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狡童(一)
草长莺飞,随着天气慢慢暖和起来,一望无际的绿色开始在原野上肆意生长,高高的枝头抽出绿芽。 城外,一座坞堡拔地而起,高高耸立,从外形上来看,再过不久即将竣工。 “主公,整个坞堡不久就能建造完成,目前,正着人修建堡内的防御装置。但……”吴柯捋着胡须,有些犯难,“有些机关设计的太过精细复杂,恐工期会延误,再者……” 他捧着坞堡的建造图册,亦步亦趋的跟在前面两个小孩子身后,细细说道。 话还没说完,便听前方信步走着的小少年轻声开口道:“无妨,慢些就慢些,但一定要牢固。” “不说能抵挡住千军万马,但也不能一击即溃。你说是吗,先生?”萧玖回头,面带微笑,似在说笑。 还挡什么千军万马? 不就用来住吗? 吴柯一愣,最先冒出的想法是—— 若真按图册中的设计建造完成,这坞堡当是比都城都更加牢固百倍的存在。 一旦建成,便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一块铁板,要想攻破,实属难上加难。 没人知道他在看到这份建造图册时,心中涌现的惊疑。 “主公建这坞堡是想……?”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想不通萧玖为什么要建这样一个铁乌龟壳子。 萧玖牵着萧瑛的小手慢慢走着,回头笑了笑,“人多了住不下,自然就要建一个大点儿的居所。” “只是这样?” 为什么他总有点不敢相信呢? 这般坚固精密的一座坞堡若用于战时方是最实用的一大防御利器,若用于定居则难免有些大材小用。 却听萧玖口气平淡的反问,“不然呢?” “原是如此……” 望见萧玖坦然而略显疑惑的神情,吴柯一顿,不禁有些赧然,低头视线游移了一下。 他觉得可能是自个儿想多了,萧玖哪怕再早慧,也只是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用意呢? “等坞堡建好后,再去收纳些人进来吧。” 萧玖道:“我听说,那些大户人家中的下人少说也是数百,护卫一族安危的家将更是数以千计。” “先生,你说我们这些老幼孩童若不招些人来守卫安全,哪天家中进了小贼,或是遇见歹人,怕是打也打不过,您说是吗?” 这话说的没错,但是心里计算花费的算盘也是打的噼啪响。 吴柯方才还若有所思的模样,后却一顿,看着前面自家小主公的后脑勺,“千人亲兵乃地方豪强方养得起,比如您的大师兄谢家,他们光族人便有数百。” 所以才需要那么多下人伺候,和那么多家兵作为防御武力。 反之,咱们不需要。 “嗯嗯,我知道。正所谓,家里人多就得多招点人使唤,家里人少就少招点儿嘛。” 听他这声音里的兴奋劲儿,吴柯就知道阻止不了了,一叹,无奈道,“您想养多少人?” 萧玖一路走走看看,周围忙着修建坞堡的人来来往往。 他没有回头,眼神却含着笑,带有一丝可惜和失落的道,“唉,我知道我与兄长虽赚了些小钱,然家中财库实在不算丰厚。那就……再招个五十来人当护院吧。” 吴老先生心头一梗。 想想又要多出五十多人的花销嚼用,就觉嗓子眼里仿佛堵了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话,“……您这人数真是招的恰到好处。” “毕竟我对自身有几斤几两还是心中有数的。” 吴柯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听命行事。 拖着声音,无奈拱手应道,“……是。” 萧玖白玉般的小脸儿上洋溢着笑,回过头去安慰他,“先生不必烦扰,只普通护卫便好,也不需手上功夫有多强,咱们把人便宜买回来,再慢慢儿练就是了。” “若主公是担心自身安危,去买数十个精兵强卫便是,何需买这么些人回来还要精心培养呢?” 按理说,他不该对主人家的行事指手划脚,但不知是不是因萧玖看起来年岁尚小的缘故,吴老先生不经意时态度上总要亲和几分。 他想告诉萧玖的人精不贵多这个道理,萧玖自然是懂的。 “练不出来便无须再将人留下,我可不是为收留他们的。我现在什么都缺,但先生知道比起其他的我最不缺的是什么吗?”萧玖问。 “是什么?” “时间。” 比吴老先生还要矮上不少的少年萧玖如是说道,声音轻柔而神秘,不急不缓若潺潺流水,“还早呢,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不过养百来个人便感受到了来自经济上的压力,萧玖心中由衷的感叹道:“穷啊……” “我带瑛儿四处走走,您自去忙吧,不必跟着了。” 看着前方已走出两步远的少年的背影,吴老先生皱眉凝神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家小主公……似乎忧患意识过重? 