去。 她要去的地方自然是宁安伯府。 此时的宁安伯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冰冷的兵刃比在了老妇人的脖子上,将人拖着一步步走出牡丹阁,赵肃睿却没有往大门去,反而要要往桥上走。 两个头发花白的嬷嬷追了出来,身上的绸缎衣裳都被血给染透了。 那血自然是她们的。 赵肃睿深知何谓擒贼先擒王,他拿出刀第一件事就是扑杀向了端坐在上的老夫人。 老夫人身边的几个嬷嬷不声不响,手脚却利落,劈出一掌就要将他打出去,千钧一发之时,图南从赵肃睿的身旁窜出,自从回了宁安伯府她就没带剑,身上却藏了两把短刀,一刀一个,将老夫人身旁的两个嬷嬷砍伤了。 赵拂雅既然用了这个香,自然是要看着「沈时晴」发狂,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别的女人发狂是 动嘴上官司,这不声不响了七年的沈时晴发狂竟然是动刀! 她虽然身子比同龄人好些,却到底被赵肃睿擒住了,赵肃睿也不客气,也不在乎她是女人又或是老人,手起刀落先在她的大腿上扎出了个血洞让她不得脱身。 「我知道老夫人你想让我当街发疯,再说几句不恭不敬的话,最好能口不择言说出些丑事来,可惜了,我这人,一向不爱跟着旁人划出的道儿走。」 赵拂雅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一番筹谋竟然是这等局面,腿上剧痛,自己的一条命还被别人挟持在手里。 「沈氏!阖府上下都看见你暴起伤人,老身我既是你的长辈也是皇亲,今日一过,你难逃一死。」 「哈,难逃一死?我不动你们就能让我活?」 牡丹阁外自然少不了英郡王府的侍卫,拔剑出鞘,搭弓相对,赵肃睿小心防备着,把赵拂雅牢牢挡在自己身前。 图南手中染血的双刀被她收起来,不知道她从哪儿抢了一把弓,此时也瞄准了包围他们的一干人,谁敢妄动,她当即一箭射出。 和赵肃睿一样,她不在乎自己射的人是谁。 听见有人惨叫倒地,赵肃睿哈哈大笑。 「图南,你这一手本事已经堪为锦衣卫的总旗。」 图南没有谢他的夸赞,只说: 「姑娘,我昨日夜里数了,英郡王世子带来的王府侍卫不少于一百四十人,此时在场八十人,还有六十人不在,倘或英郡王世子留了十个人护自己,又将各处门封了,也还有三十人只怕已经埋伏进了咱们院子周围。」 「没那么多。」赵肃睿冷冷一笑,「今天早上那个人头一挂,他少不得派人出去送信,此时咱们闹成这样外面西厂的人还没进来,多半是被赵勤仰派人引走了……」 头脑有些昏沉,赵肃睿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清醒。 「外面西厂共有一百八十人,十人成队,每次赵勤仰派人出去,三人以下有一队跟着,五人以上有两队跟着,他少说派出去了六队,才能让外面西厂的人不敢擅闯,如此,又少了三十人,大门上藏人在内,大概多些,有个十人,余下各处小门有两三人守着已经是到了极限,咱们院子周围就算有人,也不过三四个而已。」 喘了两口气,赵肃睿还是觉得心中邪火丛生,吞咽了下口水,他突然说: 「你们堂堂宁安伯府请客接风竟然就摆了十个看盘!你们是接风还是喂鸟呢?!一家子都是废物,你更是个老废物,连请客都请不起了,你还逞什么强?就你这从自己孙媳妇身上扒皮下来的本事,你觉得自己能顾得着什么?」 赵拂雅活了七十多年,第一次被人当面指着鼻子骂废物。 沈时晴吸了那迷神香,竟然就骂她废物? 环顾四周,都是自己侄子的侍卫,赵拂雅顿觉自己腿上的疼都不算什么了。 她是谁? 她是怀远县主!先英郡王长女!宁安伯府太夫人! 「沈氏!你休得胡言!」 「胡言?我说错了么?你要想干大事,好歹得把小事管好吧!你看看这宁安伯府的丫鬟下人,都是废物,你看看宁安伯府的账册,都是烂账,你再看看你养出来的子孙后代,捆一块儿都不如一头驴!一把年纪了,连个席面儿都整不出来,我看你就是个笑话!」 「姑娘,桥上被人堵住了,咱们从冰上走吧。」 赵肃睿点了点头。 他现在一张嘴就想骂人。 「还给我用***,你什么见识啊你给我用***?废物!」 赵拂雅:「……」 宽阔的池塘冰面上,一声声「废物」在回荡。 池塘对面,一群女子手中拿着刀枪棍棒和盾牌也冲上了冰面。 「姑娘!」 赵肃睿甚是得意: 「看见了?老废物,这是老子的兵!比你强百倍!」 冰面上,穿着各式裙子丫鬟和小妾将裙角折进腰间,头上的钗环也都去了,三人一团,用盾遮身,竟然真的组成了战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