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身份有疑

    “奇怪，此处怎么会有妖兽出现呢？”阿里望着妖兽消失之处，喃喃自语，转向看了凤楼一眼，说道：“咱们还是说说，我刚才问你的话罢！”一纵上马，自顾控马而行。

    凤楼撇撇嘴，满不乐意，但也不好违拗，跃上了沙迪马背，依然倒骑。那几名随从也都十分好奇：一方是恶贯满盈的四大邪派高手，一方是个名不见传的小少年，如此差别巨大的两方人，竟然扯上了恩怨，实在叫人猜测不透。他们齐刷刷把目光放到了凤楼身上，洗耳恭听。

    凤楼知道躲不过，想起这些日子与四邪斗智斗勇，心力交瘁，也颇愤愤，叹口气道：“说我跟四个狗奴才的事情么？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们疾心妄想，想把我带回去。哼，那有那么容易！”

    “狗奴才？带你回去？回哪里？”

    “回哪里？当然是回——”凤楼突然警觉，惊悟自己愤而开口，已经透露出一些不该说的事。见阿里目不转睛地盯来，尴尬地笑了笑，几声咳嗽做掩饰，闪烁其辞起来：

    “阿里将军，你可别误会，别瞎猜，我跟那四个狗奴才可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前些日子出外玩儿，误打误撞，闯到他们隐居的天外仙境般的一个地方。你想啊，他们恶名昭著，血债累累，天下正道之士恨他们的大有人在，若是消息被我传出去了，各派仙客怨家们还不都去找他们的晦气呀？所以，四个老家伙怕我泄露了老巢，引出大麻烦，就咬住我不放了，非得把我抓回去才算了事！唉，我如此命苦，可落得亡命天涯，四海为家喽。”

    这口齿伶俐的一番话，说来维妙维肖，活灵活现，最后又作一副愁眉苦脸、意兴萧索之态，直似真的一般。那几个随从头脑简单，都信以为真，阿里却越因他过于解释，越为怀疑，察颜观色，洞悉出这些话不尽不实，对这个小孩也既亲近，又不免充满猜测，微微沉吟道：“哪是个什么地方？”

    “阿里将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如果说将出来，那四个老怪物还不得把我大卸八块呀？”凤楼神态严肃，咬字指择一本正经，俨然一副老夫子模样。阿里也无心纠缠，视线移开，口风一转，又打听起萦绕心头的另一疑问：“好吧，咱们不说这些了。那你可否见告，你和‘昭云郡主’是何关系？”

    一提此话，小孩略有错愕，眼圈儿竟然红了。他强忍情绪，轻咬下唇，故作轻描淡写道：“什么‘昭云郡主’，我可没有听说过！”

    “既然不识昭云郡主，那你的‘凤彩翼’又从何学来？”

    “哼，天下仙门众多，只有昭云郡主会‘凤彩翼’吗？据我所知，峨嵋金顶三个老神仙的‘凤彩翼’，道行可比她深得多！”

    凤楼翻起白眼，反驳极快，但这赌气似的语气，更透露出他对昭云郡主的无比熟悉。阿里皱了眉，猜测不透其中缘由，见沙迪又要插话，使眼色打住。

    “不止这些吧？你还会‘龙池阁’的佛门绝学！”

    “也学过一点点，不过生疏得很，皮毛而已，哪有将军你的修为到家呢！”

    这次凤楼倒老老实实地承认，末了还不忘捧赞一句，即使阿里素来厌恶阿谀奉承，也不仅莞尔。

    “我哪里敢称‘修为到家’？只不过昔年蒙‘九龙神侠’瞧得起，传了几招而已！”他淡淡应道。见小孩听到“九龙神侠”四个字，眼睛发亮，十分神往的样子，又旁敲一句：“小兄弟应当见过他吧？”

    少年的神情变得极为古怪，眨了半晌眼，竟有些无奈的愁容，意兴萧索地叹口气：“九龙神侠我倒是慕名已久，可惜啊，见不着呐！”

