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成亲前夜
“爹,爹。”白若鬼欣喜地喊着,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想要像小时候那样向父亲索要拥抱。 可是,她的父亲却像是被吓到了一般,连连后退,用着陌生的目光打量着她,道:“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在下姓白,是个小小秀才。自十多年前妻子死后,一直孑然一人,并未有过儿女。昨日在下本欲出门,突然看到姑娘像是从天而降,落在我家院子中,还以为姑娘是仙女。见姑娘不省人事,故大胆将姑娘抱回屋子里修养。不知姑娘从何而来,是否真是天上的仙女?” 白若鬼怔了好一会,回过神时,踉跄着下床,仔仔细细地将这个家里的一切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那个一直存在于小时候回忆里的一模一样的人,将她一手带大的父亲,却在他陌生的目光中,惶然而不知所措。 梦醒了,可是,身边的人呢,为什么不认她了? “爹,我是您女儿,我姓白,名叫若鬼。因为我生下来存在感就很弱,像鬼一样神出鬼没的,所以您给我取名若鬼。”她满怀期望地去解释,然而看到的是更加陌生的目光。 白之亦叹息道:“姑娘也许是病坏了脑袋。可惜我贤弟卫神医十多年前去了京城再未回来过,不然就可以请他过来帮姑娘看看,不论姑娘生了何病,他都有极大的把握治好。村子里也没有其他像样的大夫了,有的都只能看些小病小灾,给姑娘请来看看,不知姑娘是否愿意?” 白若鬼连忙摇头,含泪走出了家门。 还是原来的家,还是原来的篱笆院子,站在院子里四处眺望,还是原来一模一样的村落,甚至能看到熟悉的邻居。抬头能看到太白山,以及从太白山云雾中飞出的修仙者。 突然,一阵清风吹来,伴随着熟悉的如梦如幻的声音。 “若鬼,你醒了。” 白若鬼连忙转身,怔怔看着那袭白衣如超凡世间一切,孤高而清冷地落于面前。 和梦里一样的仙,不,神,不,不对,他不是仙,不是神,却比仙和神更伟大。至少在她的世界里,没有谁能与他相提并论,便是自己,也没有资格与他并肩而站。 “为什么?”白若鬼脱口而出,浑身发抖,“为什么我爹不认我这个女儿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消除了他们的记忆?” 墨清明淡淡的目光看着白若鬼,神色之中略显苍白,仿佛不久前损耗了大量的法力。他摇了摇头,清冷的声音道:“你本不是这个世上的人,便是生死簿中也没有关于你的记载。白之亦的女儿早于二十多年前死于母亲的腹中,你只是利用了这个契机,强行转生成人陪伴在白之亦身边,做她的女儿。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的出生都是由时间所左右,而你在时间左右之外。故而,复活的人在时间的安排下恢复正常,而你,不在这个时间里。所以,不仅你的父亲不记得你,复活的所有人,都不记得世间有你。或许,这是你逆天而为的代价。”语末,又道:”若鬼,随师父走吧。” 原来……是这样么? 白若鬼笑了笑,又笑了笑,后退了几步,苍凉的目光看着墨清明,“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那个阻拦我回去受死的幻境,是不是你做的?” 墨清明微微点了一下头,“是我。”回答得这样风淡云轻,仿佛他做的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白若鬼渐渐红了眸子,咬牙切齿,“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连三个问,由缓到急,让听的人心痛。 她想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幻境阻拦,死去的便该是她,毕方大哥就不会那样惨死! 墨清明依然那么冷静,那么淡泊一切,“因为你不能死。” 无论什么理由,你都不能死。 “我如此大逆不道,逆天而为,难道不该死么?!为什么不能死?” 因为为师不想失去你。 纵然千般念想,墨清明答出口的却是:“因为你一旦消失,聚集在你身上的六界六尊之力便会散去世界各处,再难以聚集在一起。补天大事尚未完成,六尊之力不能消失。” 