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最终结局【三】
昆仑山寻遍，惊动了上上下下的弟子，甚至连掌门都被惊了出来，却始终也未能见到墨清明。 昆仑殿中，空空无一身影，虽依然干净如初，却清冷得把一颗原本热乎乎的心冰结。 如果说墨清明是为了躲她而不想见她，她能理解。可是，大白小白呢？难道也生了她的气么？ 就算真的如此，她也要找到他们，见到他们，亲口听他们说。 白若鬼抓了一路的人，问了一路，她的师父在哪里，大白小白在哪里。 可没有人知道。 面对神尊迫切而近乎恐怖的质问，那些被突然抓住的昆仑弟子，除了无限的惊恐，只有拼命地摇头。 最后，是一个浑厚而带有一丝惊喜的声音，叫住了这位几乎发狂的神尊。 “白若鬼，别问了，他早就不在这里了。” 拖着一双急红了的眼睛转头，正好对上了昆仑掌门的面。 那张面孔，如此熟悉。可那张面孔里安装的一双眼睛，更加熟悉。 所有弟子在掌门的手势下退去。偌大的山间，云雾皑皑中，只剩了两个身影。 “乱世……”白若鬼喃喃，过往的记忆扑面而来。 乱世俯身，恭敬道：“果然什么都逃不出神尊的慧眼。” 白若鬼冷道：“你不必如此惺惺作态。你晓得我是谁，便是如今有个无关紧要的身份，在你心里恐怕也没甚关系。” 乱世却拿出更加恭敬的模样，“神尊慧眼识人，我自不敢否认。我来见神尊，只是想告诉神尊，昆仑殿里的那位尊上，六百年前便再没有回过昆仑殿。而昆仑殿里的那两个小妖怪也于几日前升了神界。如果您想找到他们，与其在这里满地乱问，不如回神界安心等候。您可别忘了，您是神尊，一道命令下来，谁也不敢违抗。” “住口！”白若鬼吼道，长发猎猎飞舞，周身金光大耀。只要是在那个人面前，她什么都不想是，更不会下什么命令。 乱世几乎下意识地神色一抖，不敢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张脸看。 那张脸，明明与六百年前没什么区别，却为何突然觉得与那个人那样像。 玲珑，这个让他一想起就会痛的名字。 “谢谢你的建议。我会回神界找大白小白问个清楚。”白若鬼道，“至于你，劝你早日放下执念，回你该回之地。若让我知道，你在昆仑做了任何一件不该做的事，在你做那件事初始，便是你魂飞魄散之时。” 乱世苦涩地笑：“我自认为这六百年来没做一件坏事，而是协助着我体内的另一个魂魄，将昆仑打理得井井有条。至于归处，除了灰飞烟灭，我当真找不着这归处了。而我一旦离开，这个身体里的另一个依附着我的力量而能活到至今的人，也将死去。所以我才留到现在，并打算一直留下去。” “这样么……”白若鬼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也好，你便一直这样吧。若有一天，你功德圆满，我定会赐予你一个身体和相应的神位。” 乱世摇了摇头，“我不求这些，我什么也不求，只求能见见绿玲珑一面。” 白若鬼淡淡看着他，“你已经见到她了。” 那一瞬，乱世只觉得鼻子一酸，堂堂掌门竟差些没出息地落泪。勉强着微微一笑，点头，“谢谢神尊恩德。” “不必谢我。毕竟我除了这个，不能再给你更多。” “……” 见白若鬼要走，乱世连忙道：“请问神尊此番下凡，有去魔界见九重君华吗？” 白若鬼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与他并无相欠，故无需见他。” “那以后呢？” “以后也不会相见。” 乱世望着天上的云彩，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此生已经圆满了。 转眼，又是百年。 百年里，白若鬼用尽了各种方法，仍然没有见到墨清明，连大白小白的气息也不曾闻到一丝一毫。他们像是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或者只是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她不明白，身为神尊的她，凭借神威可以一瞬间找出世间任何人，为什么偏偏就这么三个人，她怎么也找不到。 神界所有人也似乎有意瞒着她，无论她怎么绞尽脑汁旁敲侧击，也查不出一丝一毫的消息。 她学会了饮酒。从此每日浑浑噩噩地度过，走路摇摇晃晃满嘴酒气的她，再也端不出神尊该有的气势。竟然也没有哪位仙神因她这个模样而生气，只是像避着瘟疫一般见她就逃。 