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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父亲

    深宫里的女人,有多少像姜若原这样的女子,被当着枪头箭靶子使,我忙垂眸一笑,将她扶起再道:“你想本王妃怎么帮你?”

    她艰难颔首一笑,目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伤感,旋即归于无形,双手奉上一个纸包,我一打开,乃是一些粉末。“妾身想让王妃着人看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我乃是收下,便是答应她了,她忙泣道:“长安城中,妾身已无人相识,也不敢随意找人察看,在府中得到般菁jiejie的垂怜已是万幸,妾身一不想失了她的心,二不想害人,便想到今日殿下会带妾身来侯府,便想求于王妃。”

    我端了茶盏,修长苍白的手指轻叩青瓷茶托,静了半响,淡淡道,“把泪擦干,别叫人看出来你哭过。”

    “嗯。”

    我心口一紧,姜若原也是个苦命的人。

    我曾想过,我不想被皇宫这个大酱缸所污染,用我最不削的手段去争斗!姜若原何曾不是,一方面想保护自己,又不想害人,每一天痛哭并煎熬,没有人会是她的依靠,连一件新衣都没有。

    我定定看着她,唇畔渐渐浮现一抹苍凉笑容,“回去吧,有任何异义,本王妃会差人来找你。”

    她俯身谢恩:“妾身想过,王妃会拒绝,但妾身就赌了这一把,好在老天爷眷顾,让妾身赢了。”

    我无奈地望住她,为何直到如今她还学不会机变自保,她可知这宫闱危机四伏,自己性命早已捏在他人手里。我漠然起身,仿佛不曾听见他方才之言,道,“回去吧。”

    第二日清晨,“娘娘今日这打扮是要去哪里?”阿婉一边灵巧地帮我更衣梳妆,一边低声探问。

    我闭上眼,“你不是说若生看上了鸣翠坊的一个女子吗?心下好奇就去见见。”

    “是,那侯爷夫人那里奴婢去知会一声儿。”

    我略一点头,又道:“不必了,我待会去向他们请安,再说。”

    “昨日太子殿下的侧妃娘娘李梦瑶看上去很是不高兴,还差点在园子里晕倒。”这丫头跟了我这么多年也长了心,也发现我昨日有意让她跟着李梦瑶般菁逛园子是何意,她将昨日在园中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我。

    无意是一些女人争风吃醋的样子,倒是李梦瑶在园子里的晕厥让我好奇,看来,姜若原对李梦瑶下的药却是不那么简单。

    般菁是故意让她与李梦瑶的关系恶化下去,再让华哥哥偏袒她,让李梦瑶妒忌猜疑!那李梦瑶会怎么做呢?般菁要怎样做才能让太子失掉兵部李家呢,从李梦瑶下手,她会怎么做?

    我一想起般菁用颜如jiejie的脸来蛊惑华哥哥,而般菁又是辰王的人,莫名肚子里就窝了一团火,从与他再次相遇的那天起,长宁街上,太奶奶宫礼,御花园里,再到鸣翠坊,好似每次都在他的计划了,为什么就那么巧合?我对他难道真的就不重要?我只不过是他夺嫡计划里必走的一步棋而已!

    “够了!不必再说了。”我陡然睁眼,拂袖将面前妆台上物什统统扫落。

    阿婉和一众宫人慌忙跪下,我耳中嗡嗡作响,全是华哥哥、般菁、李梦瑶……一字字盘旋不去,扰得我心烦意乱,莫名不安。越是竭力想要挥开这阴云,越是有人在耳边一次次提起。

    “不必折腾了。”我颓然叹息,挥手让她们都退下。

    华哥哥终究与辰王是敌人,连我也一同归于他的敌人之中,昨日子轩哥有意的暗示,更让我胆颤心寒。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闭目涩然一笑,我撑着妆台,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阿婉连忙关怀:“娘娘小心身子!”

    我该怎么办,明知道等待将是万劫不复之灾,我却无力阻止。

    “叩见王妃。”娘亲门前的侍女在一旁拘着礼仪,我本想进去,但听到里面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又止住了脚步,我示意阿婉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站在门前,听到娘亲似乎带着哭腔吼道:“我不论你做什么?都不能伤害阿玺!什么嫦氏一族!什么地位!对!你是朝廷的功臣,是嫦氏一族的族长,可你就舍得你的亲生女儿去犯着险?能舍得让她受委屈?去年你与皇后的计划把阿玺嫁给华儿,用她的一生的幸福去奠定华儿帝位的根基!一切没有遂你的愿,你不是不曾想她嫁给辰王吗!如今我把她接回来了!为什么又要让她回去!”

    我心中似乎有什么无比坚毅的东西轰然倒塌,我扶住门,指甲深深的陷进去,借力才可以站住脚跟,娘亲她说的是真的吗?原来连爹爹也是在利用我?

    “珑霓,你情绪先稳定一点。阿玺,她还小自然不懂这些,难道连你也不懂吗?”