白若鬼越发笑得凄凉,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的心痛,几乎无法呼吸,“原来,一切果真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呵,墨清明,你这般机关算尽,可考虑过我的感受?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与我说明,我或许纵然不喜欢,但也会为了所有人的明天,一切听从你的安排。事到如今,你想我跟你走?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跟你走?” 是啊,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有资格去要求她? 当初为何不与她说明?当初她还那么小,他怎么忍心把这样一个负担加在她小小的身子骨上。纵然晓得她将来要为了天下苍生而存在,他也不想她因为这个重担而活得太过辛苦。他不希望看到她像他一样活着。无论如何,她好不容易转世为人,至少让她真正地活一回。 所以,不能说,不能说,一万个不能说。 沉默之际,有人推开了篱笆进入了院子中。 墨清明为了能与白若鬼单独谈话,在院子里布下了结界,然而那个人轻而易举地便走了进来。 “鬼鬼!”卫念卿唤道,载着无比的激动和欣喜。 白若鬼几乎下意识地转身,看到走到身边的卫念卿时,内心瞬间被无数温暖填满。 太好了,太好了,至少念卿还记得她,至少念卿还记得她! 卫念卿将白若鬼护在身后,看向墨清明,字字清晰地道:“她既是我的未婚妻,为何要与你走?” 白若鬼有些怔住。不知为何,她突然不想他这么说,一点也不想。 墨清明淡淡忘了这边一眼,白亦如云,渐渐远去。 卫念卿这才转身,抱着白若鬼左看看右瞧瞧,开心道:“鬼鬼,太好了,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当卫念卿想要去拉她的手时,白若鬼下意识地想躲开,可一双手还是牢牢地被他抓住了。 “你看,我一点事都没有。”卫念卿欣喜道,眼睛闪烁着光芒,“鬼鬼,你看你额头上的神之火消失了,魔之右臂也没了。你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已经向兽族以及天界表明此生此世绝不做万兽之王,所以我也是个普通人。鬼鬼,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白若鬼看着他开心的模样,也微微露出了笑容,点了一下头。 “鬼鬼,嫁给我好不好?” 三生三世的相守不弃,只为能够换得这一世姻缘。而这个姻缘,谁都不曾怀疑过。 “嗯。”白若鬼再次点了一下头。 她不曾在要嫁给他这件事上有过怀疑或犹豫,因为,他是她的未婚夫,这是她从记事起便深知的事。 纵然时间已经抛弃了她,纵然给她定下这门亲事的人已经认不出她,纵然世间已经千般变化,唯有这件事,是这样根深蒂固地扎在心灵深处,成为她完成复活家人后的一个五光十色的梦。 卫念卿带着她向村子里每一户人家,遇到的每一个人,介绍着自己的未婚妻,告诉他们,她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她姓白,叫若鬼,是我们草集村的人,是我们村子里唯一的秀才白叔叔的女儿。” 白之亦也欣然接受了这个义女。 村子里没有人记得十多年前的那场天火,他们十几年的记忆被时间补用了其他记忆填满,成为生死簿上那一行行的文字。自然,也没有人记得,他们村子里,何时有过一个叫白若鬼的女孩。因为生死簿的文字里,没有她的名字。 当村子里所有人应着卫念卿的邀请,热热闹闹地准备着他与白若鬼的婚宴时,神医卫宴回到了村子里。 村民发现神医卫宴时,他犹如乞丐,满身褴褛,不堪入目。不知为何,他还记得十多年前的那场天火,记得村子里所有人都被天火烧死了。所以,当他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望过来时,本就有些疯癫的他,吓得彻底疯了。 “鬼……鬼啊!!!”他大喊着想要逃跑,直到闻讯赶来的妻子找到他,他方冷静下来,抱着妻子痛哭。 白若鬼在凌晨天刚刚亮时被吵醒,听到有人在和父亲说话,连忙起身,躲在门后,听着外屋父亲和邻居的谈话。 “你还记得你的拜把子兄弟吗?就是那个神医卫宴!他回来了!唉,他在朝中做了坏事,被皇帝贬去了身份,如今整个人都不行了,疯疯癫癫的。你若是还念着与他过去的情谊,便去看看他罢!” 白之亦闻此连忙整理好衣衫,要出门随那个人出去看望好友。想到卫宴一家对父亲的所作所为,白若鬼几乎下意识地冲出去,喊了一声:“爹!”
