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章 一碗粗茶 倾诉来历
张家老店后院，偏西厢房便是西庐居士母子居住之地。西庐居士老母卧床，偶有咳嗽之声。老人双鬓斑白，形容憔悴。见有生人进来，勉强自床上坐起。西庐居士连忙过来，小心扶住老母。老母见西庐居士脸颊青肿，目露心疼之色，以干枯右手，轻轻抚摸儿子脸颊。这一幕，几乎让皇帝落泪。皇帝心中刹那间回忆起当初冷宫岁月，母亲亦是这般爱护自己。然母亲为这皇位，甘愿服毒自尽，亦是对自己最深爱护。此时一妇人手提水壶走进来，妇人相貌寻常，三十左右年纪，生得甚是粗壮。那妇人放下水壶，为皇帝众人泡茶。随后对西庐居士言道：“先生，是何人将先生打成这般模样？妾身已让伙计去药铺抓药，请先生稍候，待伙计回来，妾身便会为伯母煎药。这位公子贵不可言，妾身从未见过这等富贵之人。先生果是大才之人，方能遇到这等贵人。若有吩咐，妾身在院内听候。” 皇帝一愣，这妇人看起来粗俗无比，怎会有觉察出自己身份之意？西庐居士对妇人十分客气，亲口道谢：“多谢掌柜，我母子落难京城，幸逢掌柜大度收留，又悉心照顾我老母，此恩难报。”皇帝这才明白，妇人竟是客栈掌柜。妇人退出，西庐居士先为老母端上一杯温水，随后为皇帝三人倒茶。老母一言不，喝下一点温水，冲皇帝等人一笑，便又躺下慢慢睡去。皇帝不想打扰老人休息，便起身来到外屋。 苏燕将茶水端到外屋，西庐居士拱手谢道：“公子体谅，在下不胜感激。画银之事，公子留下五十两即可。拙作寻常，焉能值得六百两天价？”西庐居士自始至终，并未询问皇帝姓名来历，他饱经人世冷暖风霜，对一切皆已平淡如常，无悲无喜。皇帝淡淡言道：“先生过谦，先生画作可谓神品。先生经历坎坷，画作之中却不见半点怨恨之意，极是难得。吾对先生敬佩，纹银之事切勿再提。敢问先生令堂身患何疾？” 西庐居士一提起母亲，面露难过神色，叹息一声：“公子有所不知，家母当年受辱，被人赶出府中。家母被人灌下毒药，以致口不能言。家母身怀六甲，沦落街头，幸被一对老夫妇好心收养。那老夫妇收养家母，不过二年，便双双辞世。家母含辛茹苦，为人浆洗衣物，缝缝补补抚养在下成人。因口不能言，受尽世人羞辱。在下九岁之时，家母跪在私塾先生门前一日夜，方求得先生将在下收入私塾，教授在下读书识字。那位先生对在下颇为厚爱，不禁分文不收，还时常补贴在下。在下文才，皆恩师倾心教授之功。家母常年辛苦劳作，节衣缩食，以致积劳成疾。此番前来洛阳，路上风餐露宿，担惊受怕，使得病情加重。在下遍请洛阳名医，曾有四位名医前来为家母诊治。开出药方大同小异，皆言家母身体太过虚弱，需慢慢调养诊治。然调养药物，多是人参灵芝等名贵之物，动辄数十两数百两花费。在下无奈，只得前往龙吟阁售画。此亦是掌柜建言，龙吟阁中达官显贵极多，方会有人出银两购买在下书画。家母为在下，耗尽一生心血，在下所为，难以报答万一。”西庐居士说到动情之处，几近落泪。 皇帝大受感动，盖因自身经历之过，皇帝最喜这等出身贫寒，却不屈不挠之人。“先生又是如何同杭州谢家这等大族结怨？”皇帝端起茶碗，茶水苦涩难以下咽，皇帝却并未在意。 “公子，此亦是孽缘一段。在下久居杭州，皆因诗文书画，于城中小有名气。在下素喜佛法，常去城西灵隐寺参拜礼佛。一来二去，在下同灵隐寺众位高僧相识，亦常为寺庙题写楹联作画。时日一长，灵隐寺中多处可见在下拙作。约在两年前春季，谢家小姐谢云芳前往灵隐寺进香。在庙中游览之时，多见在下字迹。也是前世孽缘，云芳小姐对在下拙作痴迷不已。竟去询问主持大师，主持大师将在下来历实言相告，并且将在下一幅画作相赠。谁知云芳小姐返回家中，对在下竟未忘记。不过半月，便再次前来寺中。刚巧在下亦身处寺中，为寺中新开殿堂书写楹联。在下平日甚少同女子言语，一见云芳小姐，便惊为天人。不过在下深知两人身份相差悬殊，故而并未有追求之意。此后云芳小姐多次前往寺内寻访在下，又有数次见面。云芳小姐赠送刺绣，暗表情意。在下装作不知，并未理会。约在半年前，云芳小姐忍耐不住，竟直言表白在下。在下一时糊涂，奈何心中对玉人亦有情愫，便答应下来。于寺内佛前，两人明誓，私定终身。云芳小姐虽是柔弱女子，却性格刚烈，回到家中便同父母说起此事。其父母勃然大怒，并将她幽禁于花园阁楼之中两月之久。小姐趁机逃出，欲同在下私奔。奈何小姐刚到在下家中，谢家人便随后赶到，将小姐抓回府内。谢家领头之人，便是今日在茶楼中所见谢谦。他命人将在下打成跛腿，在下无奈，只好携带老母一瘸一拐逃离杭州。一路北上，来到洛阳帝都谋生。谁知那谢谦阴魂不散，竟然追到洛阳。如今老母病重，不能下床行走。在下无法躲藏，恐难逃被带回杭州羞辱之命。”西庐居士话语平淡，听者却多有心酸。 皇帝刚要出言安慰，却听到院内传来嘈杂喧哗之声。皇帝同西庐居士来到院中，正好看见谢谦。谢谦身后有二十余名护院，皆是彪形大汉，个个横眉立目，不似善类。掌柜同三名伙计，勉强拦住谢谦，正在诉说什么。谢谦先是看见西庐居士，随即看见皇帝。他眉头一皱，虽有顾忌，却还是狠下心来，今日无论如何要将西庐居士抓回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