牵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姑娘,萧玖一边巡视着坞堡,一边心里想着事情。 “哥哥。”萧瑛仰头唤道。 “嗯?” “我们为什么要养这么多人?” 萧瑛曾去过几次城中的别院,见到过站在院中成排训练的那些青年和小孩,她疑问道:“家里养的那些人不够保护我们吗?” 萧玖一笑,低头回答道:“不够。人多才力量大,这世上,多的是比我们家养的人还要多出无数倍的人家,若有哪一天他们来欺负我们,我们人少可打不赢人家。” “哦……” 萧瑛懂了,点点脑袋,一脸认真又紧张的模样可逗乐了萧玖。 他伸手刮了一下小姑娘的鼻子,笑道:“所以哥哥和大哥得加把劲儿赚钱啊,不然怎么养那么多人保护瑛儿啊。” 萧瑛小脸儿微红,又忍不住露出个小小的笑,软糯糯的又带着几分腼腆,可爱的紧。 坞堡建在离城五里地,背靠青山,正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田地,田地的不远处还立着几处田舍。 回程时,萧玖坐在牛车上,掀开车帘望向窗外。 明明是耕种的季节,道路两旁的千顷空田无人耕种,杂草丛生,显然已荒废多年。 “哥哥,你在看什么呀?” 见萧玖已看向窗外出神许久,不言不语,萧瑛探头来看,疑惑道。 小小的空间内,只闻萧玖轻轻的叹了口气,他将手放在萧瑛的发顶上,随后声音幽幽的道:“哥哥只是突然记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而已。” “何事?” “是人生存之根本——粮。而要有足够的粮、养足够多的人,就得有足够多的地。”萧玖声音缓缓道。 联想起方才对方望向窗外的举动,萧瑛明白过来了,“所以哥哥方才是在看路旁的田地?我们家没有田地吗?” “没有。” 先前倒还真的忽视了这一极重要的事,这个时代,土地才是生存之根本,而他竟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唔,那我们去买些地回来就是啦。”小姑娘想的简单,没有什么就去买什么,但有些东西光用钱可是买不到的。 萧玖也没跟小姑娘细说,只点头轻笑道:“瑛儿真是聪明。” 刹时间,小姑娘的脸又红了,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去不看萧玖,忍不住缩了缩手指。 “哎呀!” 一个猛烈的晃动,两人险些一头撞在车壁上,还是萧玖反应快一把将人拉入怀中。 “怎么回事?” 外面传来车夫的回话,“主公,这段路不好,您和小姐小心些坐稳了。” 后牛车慢慢往前走着,车厢左右晃个不停,颠簸的厉害。 奇怪,前些天来路面还很平整,怎么一段时间过去路面就损毁的如此严重? 萧玖一手牢牢的搂住萧瑛,一手拉住车厢的木头防止撞的满头疱。 车帘晃动的间隙间,他看见外面的路面仿佛大雨过后泥泞不堪时又被数辆车马辗过一般,在太阳曝晒的后留下深刻而狰狞的一道道车轮印。 但这些印迹的深浅却很均匀,像是被人刻意印造出来的一样,萧玖越看越觉不对。 “这条路可是主道?每日有很多人坐车从此经过吗?” 车夫一边小心的驾车,一边回想,“回郎君,这附近仅有两处田庄,一户是您的,另一处不知是谁人家的。按理说,每日从这条路上往来的人应不多,需要坐车的人也极少,就是不知怎会留下如此多的车轮印?” “好了,停吧。路不好走,我们走过去。”萧玖干脆叫停。 “是。” 车夫连忙勒住牵绳。 萧瑛很乖,听见萧玖的话,在牛车停下后,慢慢的被萧玖牵下车。 一大一小两人并肩往前走,车夫在一旁小心而缓慢的赶着车,跟在两个小孩儿身边。 视线望见那田地另一边的几排农舍,萧玖状似随意开口道:“那边是哪个村子?” 车夫答道:“这个奴就不知了,想来应是另一边庄上人家养的佃农的居所。” “哦?你怎知?” 见主人家似感兴趣,车夫遥指向那几处小屋子旁高挂的旗帜,随即答道:“您看,那便是那主人家的家徽了。” 两者相隔的有些远,萧玖眯起眼睛望了一会儿,仍看不清那旗子上的图案。 默声数秒后,也不知萧玖在想什么,忽然开口道:“我们去那边看看。” “是。” 虽心里奇怪萧玖的行为,但车夫还是听话的在走到岔路口时,将牛车调了个方向。 远处田岸旁的一棵大树上,树顶的枝叶一阵乱颤后,从树上极快的溜下一个小男孩儿来。 “不好了、不好了!有辆牛车朝咱们村儿的方向来了!” 树下还站着三个男孩子,或坐或躺。 一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娃正蹲着逗地上的蚂蚁,头也不抬的道:“来就来了,你慌什么?” 穿着破麻衣,手腕脚踝露出一大截的孩子懒洋洋的躺在地上,仿佛没有力气,连声音里透着股懒散:“是啊,小六儿,肯定又是来找公家的。” 