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晋公志向

    姬武在暗自打量晋公的同时，晋公也在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王长子。

    对于晋公来说，眼前的姬武确实是个神奇人物，魏侯来周室地界转了一圈，唯对姬武屡屡发出赞叹之言语，要知道，这魏侯魏斯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也不知姬武做了什么，竟使得这个眼高于顶的魏侯对姬武颇有赞誉之辞。

    而对于姬武来说，眼前的晋公也是个传奇人物，虽是晋国的亡国之君，但却有过任之会，拥有三晋破齐之功，一直打到齐国长城，迫使齐康公参与盟约，成就了三晋三家鼎立之势，也不负其谥号“烈”。

    更可疑的是，魏侯竟然愿意放他来此为周威烈王吊唁，实属怪异，莫不是魏侯为了试探自己，将这晋公放了出来？

    姬武心中开始警惕，虽然他很感激晋公第一时间来为周王吊丧，但若是晋公此来真是为了打探消息，那么他只好从心底开始提防，他不傻，还弄得清楚是敌是友。

    两人寒暄一番，东拉西扯还是没找到正题，晋公似有些着急，突然插话道：“殿下真的只想做个守成周王么？”

    这话来的突兀，把正在与晋公讲解美食的姬武说愣了，一时间也摸不清晋公是在试探还是在真心询问，也就没说老实话：“晋公多虑了，周室守成有余，但要想恢复往日荣光，何其难也，姬武无才无德，还是做个守土之王，能不能振兴周室，且看子孙福祉罢！”

    晋公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周室的颓势在殿下把持之下已然稳固，殿下有何须妄自菲薄，就算洛邑地势并不好，但殿下现如今已经得到荥阳与华城两座大邑，难道还没有振兴的资本么？”

    “晋公想得太简单了，”姬武笑着摇头，长身调整了一下坐姿：“荥阳北方有大半截领土与魏国相接，华城西边是百折不挠的韩国，韩侯还好，与周室有大商盟，而魏国，”

    “呵，魏国内有李俚翟璜，外有乐羊吴起，岂是易与之国，本君没有大抱负，对了，感念刀兵之灾对父王的伤害，本君最近还将要裁撤步卒五千人……”

    晋公瞬间变得颓丧，姬武越看越觉得诡异，这晋公难道真是来劝自己振作周室的？

    真是件诡异的事情，当初晋公称霸，进入王畿之地为周王室之“伯”，对周室可谓是指手画脚，什么都要干涉一番，还依仗着自己是中原把霸主，强行组织天子六军为自己攻打他国，凡当初晋公指定之国，皆为叛逆，然后一个个小诸侯国就消失在晋公的兵锋之下。

    两百年前周王室威信为之损毁，春秋时代第二位霸主晋文公名利双收，而现如今晋文公的后代已经接近亡国，却来奉劝周室继承人要振兴周室，让姬武有种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的感觉。

    姬武继续道：“周室没有动刀兵的意思，练点兵，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家商队，晋公也当知道，洛邑四战之地，四周平平坦坦，没有天险可守，但凡为诸侯认为周室有振兴之意，若不是刀兵相见，还当如何？”

    晋公也失望了，姬武说了这么一番话，他如何还不知道姬武的意思，振兴一国本来就难，更何况周王室处在诸侯包夹之下，但有异动，生死国灭就在眼前，还不如就像姬武所说，看儿孙福祉，说不定徐徐图之反而更可靠呢？

    晋公起身向姬武一礼：“殿下谋虑深远，姬止敬服，往后若是下臣能帮上忙的事情，殿下尽管言明便是，臣，这就告辞了。”

    姬武也站起来，吩咐两个卒五十人骑兵护卫晋公回晋国祭祀采邑，同时送给他千金，百瓮酒，三箱新纸，算是对他执贽雁而来的回礼，晋公千恩万谢，带领着为数不多的几个侍从离开了周室地界。

    出了王城，晋公就看到北山河边的小丘上有个老头，一身绛红色长袍甚是鲜艳，麻布绑缚着头发，一条黑粗的葛布缠在腰间，鼻头通红，举着一个酒壶正在往肚子里灌酒。

    想到王室的某个传言，晋公命人停下车驾，朝北山遥遥一拜：“请问老先生可是王室大祭司？晋国姬止，见过大祭司。”

    “呃……”老头打了个酒嗝，跃下山头，将晋公提起又几步登上了小山丘，在他耳边耳语：“你若是有意帮他，就拖住乐羊，困住吴起，周王朝，也是非常喜欢精兵的！”说着就将晋公放下，往南方河道边奔去，不多时就没了影子。

    “君上可还安好？”在下方正道上的侍从惊慌失措，而他们身后的骑兵则是没有任何动作，这老头只要是周室子民都认识，就是那个天天在殿下家中骗酒喝的老头，同时他们也知道自己即便动手了也没用。