终于，还是有一位仙神发了火。这位仙神，便是刚刚过完七百岁生日的真心小娃娃。 “你能不能不要再喝醉了，太不像话了！”真心气得小脸铁青，“你知不知道天上的神仙都怕死了！”虽然已经七百岁了，他依然是凡间六七岁孩子的模样，理由是，他不想长大。 白若鬼正醉得迷离，翻身坐在石桌上，一手托着酒坛，“他们怕什么？” 真心抱着一大摞的书，脑袋躲在书本后面，抬手指着她，“怕……怕你啊！” “怕我？”白若鬼笑了笑，摇头不相信，“他们为什么怕我？你又为什么怕我？” 真心终于鼓起勇气把脑袋从书后面拿出来，“因为……因为你是神尊啊！” “我是神尊？”白若鬼打了个酒嗝，“你们怕我？”又打了个酒嗝，笑了，“说什么傻话。我如果真的是神尊，怎么会连自己最想见的人都见不到。如果你们怕我，敬我是神尊，为什么要瞒着我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为什么……不过，我不在乎什么神尊的，也不在乎你们怕不怕我，敬不敬我，我只想找到他，只想听他说。呵呵，算了，我到底算什么？又有什么资格这样要求……” 真心突然放下手中的书本，似乎反复斟酌推敲了好久，终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怎么找到清明叔叔。” 手中的酒坛哗——落地，摔了一地的酒花。 白若鬼几乎一瞬间跳下石桌，半跪在真心面前，凝望着真心的脸蛋，双手颤抖地抓着他的胳膊，声音也抑制不住地发抖，“他……他在哪里？” 真心摇了摇头，悄声道：“我也是昨天偷听后土姑姑的墙角听来的。清明叔叔在四百年前好不容易从一个凡人修行得可以腾云，就来天界找了你，被父亲拦在门外后心灰意冷，就真的不知所踪了，就是后土姑姑找了他四百年也没找到。后土姑姑说，这世间只有一样东西可以找到他。” 清明叔叔在四百年前好不容易从一个凡人修行得可以腾云……从一个凡人…… 白若鬼只觉得脑袋轰隆隆一下炸开了一个画面，画面里，他抱着虚弱的她，说，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那个在她最虚弱的时候照顾她的人是谁？她这一身法力从哪里来？ 当真心正在等着白若鬼去问他可以找到墨清明的东西是什么，却听到白若鬼若有若无的声音问：“他为什么会是一个凡人？又为什么会从一个凡人开始修行？” 真心想了想，“后土姑姑说，当年神尊姑姑您虽然被封了神尊，却只是个随时会灰飞烟灭的残魂。清明叔叔为了保住您，将自己一身的修为都给了您，这才保住了您。不过，清明叔叔却因此成为了一个虚弱不堪的凡人。不过，清明叔叔资质本就不同于凡人，再加上很聪明很刻苦，在人间一年的修行等于别人一百年的修行，所以很快就把从前的修为恢复了千分之一，现在应该恢复有千分之二了吧。” 白若鬼拼命忍着眼泪，笑了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他那么聪明，那么厉害，那么高傲，怎么可能甘心做一个凡人，怎么可能……真心，你告诉我，那个可以找到他的东西，是什么？” 真心道：“是一枚戒指，一枚名为地久的灵戒。其实灵戒有两个，一名为天长，一名为地久。本是一对，且互相关联，无论相隔多远，戒指的主人都能够彼此感应，找到对方，然后两人就可天长地久地在一起。很久以前，王母娘娘把这对灵戒赐给了清明叔叔。听说清明叔叔很喜欢那枚天长灵戒，却把地久灵戒送给别人了。所以，只要找到那枚地久灵戒，就一定能找到清明叔叔。” 白若鬼彻底从酒意中清醒过来，转身仓皇地奔了下界。 尽管太多的记忆已经模糊不堪，可是在那一瞬，她所有的记忆竟如此清晰，清晰地记得她是如何获得那枚地久灵戒，又如何把地久灵戒放在昆仑殿中珍藏起来。 她终是迟了一步，看到后土上神站在她的房间里欣赏着手中的水晶般玲珑剔透的灵戒，眸子渐渐有些发红。 察觉到那股凛冽的杀气，后土抬起头看着她，举起手里的灵戒，“你终于想起来拿这个了？” 白若鬼点了一下头，“可以……还给我吗？那是我的东西。” 后土笑了笑，“你的东西？你珍惜过他么？说来也是有意思，清明他从小就立志要证明自己比谁都有资格做神。他努力了这么久，久得他自己都快记不清自己的初衷了。结果倒好，助你成了神尊，却把自己变作了一个凡人。我从不觉得他有什么伟大的胸襟，他也不需要。白若鬼，他只是爱你，爱到了骨子里。他怕失去你，比失去这个世界还要害怕。