    “我当然不懂,我没有你那么大的胸怀,去心怀嫦氏一族,华儿,未来的君主!”最后是娘亲低微的啜泣:“我这一辈子,只有阿玺一个。”

    我的心抽痛着,连着爹爹都这样对我!我想放声哭泣,却全部都咽进了肚子里,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所有都要这样对我?我这个豪门千金,到底还不如一个寻常家的儿女。我背负的到底是什么?

    十六年来,我对家中完美无缺的琉璃幻境,第一次迸出了裂缝。

    我不敢再听,不敢再想。

    可是琉璃一旦有了第一条裂缝,就会顺势破裂下去,直至粉碎。

    哐啷一声裂响,惊得我一颤。

    贡窑冰纹白玉盏被掷出门外,跌个粉碎,伴随着母亲的悲泣:“你算什么父亲,算什么侯爷!”

    “珑霓,你身为长公主,应当明白这是国事,并非我们一门家事。”父亲的声音苍凉无力。

    我停步,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娘亲的声音隐隐嘶哑,哀伤欲绝,全无往日的雍容:“什么公主、什么国事!我只知道我是一个母亲!天下为人父母者,爱子女远胜爱己,难道你不是阿玺的父亲,难道你就不会痛心?”

    “我不只她的父亲,我还是嫦氏长子,承袭爵位的侯爷。”父亲的声音在发抖,“珑霓,你和我,不仅有女!有家!还有国!阿玺上次的婚事本就是一个错误,这不是我们嫁女,事乃至整个士族的联姻!既然错了,我就好只有将就错下去!你不必多言了,我与太子已经商量好了,这次辰王必定逃不掉!”

    “那好!你想要扳到辰王,让你的手下去做就好了!为什么又要拉近阿玺,让她去做这些事!”母亲厉声斥问。

    这一声斥问,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是啊,娘亲,这也是我最想追问的一句。

    爹爹没有回答,沉默,陡然而来的沉默,让我的呼吸凝滞在胸口。

    我以为爹爹不会回答了,却听到他沉缓无力的声音:“你以为,如今的士族还是当年的风光?如今的天下还是当年的太平世道么?”

    爹爹的声音陡然喑哑,这还是爹爹的声音么……我那伟岸高旷的爹爹,何时变得这样苍老,这样无力!

    胸口紧紧揪扯,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揪住,直往下拽。

    “你生在深宫,嫁入侯府,所见所闻都是满目锦绣。可是霓珑,难道你真的从不知道,朝廷沉疴已久,兵权外落,民间流乱四起。当年何等煊赫的门阀世家,如今早就风光不再……你以为,我们嫦氏能够显赫至今,真的只是靠着与皇室的姻亲吗?”

    娘亲不语,只剩长长抽泣。

    爹爹的话,却如同冰水浇下。

    “你也眼看着卫家和王家是如何衰颓下去。哪一家不曾权势遮天?哪一家没有皇室姻亲?霓珑,你不是真的不懂,只是不肯相信罢了……这些年,我苦苦维系朝中世家的势力,如果不是太子在暗中相帮,岂能如此顺遂。”

    太子?,听到他的名字还是令我一震。

    父亲哑声道来,饱含沉痛无奈。“我们唯有靠他,才有安详的生活。霓珑,你可看的清,这些事,我会慢慢告诉阿玺,可你要更加明白,你是她的娘亲,要更加深明大义,在权位之间,我们要拥君而上,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颠沛流离,你之所以还能安详的在府中为生活琐事而发愁,你可知我在外的艰辛付出!”

    “付出?你的付出就是为了构陷辰王,把一些你所谓的证据混进阿玺的补药里带进辰王府吗?”娘亲痛声道。

    也只有如此,辰王府的人才不会盘查我的随身之物,所以华哥哥才来看我,所以才带来那么多东西,所以才劝我回去,所以子轩哥才来暗示我!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用我来诬陷我的夫君!陷他于危难之中!

    我径直推门而入,昂然站到父母面前。

    泪水顿时模糊了我双眼,看不清父母的表情。长身直跪在地:“爹爹可有想过阿玺的处境吗?若此事发生,辰王被定罪入狱,阿玺何在?”

    娘亲见我一来,身子一歇,跌进了软枕里,我见爹爹也是微微一愣,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我原以为他被我问的哑口无言,没想到他还是回答道:“抛开辰王,你还是晋月郡主!是嫦氏之女!你的姑母是皇后!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爹爹自有办法把你平安无事的带回来。”

    我霍然转身,抬手一掠鬓发,挺直了后背,静静望向爹爹:“就算爹爹有万全之策,阿玺也不会做这些事,还好今日被我听见了,要不然日后辰王被关在天牢里也不知是我这个妻子在陷害他!这种卑劣的手段果真让人恶心!为了华哥哥的地位,为了你所谓的荣耀,姑母舍得抛弃我!连我的亲生爹爹也舍得!爹爹!你果真深明大义!果真能狠的心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