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离恨天(二)
芷瑛一听方知事情原由,也大吃一惊。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明珠夫妇面前:质问道:“额娘!那一天你明明说我们家对玉筠一向疏于关怀,要加倍补偿于她,怎么就变成玉筠要去当宫女了?难道额娘向我也在隐瞒真相?” 明珠夫人听了芷瑛的质问,脸上满是尴尬,冲芷瑛喊道:“这里没有你的事,快回你屋里去!” 明珠听了芷瑛的话,顿在那里一瞬间后,愤然扔掉棍子,转身回立德堂去了。 明珠夫人到底心疼儿子,没有跟进去,上前来到容若前似乎恳求地说:“冬儿,你听额娘的话,快回去吧,你身子原本就弱,大雨这么一淋,还不淋病了!” 容若眼中含泪,字字铿锵地问道:“额娘知道我身子弱,怕我病,又可曾想过玉筠身子更弱,进宫后她又如何应付得了宫女清苦严格的生活,一朝立于君王侧,生死都难由得自己!额娘,玉筠从小在我纳兰家长大,纵使我对她无意,额娘也应对她多加体恤,更何况额娘明明知道我对玉筠有意,何苦这么折磨我们?不如两个人死了清净!” 明珠夫人微怒道:“胡说!你越来越不像话了!竟敢如此数落额娘!” 芷瑛从未见过一向恭顺温和的容若如此顶撞母亲,有些怔住了,站在那里只是观望着。 容若本来为了搀扶她站立起来,他回头望了她一眼说:“你们回去吧,别管我,今天得不到我要的答案,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说着又“噗通”跪了下去! 明珠怒吼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穿透雨幕,犀利而又决绝:“他想跪着,就让他跪着!直到他跪死在那里,谁若再拦他,我先打断谁的腿!” “阿玛!”芷瑛哭喊着跑进立德堂求情,明珠夫人也忙着跟了进去,容若露出了一丝毫无惧怕的惨笑。 心芸的心顿时仿佛落入冰窖之中,看来明珠夫妇的主意坚定,无法逆转了。她近乎绝望地慢慢随着容若蹲了下去,伏在他的耳畔说:“容哥哥,求你不要再为我做无谓的牺牲了。要顾念自己的身体,回去吧,就算是为了我!”双巧撑着伞早哭得像个泪人。 雨水顺着容若的双鬓、眉毛、眼角流着,遮掩了他男儿的泪水。但他的表情却无比从容,他为她抹去脸上滂沱的雨和泪,温温地说:“筠meimei,你如果真的想帮我,就先回芙蓉阁去。今天没有人能够阻挠我,我若不这样做,我们就没有任何的时间和机会在一起了。” 说完,容若又从容地笑了笑问道:“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玉筠,你怕死吗?” 她摇了摇头,容若接着又问:“如果今天我的恳求不成功,meimei可愿和我共赴黄泉?” 心芸泪如泉涌地看着容若坚定的眼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容若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你不愿吗?” 她捧起他的脸说道,使劲摇着头说:“不,不是!我只愿你好好活着,哪怕我受千辛万苦,你都要好好活着!” 容若方又露出笑容说:“傻话!活着,我们就一同好好活着。死,我们也要一起,明白吗?你若独自作傻事,就是弃我于不顾!我会紧追你去,在冥界里向你讨债!”看似平淡的言语,却哀哀绝绝。 她摇着他的膀子,在滂沱的大雨中喊着:“你和我都不会死!我有办法,你等着!” 她本不愿再提起那件尘封的往事,也不愿将任何人带入尴尬的境地,如今行至悬崖边上的她,只能孤注一掷。 她回到芙蓉阁,支开双巧,顶着油纸伞,拖着虚弱的身体,独自一人于西厅约见明珠夫人。 明珠夫人携雨桐前来与心芸相会,她的脸色阴沉得仿佛天边低垂的乌云,双目寒光四射,看心芸就像看一个夺子的仇人一般! “太太,我希望只和你一人谈!”她亦同样冰冷,事到如今,她与她没有情分可言。 “你果然养不熟!纳兰家对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竟然换不来你一声舅母之称!”她的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养育之恩我自会铭记,可你们实在不应以此为要挟,逼我入宫!” “哼哼!”她的冷笑声狰狞可怖:“你是三岁小儿吗?如此幼稚!为了我冬郞的前途,我什么都可以做。只有将你送进宫,他才会死心,不是吗?” “我并非非得赖在纳兰府,只是你为容若考虑过吗?他本性那般纯良,你会伤得他从此心如槁木死灰的!”她望着这个卯足了劲想赶走她的女人,真不知她是为了她的儿子,还是为了她自己的专横。 “你太高估女人在男人心中的地位了!当他妻妾成群时,他还会对你一往情深吗?”明珠夫人“咯咯”笑着,看似嘲讽,却折射着自己内心的无限悲凉。 她不愿再与她多费唇舌,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说:“太太可愿与我做一笔交易?”
“交易?”明珠夫人嗤之以鼻,轻蔑地斜了她一眼:“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交易?” “太太何必急着下定论,大可听我说完,再定夺我有资格与否不迟。”她当然不甘示弱。 明珠夫人见她毫不退让,显得略略吃惊,毕竟在她眼里,谢玉筠只是一个无依无靠、体弱多病、性子柔弱的少女罢了。平日里她从未将谢玉筠放在眼里,却不知她暗暗留了一手,在此恭候她。她斜睨着她,默不作声。 “秋蝉不是自尽,而是活活被太太打死的,对么?” 明珠夫人的脸色顿时如菜色般发青,一双美目因扭曲而显得狞恶,周围的气氛瞬时跌倒冰点。 “你凭什么这么说?”她极力克制自己的几近失控的情绪,心芸仿佛能听得到她咬牙的“咯咯”声。 “你毒打秋蝉,致使她几乎残废,又要赶出府去。没想到夜间被囚于柴房的秋蝉,终究没有挨过去,竟死了!于是你便命雨桐和顾叔伪造秋蝉上吊的假象,掩人耳目,对吗?”她很平淡,没有一丝害怕的情绪,将自己依据证物的推测和盘托出。看着她越来越恐慌的眼神,她心底里升起前所未有的快感。 “秋蝉的死,只因她有几分姿色,被舅舅欣赏。你的专横跋扈是绝不允许别人同你抢心爱之物的,你的夫君,你最爱的儿子!所以我对你并不抱希望,因为你不需要一个与容若两情相悦的儿媳,你只需要一个任你摆布的傀儡!不过我有权力争取自己的幸福,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如何劝说舅舅别让我进宫,否则我会将证据交在舅舅手里,看看任刑部尚书,常审要案的的明珠大人对他这装贤良的夫人如何作想!”她一股脑倾泻了自己所有的不满。 心芸又仰起下巴补充了句:“你若说服舅舅,我便将证物销毁!太太休想提前得到证物,也别打我的注意,我若有个三长两短,证物便由我府外的朋友直接送到大理寺,到时不知舅父如何将此事摆平,太太想知道吗?” “出去!出去!滚出去!滚!”明珠夫人已崩溃,一叠声地嘶喊着,乱挥着双臂,仿佛一只发疯的野兽。此刻,她的美貌在扭曲的脸上,已成了活活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