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待他的？你也爱他爱到了骨子里吗？比爱这个世界还爱吗？如果你的爱没有和他的爱划上等号，你有什么资格去找他？” 突然一道天雷炸响。后土一惊，回过神时，手中的灵戒已经到了白若鬼手里。 “我是这世间唯一有资格去找他的人，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妻子，他是我唯一的夫君。” 人人都道天长地久灵戒上发出的光芒是衡量戒指主人修为的证明，却无人知，那光芒里包含的，是戒指对主人真爱的祝福。 当相思到深处，便化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十三仙道里，已成长为少年的大白小白看到白若鬼从一片光芒中走来时，拼命揉眼睛，不约而同地掐着彼此的脸蛋，掐到喊疼。 白若鬼将两个少年揽在怀里，摸着他们的脑袋，“在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们都长大了。真对不起，没能看着你们长大。” 大白抹着眼角的泪花道：“不要说对不起。只要鬼鬼还活着，只要还能见着鬼鬼，就很好很好了。” 小白眨巴眨巴泪眼，“鬼鬼，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明明尊上说过十三仙道的大门只有他能打开。” 白若鬼看了看手上依然闪耀着光芒的戒指，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跟着感觉，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定了定神，“大白小白，你们既然在这里，师父一定也在这里对吧？师父呢？” 大白小白不约而同地抬起手指着身后的高不见顶的大铁门，“尊上在这扇门后面闭关清修，只让我们两个在外面等他。” 白若鬼走到门前，摸着门上的纹路，“我陪你们一起等。” 大白小白开心得不得了，“尊上出关后看到鬼鬼，一定很高兴！” 这里没有日出日落，自然辨不出时间，再加上她对时间早已麻木，便不会晓得等候的漫长。只是每每想到也许马上就能看到墨清明从那扇门里走出来，便激动得不知所措。 大约真的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已经那么迫不及待想要把那扇门砸开去见他。 还好，没等到她真的拿块大石头去砸门，大门便自己打开了。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突然盛开了一幅幅美妙的景色。蓝的天，白的云，青的草，绿的树，清的潭，还有满山盛开的灼灼桃花。 日光透过云层落下，照得大铁门熠熠生辉。在那样不可思议的光辉中，一袭白衣踏着光辉走来。仍是第一次在地府里见到时的模样，如画的眉眼，漆黑的发，不苟言笑却震慑一切的神情，惊艳得令天地暗淡，哪怕微微一颦一笑间便能够颠覆众生。 他看向她。 她也怔怔出神地看着他，仿佛回到了初见时的场景。 他突然微微一笑。 那一瞬间，风微微拂过脸颊，无数花瓣洒下，缤纷如雨。 她说：“我可以重新嫁给你吗？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走，绝不会再不要你。”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将快要哭泣的她拉入怀里，柔和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回应。 “好。” ******************************* 再次大婚是在神界，有诸神见证，六界祝福。 她穿着一身赤红的袍子，妖艳无比。 他依旧一身白衣，风轻云淡。 那夜，她说：对不起，我虽为神尊，却不知该如何封你功德。你不是仙，不是神，不属于这六界任何一处，是因为这世间没有任何身份地位配得上你。不过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所有。 那夜，他说：我已经拥有了所有。若鬼，我们生个孩子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