    晋公惊魂未定，从腰间拿出一条骨质挂坠：“没事，大祭司给孤送了个骨符……”随即他就看见下方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似乎微微点了点头。晋公暗暗记下，在自己亲侍的帮助下攀下了小山头。

    回想起大祭司刚才所说的话，晋公心中喜意滋生，颓唐情绪一扫而空，自己亲自驾车，往安邑方向疾驰而去，身后两个竖人又对视一眼：“见了个老头，不至于这样吧？”

    他们身边的周军骑兵卒领笑了：“岂能无礼，周室大祭司，即便是魏侯见到，也当是规规矩矩，得其赐物，更当如同传世宝物一般供起来，那可是大祭司亲赐骨符，一般人还拿不到呢！”

    “原来如此！”那两人对视一眼，驾着车往晋公方向追去，身后的两个骑兵卒领相互看看，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笑容，也驾驭战马往北方追过去。

    “诶，可惜了……”大河畔，红袍老人举着酒壶在嘴边磕了几十下，硬是再没一滴酒水流出来：“忘了从姬止小子那里讨要点儿酒水……”

    说着他攀上河畔一大巨石，看着远方已经只剩下烟尘的一行人马，喃喃道：“能保住祭祀之地，你也不错啊……”

    姬武不知道大祭司所为，也没能判断出来晋公忍辱负重请命前来吊唁周王是什么缘由，他只知道，若晋公真能来洛邑，必然经过魏侯首肯。

    而魏侯既然答应了，就不可能不提防着晋公耍小手段，现如今人走了，姬武反倒有些庆幸之前没说漏了嘴。

    随后前来吊唁到的诸侯按迟早顺序来排列分别是韩国君子韩取，郑公姬骀，宋公子购由，姬武都是一一亲自接待。

    郑公因为国中事务繁杂，第二天便离开了，宋公更是，宋国内政混乱不堪，他得回去主事，连姬武送的回礼都不要，急急就离开了洛邑。

    韩取来此也是为了姬武曾经许下的一个承诺，姬武忙碌，他也不好打扰，也就斩衰加身，以臣子礼在宫中为周王守灵，而姬武也管不了他，因为他又迎来了魏侯，这柄悬在姬武头顶的利剑，始终让姬武最为忌惮。

    魏侯身着斩衰在殿中三叩九拜，姬武起身答礼，韩取也站起来：“小子见过魏侯。”

    “嗯，韩取，不错，”魏侯捋着胡须，也不看姬武，伸手拍拍韩取的肩膀：“汝父身体可还好？”

    韩取恭敬回话，两人谈了一会儿，魏侯才看向姬武，脸色变得有些琢磨不透：“殿下节哀，周王的病情从分封我等三家诸侯的时候就很严重了，现如今脱离痛苦，当为之欣悦才是。”

    姬武也没有在意之前魏侯的无礼，抬手虚指右方偏殿，表现的甚是谦卑：“魏侯这边请。”

    韩取看着姬武背影的目光颇有些玩味，但他也无意将姬武往日的大志向说出去，韩赵魏铁三角只有对外的时候才最稳，而在某些时候，他们之间的争夺也是分外激烈，安稳的周室，对目下的韩国更有好处。

    “多谢魏侯前来为父王吊唁。”姬武对魏侯深深揖礼，他不想得罪这个志向远大的魏侯，现如今的魏国，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都不是周室可以对抗的。

    魏侯扶住姬武：“殿下多礼了，此乃为臣之道，殿下不需在意。”

    姬武点头，两人分主宾落座，又有宫中寺女奉上茶点，两人寒暄一番，姬武就把注意力转到魏侯身前的茶点之上：“这是本君新制茶点，韩取长君子认为还算符合三晋口味，魏侯试试？”

    “咳，好！”本以为话题结束，想要转到重点的魏侯再次被姬武拉走了注意力，曾经的春秋时期没那么多战事，诸侯们为了吃到美食，会选派家臣外出寻找，强大富庶的晋国就在其列，魏侯自然也有些这方面的小毛病。

    魏侯拿起一块米糕打量了一下，放进嘴里，嚼了几下，眼睛就亮了：“此物甚好，殿下竟然还精擅美食之道，真是出乎臣下之意料。”

    姬武笑而不语，示意魏侯再试试别的，没办法，周室太穷，人口不多，国力太弱，现如今只好用利益收买人心，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但能为王室赢来时间，按照姬武的预算，应当不会亏。

    魏侯眼前发亮，连连点头：“都是难得美味，若在三晋，必受公族欢迎。”

    姬武笑了，点头道：“若是魏侯满意，本君想要与魏侯再谈一笔生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