    阿里觉出话中有话：“为何见不着？”

    少年又不高兴了，赌起了气，满脸的怏怏：“见不着就是见不着，能有什么‘为何’？难道这么多年来，你见过他？”

    阿里摇头否认，但怀疑却更深一层，似乎这个小孩分明清楚九龙神侠身在何处，就是不愿透露只言片语。他道：“听你言下之意，好像知道关大哥身在何处似的。”

    “停！打住打住！阿里将军，你可不能占我便宜。咱俩同辈，九龙神侠却是长辈，你怎么能僭越，称他大哥？你叫他师父也可，大叔也可，总之，不能叫他大哥，明白吗？”

    凤楼郑重其事地纠正，还一脸无辜，理直气壮，仿佛是说，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的。

    阿里险些失声而笑：“小凤楼，你顾左右而言他，莫非当真知道关大哥的下落吗？我以前称他大哥，难不成现在还得落一辈儿才行吗？”

    “那是！我若辈份低了，旁的不说，有个老魔头一定会找我发飙，那老魔头又疯又癫，烦也烦死我啦！所以嘛，本来我是知道关仙侠被关在那儿的，也本来是想告诉你的，但你占我便宜，要当人家叔叔，嘿嘿，我就突然什么都忘啦！”

    凤楼神色狡黠，拿腔拿调，摇头晃脑。

    阿里一惊，勒马道：“你是说，关大哥被关起来了？”

    少年话一出口，倒有几分后悔，九龙神侠的困身之处，他虽然知其境况，但要找到那里的结界，也不是朝夕可就。更何况，这个消息，他本没打算透露给旁人。于是不置可否，淡然一笑，别了脸去看风景。

    之后，无论阿里如何焦急如狂，如何殷勤相问，他都只是耸耸小肩，故作未闻。

    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惹怒了那几名随从，尤其是沙迪，横眉瞪眼，十分不爽，蓦然，他双脚猛地一磕镫。

    那马通晓主人心意，一声大嘶，人立而起，便要将凤楼掀下马背。

    岂料凤楼反应灵捷，人影一花，已乘坐到阿里马后，依然背靠背，倒骑不误。少年手指刮脸，故意羞臊气激沙迪：“喂，沙迪老兄，你那双眼睛越瞪越大，快成你那位坐骑老兄的近邻、驴的眼睛啦！怎么着，你要跟它做亲家吗？”

    沙迪哪肯消受如此侮骂，气得哇哇大叫起来，大骂少年欺人太甚。阿里微微皱眉，摆手止斗。

    “罢了！凤楼，你真的知道关大哥在哪里吗？”

    凤楼重重强调：“是关叔叔，关师父！”

    阿里寒声道：“到底在哪里？你若不说，可莫怪我用强！”

    “吓！威胁我呀！”凤楼头一昂，浑然不惧，“你好歹是大将军，竟然如此下作，有本事，你就来呀，难道我怕你不成？你下手呀，你下手呀！”

    阿里阴沉了脸：“你取那死去的狼妖的内丹时，我没有下手吗？”

    这一句颇为奏效，凤楼眼睛一呆，顿时软了下来，也不撒赖了，打了个白眼，嘟嘴道：“凶什么？你这还看不出来吗？谁追我，便跟谁有关啦！你脑子那么笨吗？那四个狗奴才不疯不傻的，道行那么高，还真怕我透露他们的隐居之地吗？是怕那地方被人知道，关着的人被救出来，才是真的！”

    阿里信以为真，脸黑得可怕，摸住了刀柄，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他们！当初他们便险险害死关大哥，哼！”

    凤楼鬼计得售，心中得意，撇嘴嘲笑道：“行了，别发狠了。你那点微末伎俩，欺负我还可以，对付那四个奴才，嘿，可差远了！知道了又如何？飞蛾扑火吗？”