他们村儿的人都是主家养的佃农,世代靠主人家的荫庇过活,屋子就建在田地边上,每回有人坐车去往庄上都得从他们家门前路过,也不算稀奇事儿。 可被叫小六儿的孩子却急的团团转,忍不住用手抓起脸来,“他们是另一户庄上来的!看他们来时的方向,本是要坐牛车回去的,但从那一段路上走过之后,突然转道儿朝咱们这儿来了!” 地上或坐或站的几个孩子不约而同的朝他看去。 这时,只听树的另一面传来一个男孩的嗓音,“看清楚来的是什么人了吗?”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娃!看他们的打扮不像是庄上做工人家的孩子。” 这话就是说对方可能不是跟他们一个身份阶级的人。 几个年龄不大的孩子慢慢围成了一个圈儿,神情再不像之前一样散漫,而是透着认真和严肃。 “不会是发现了什么,来找我们算账的吧?”四人中最为矮小的一个孩子说道,神色仓惶。 “呸呸呸!瞎说什么!” 黑黑瘦瘦的男孩神色严厉,“我们又没得罪人家,人家来找我们算什么账!你个糊涂东西!” 这像是家中大人骂人的话,不知怎的被他学了去,说起话来也是一幅很是凶狠样儿。 矮个儿的孩子被他一吓,乖乖的闭嘴不敢说话了,神色间难掩慌张和害怕。 “行了,大眼子!你凶他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穿着麻衣的孩子似乎是几人间年龄最大的一个,看着约莫有十一二岁,从中打圆场,“阿实也是担心,毕竟咱们……”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在场的几人却都懂。 见有人也这么想,叫阿实的孩子顿时更加害怕了,惶惶不安的道:“是不是人家看出来了?知道那段路是咱们搞得鬼,弄得人家路不好走,就来找咱们算账了?!” “你闭嘴!”被叫大眼子的孩子眼睛确实很大,特别是瞪起眼来吓人的时候,一见对方那怂样儿,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个没用的东西!不会说话就闭嘴!” 这次,那个年长的孩子没有再出言维护他什么了,毕竟那段路虽然是他们特地搞得崎岖难行,但这个事情是不能被光明正大的说出来的,万一传出去,谁知道会不会惹来祸事呢。 “哧——”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几人转头看去,原来大树的另一面还有一个年龄不大的男孩。 他半躺在树下,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旧衣,嘴里叼着一截嫩绿的草根,单手枕在脑后仰视着天空。 几人走过去,在那男孩身边蹲下。 小六儿最耐不住性子,急道:“大哥,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是啊,要真是人家发现了什么,要来找咱们算账,咱们可得罪不起人家。” 阿实带着哭腔。 另外二人的脸色也不好看,却是因为年长他们一些,到底要稳得住一些,只沉默不语。 四人都在等待着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孩子的回答。 “怎么办?” 被叫大哥的孩子看着年岁并不大,只十岁左右的样子,身材也瘦小,喃喃自语了一下,后道:“什么怎么办?关我们什么事?人家要来便来罢,瞧把你们给吓得。” 四个孩子一愣,脑瓜子转得不慢,先后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 “阿生,你的意思是……”最为年长的一个孩子若有所思,表情中带着几分不确定,试探的问道。 名叫阿生的孩子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下雨路面损伤,加之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这才搞得那段路难行,与我们有何干系?” 他说的极对。 如果不是那段路上深深浅浅的车轮印是他们自己用道具压出来的,他们也会觉得这个事情简直是合情合理又跟他们毫无关系。 最终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 只在萧玖三人快要走至他们村落近前的时候,大眼子在阿实的耳边,压低声音快速的道了一句,“管好你的嘴。” 说罢,萧玖跟他们正面碰上。 /107/107656/2841266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