白之亦有些惊讶地看着白若鬼,“女儿醒了?爹要出去一趟,你要不要随我去?你未来的另一个爹回来了。” 白若鬼想了想,点头。 再次见到卫宴,白若鬼有些吃惊。 躲在在外逃亡了十几年的卫宴,苍老了许多,虽然比白之亦还小几岁,却满头白发。也正是因为看到那白发,白若鬼方生出时间已经逝去太多的感慨。 父亲还不知道卫宴和他妻子曾经的作为,白若鬼曾经幻想无数次等父亲复活告诉父亲,可是此刻,她开不了口。 时间是这样可怕之物,又是这样万般有用的良药,它抚平了过去一切悲伤难过,淡去了所有恩恩怨怨,让一切的因都迎来了果,让世间沧海化桑田。面前的这些人,连曾烧死他们的天火都不记得了,又如何还需去记什么仇恨,何须再平添悲伤。她已然明白,所以从始至终只是看着父亲和卫宴两个人依然如过去那般热情互称兄弟,互诉衷肠。 面对复活的母亲和归来的父亲,卫念卿却一直看着白若鬼,看着她从始至终无动于衷,似乎忘却过去一切苦难的平静模样,他的目光里生出无尽的温柔。 因卫宴的归来,卫念卿与白若鬼的婚礼筹备开始变得更加热闹。 按照村子里的习俗,结婚前三日,新郎新娘不能见面。白若鬼十分听话地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卫念卿却不能平静,近来,他一刻也不能容忍与白若鬼的分离,更何况要三日不见面。于是,他日夜吃酒,妄图麻痹自己对鬼鬼的思念,让自己忍住去见她的欲望,终于忍到了大婚前夜。 有人送来了新郎官的喜袍,请卫念卿试穿大小是否合适。 卫念卿正醉得朦胧,踉跄起身去拿喜袍,却被喜袍后面露出的一张脸吓到了。 那张脸是…… 彩,小,兽。 “王,为什么你要抛弃小兽,小兽好想你,小兽一个人好害怕……”彩小兽哭啼道。 卫念卿一下子扔掉了手里的喜袍,不辨真假便将彩小兽抱入怀里,带着哭音慌乱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兽,我不会再抛下你,绝不会再抛下你,你不要哭,不要哭……” 彩小兽终于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时,却是另一张脸,一张满是伤疤的可怖的脸。 卫念卿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将怀里的人推开,连连后退,更加的慌张,仿佛一直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在方才竟不小心露了出来,“你……你是谁?”身上金光暴涨,似乎下一刻就会要去眼前这个人的性命。 红幽摸着自己满是烧伤的脸,阴柔地笑了笑,“我是谁?我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彩小兽吗?那个总是喜欢像狗一样跟在你身后汪汪叫的小兽,那个被你杀死的小兽。” 卫念卿瞬间像是奔溃了般,身上的金光也弱了下去。眼前仿佛又浮现那一夜的场景,彩小兽就在他的面前,吐着满嘴的鲜血,喊了他最后一声王,便死在他的剑下。内心仿佛被什么啃噬了一般,无与伦比的痛,再无法振作起来在,只有气无力地喃喃:“不……不是……你不是……小兽她已经……已经……” “没错,她已经被你杀死了。”红幽提醒般道,声音愈发地洪亮,“听说,你把她的尸骸葬在了你与她初见的地方,葬在云荒门的隔世山谷里。又听说,近来云荒门重振,新任的掌门要将云荒门的地盘整顿,首先就要把隔世山谷给铲平。你若是再不去看看,怕是你心爱的小兽便要暴尸荒野咯。” “什么?”卫念卿终于有了一些精神气,“只要有我在,谁都不许再伤害小兽!”说罢,便要出门。 “喂,”红幽喊住了他,“天可快要亮了,你若是走了,你的未婚妻白若鬼该怎么办?她可还在等着天亮与你成亲呢。” 然而,卫念卿的身影只是顿了一下,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红幽望着被扔在地上的喜袍,忍不住大笑,“看吧,看吧,我就知道,这世上除了我哥,没有一个男人真心爱过你。白若鬼,你看我没说错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