    这句话正说到阿里的软肋，他顿时沉默起来，哑口无言，好半晌，恢复了常态，长长叹一口气，神情颇为萧索。

    却见凤楼拍拍胸脯，十分仗义地道：“别唉声叹气啦！你放心，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区区四邪，又算得了什么，在我眼中，还不是四个狗奴才吗？”

    “好家伙，区区四邪，四个狗奴才！”沙迪忍不住讥笑，“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扇了舌头！既然这么能耐，见到那四个老怪，你还溜之大吉吗？”

    凤楼瞪眼喝道：“你懂什么？这四个狗奴才虽然厉害，但和‘修罗榜’上的神人仙圣们比起来，哼，那可连提鞋都不配！”

    沙迪更是大大不以为意，嗤笑道：“什么修罗榜，编草榜的，修箩筐的好手，我们部族又何曾少了，哪算什么神圣了？”

    凤楼白了他一眼，知道他不懂，连耻笑也懒得了，只淡淡道：“‘谁使三界得清平，且看修罗榜上名’，这句话，你可好好记着罢！”

    阿里却心中大凛，不敢小觎。这个少年如此稚龄，见闻谈吐却如此渊博，其涉猎之广，远非常人能及。数百年前诸神与修罗王的那一场大战，他还是承蒙九龙神侠传授龙池绝学时，闲暇讲到的。但也只寥寥数语，略知皮毛。不想这个小孩信手拈来，如观掌纹，可见其博学源渊，知之甚详，那么他的身份背景，无异也透出一股神秘，耐人寻味。他不动声色道：“你说修罗榜，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凤楼睁大眼睛，惊奇不已，“天呐，阿里将军，难道你不知，只须请出修罗榜上的一位，那四只老狗便吓得屁滚尿流了吗？”

    阿里假意不屑地哼道：“如此说来，莫非你还识得修罗榜上的高人？”

    凤楼得意极了，兴致越来越高，大夸海口：“怎么，不相信呐？其实那也不算什么。修罗榜上的高人，多了不敢说，请个一两位的，小可还是勉力可以办得到的！”

    “哦？”阿里浓眉一挑，脑中闪过一个人，岔话道：“是吗？你请的不知是那几位仙圣？除了宁靖侯赵桓，我可再想不出其他人来！”

    “哈哈，另外一位，你可绝难想到，他便是——”凤楼忽地一捂嘴，幡然醒悟又说露了，气急败坏道：“好哇，你竟然假装丧气，给我下套！什么宁侯赵桓，别瞎说，我可什么也不知道！”

    阿里哈哈大笑，回头意味深长道：“你不认识赵侯爷吗？”

    凤楼脸上阴晴变幻，盯了阿里老半天，忽地嘻嘻一笑，道：“认识可谈不上。赵侯爷三界闻名，我倒神往已久，只可惜无有福缘，一直没能亲眼目睹这位活神仙的绝高风采！”

    阿里眼中含笑：“是吗？”

    凤楼斩钉截铁，毫不犹豫：“那是自然！”他聪颖绝人，此时已留了小心，既然刻意隐瞒，那当然不会再行吐露什么。阿里心中惦记大夏国城内的大事，也就不再追问下去，命令加快行程，急往回赶。

    一路凤楼嘻嘻哈哈，童言无忌，尽说些无关紧要的风凉话，气得沙迪吹气瞪眼，却奈何他不得。阿里对此充耳不闻，这日，大夏国城已遥遥在即。

    大夏国城三面围河，城中为四大部族所共辖。西北为回氏部族，西南为羌氏，南面是氐氏，三部族共尊中部的项氏为主，为项氏的臣属族落。六百年前，四部齐心合力，浴血奋战，共抗修罗王的阴兵大军，结下了生死不渝的部族情义。只是时间流逝，人情易换，如今的四部之间，虽然还在同保大夏国城，但彼此之间，早已失掉了先辈们的赤子衷心，转而各自为政，明争暗斗，潜流涌动。

    “阿里将军回来啦，阿里将军回来啦！”

    几人临城之际，受到回氏部众族人的热烈欢迎。凤楼坐在马上，频频摇手，点头致意，倒好像这些人并非来接阿里几个人，而是特意来迎接他这个稚龄的外族顽童似的。一旁的沙迪瞧这小子装模作样，一副大瓣蒜的作派，气得恨不能上前踹他两脚。

    阿里见人群欢洽，情知城中一切安然，心里也就踏实许多。回到城内部落辖区，吩咐沙迪安排凤楼的起居，便迳到老族长的房内回命去了。

    凤楼随着沙迪来到客宿厢房，一见陈设，就大叫起来：“啊呀，这是什么破地方，这是人住的地方吗？不成，重新给我换过！如若不然，我可不住！”

    沙迪早已憋了一肚子气，眼睛一瞪，喝道：“胡说什么！这是我们招待上宾的房子！若非阿里将军有话，就你这小泼皮相，安排到柴房也嫌多！”

    凤楼大刺刺往那儿一坐，笑道：“好啊，那你把我安排到柴房好了。我瞧柴房也比这样的房子好！”

    沙迪白了他一眼，也坐到桌前，自顾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喘口气道：“小子，听好了，阿里将军刚刚回城，还有好多事去打理，一时半会儿是顾不得你了。你在这儿乖乖的，别乱跑，尤其是晚上，该吃吃，该睡睡，若肆意乱跑，惹出什么乱子来，我可担不起！”

    凤楼一把抢过茶壶，也自倒一杯，不以为意地啜喝道：“是吗？是不是你们部落要谋反？”

    沙迪吓得一蹦老高，赶紧往门外瞅了瞅，小心掩上了门，走到凤楼面前，低喝道：“臭小子，胡说什么！如果叫人听到了，你的脑袋还保得住么？”

    凤楼笑道：“原来你们真要谋反呀！”

    沙迪气得脸色煞白，奋力一拍桌面，极力压低嗓子：“不知死活的臭小子，你真是要把自己害死呀？你死不算，连累了我，也不打紧，如果连累了阿里将军，连累了我们族长，你——”

    凤楼见他如此小心翼翼，反问道：“我怎么？”

    沙迪粗声呼吸几口气，努力压制情绪，瞪了一眼，道：“小娃娃，我跟你说，如今的大夏国城，比不得当年和睦！外面早有谣言，说我们族长觊觎国君的位置已久，早晚要谋反。虽然国主项昊并不为意，但项氏的族人经常给国主耳边吹风，而氐氏一族和我们素来不和，也是屡尽谗言，到底国主心里头怎么想的，可就难说了！现在外头风声极紧，稍有不慎，便是掉脑袋的干系！这种谋逆作乱的话，岂是乱说的？如果让我们族长听去，他也不会放过你的！”

    凤楼恍然大悟地点头道：“这就是了。你们族长怕我乱说，指不定还会杀人灭口。”

    沙迪沉下了脸：“知道就好！”

    凤楼微微一笑，喝一口茶，漫不经心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回门大风沙’么？你们这些夏人，真是无知，为了一本修神秘笈，弄得尔虞我诈，离心离德，可悲可叹呀！”

    沙迪一呆，道：“你竟知道‘回门大风沙’？”

    凤楼笑道：“那算什么？天下我不知道的事，可少之又少，比如这‘回门大风沙’——”一言至此，忽然住口，右食指放在唇边，朝沙迪作了个嘘声的动作，朝房顶瞧了瞧。

    沙迪一凛，只听一声瓦片微响，知道房外有人窥探，刚要抽刀，凤楼朝他摆了摆手，轻轻一笑，蓦地右手戟指为咒，指尖光华灿烂，两道细雨似的针芒应念而射，穿透房顶，听得一声痛哼，便有人从房顶滚落。沙迪待要跃起，房门无风自开，只觉院中人影一花，那房门又啪的自动关上。再看眼前，凤楼笑嘻嘻地，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个本族装束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