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书阁 - 言情小说 - 宫箫吟堇香在线阅读 - 第廿章 桃李之报(下)

第廿章 桃李之报(下)

    “你是说?”

    “堂弟,你要有堂弟了!”萧子隆的嘴咧到了耳根。

    “哈哈哈恭喜恭喜!”萧昭业朗声笑道,“无怪乎你赖在荆州不想回来,原来风水宝地,人杰地灵……”

    “你还打趣我?”萧子隆挑挑眉,饶有兴致地说道,“先紧张紧张你自家的事罢!或者说,你已经屯好了三千佳丽,大张旗鼓地准备造人?”

    “哪壶不开提哪壶!宫中那些执事闲得太久了,现在逮着机会,迫不及待地要广招秀女入宫,暂时被我压下了。可这躲过了初一,十五也不远了……”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大齐朝国运系于你一身,若无王储,天下百姓都替你着急!怎么样,是不是觉得特荣幸?”

    “你再说风凉话试试?我可要把宫人叫回御前侍候了……”

    “好好好!我认输!”萧子隆一脸无奈地摇摇头,故作认真地说道,“要不你写一封自白书,就说没有王储不是皇后娘娘的错,是你的问题。男子汉嘛,担点委屈没甚么的……”

    眼见萧昭业原本波澜不惊的面色堪堪发上指冠,萧子隆一本正经地点了最后一把火:“而且也不定就是委屈了……你之前不是有过一个侍妾吗?叫甚么来着,姓吴?她不也没给你添个一儿半女的……对了,她人呢?还当下人似的差使着?”

    “萧子隆!”皇上刚要让这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随郡王见识见识什么叫龙颜大怒,不巧的是,门外响起公公的通报声:

    “禀皇上,马澄马大人求见!”

    这年头,果然不能在背后谈论人。

    “马澄?挺耳熟……”

    “原是我府上的门客,这次召你回京的圣旨便是他草拟的。”萧昭业恢复了神色自若的状态,淡淡地叙述,“另外,他求娶吴氏,我准了。”

    萧子隆还没来得及在这些复杂的身份之间缓过来,就听萧昭业开口吩咐道:“宣!”

    “如何,二叔的咳疾好些了吗?”萧昭业安居高座,问道。

    马澄不动声色地瞥了一旁的萧子隆一眼,恭声道:“竟陵王尚卧病在床,恹恹不振。微臣颁示圣意、慰恤劳臣,竟陵王跪谢皇恩浩荡。”

    听到这,萧昭业皱了皱眉。登基已然一旬有余,先帝遗诏中的辅政大臣萧子良却于三日前称病不朝。原以为他一朝失势心有不甘、故而借口推脱,这才派了个得力的人前去,名为慰恤,实为敲打——可现下依马澄之言,竟是确有其事?只是不知马澄比之李胜如何,这堂堂竟陵王比之晋宣帝司马懿又何如?口不摄杯,指南为北;并荆之间,大厦将倾。

    仲达一病,排除异己、挟令四方;李胜一言,混淆视听、易辙天下……

    他——焉能不防?

    他可以听,却不能信,不能信旁人的一面之词,也不能信自己的判断。高踞龙椅之上,却不得不步步为营,如坐针毡。

    这,就是君王。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马澄唯诺着退下。

    萧子隆直起腰来,皱着眉地发问:“二哥怎么了?这身体怎么说垮就垮了?”

    “本以为只是小病小痛的,不碍事。”萧昭业摇摇头,“眼下看来,怕是不好。”

    “这样,我们这就去他府上探望,正巧我这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去拜访。”

    “这……”萧昭业犹豫了。

    “哦,差点忘了,你是皇帝,出宫一趟要选吉日,摆銮驾,清街巷,前方开道,后方护航,左拥右抱,莺歌燕舞……”

    “停停停,我和你一道去就是了!”

    “这就对了。”萧子隆一拍大腿站起身来,“不管过去了多少年,我总记得当初去找你玩的时候,竟陵王府那一园子的海棠,开得最是好。”

    “海棠?”萧昭业沉吟片刻,忽而笑了,“只是身着龙袍,赏花多有不便。不如叫你的小厮借我一套行头?”

    “这有何难!”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

    注:“木瓜”、“木桃”、“木李”均为海棠类植物。

    *

    榻上的那个男人仿佛在几天之间苍老了十岁,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笑容永远是那么儒雅彬彬——可谁又能料到,这副君子形容下曾藏着那般野心。

    萧昭业静静地垂手站在远处,微低着头,高柱的投影将他的脸隐在暗处,毫不起眼。

    “我说二哥啊,忧能伤身,父皇已经仙去,你还是看开些,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萧子隆坐在床边,双手撑在膝盖上,一本正经地劝道。

    萧子良斜靠在床柱上,闻言莞尔:“你所说句句在理,只是你还年轻,身子骨好,不知道这‘病来如山倒’,咳咳……又岂是说好就能好的?”

    “二哥你一向孝顺,此番病得突然,不是因为父皇,还能是为了哪般?别说是我了,只怕皇上都是这么认为的。”

    “你此番回京,想必已然面圣了罢?”萧子良淡淡地问着,神情平静,看不出起伏。

    “可不是,一入建康城门,便马不停蹄地进宫去叩谢圣恩了。”萧子隆不情不愿地嘟囔着,“二哥你告假的消息,我也是在宫里听说的。这不,一出宫门就来这儿看看。”

    “有心了。”萧子良微微颔首,语气轻缓,“不过你这脾气可得改改了。皇上召你回京,必是有意栽培于你,你可不能仗着往日的兄弟情义,乱了君臣之礼才是……”

    “二哥,你就是cao心的命啊!放心吧,这点分寸我还是拿得住的。”萧子隆霍然间沉了面色,压低声音问道,“只是,二哥,皇上他是否有打压亲王之意?不然……”

    “子隆,不可胡言!”萧子良肃然道,“皇上执政后,不计前嫌,重用旧臣王侯,朝野上下齐心,政局内外归稳,你怎么会有这般妄测?咳咳……子隆,你得收收自己的性子,全心效忠于大齐,辅佐圣上治理天下,才是正理!”

    “是是是!小弟受教了!”萧子隆轻拂着袖摆,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唉,你啊,总是这么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岂不浪费了一身才华抱负。”萧子良目色柔和,“懂得收敛锋芒是好事,但男儿立于天地也当成就一番事业。皇上是大度之人,你只需尽心恪尽职守,莫要越俎代庖,必能成就一番功勋、造福百姓、流芳后世。”

    “二哥说的金石之言,只是怎么放到自己身上就摆不清这个理儿了?”萧子隆的视线一点点抬高,定格在那张苍白的脸上,“二哥经天纬地之材,为何偏学二爷爷行明哲保身之道?”

    “父皇命我辅政,我又岂有畏难避世之理?”萧子良自嘲地翻看着自己的手掌,“咳咳……可叹死生有命,我如今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暗处,一小厮袖中的拳头猛地攥紧。光线昏暗,看不见表情。

    “二哥,别说丧气话。”萧子隆一掌拍在对方的手上,握住了,“宫里的那些个太医都老了不中用了,他们的诊断不可全信!对了,不是说太医院出了一个青年才俊,姓杨?我回头就跟皇上说,让他把那个人派过来看看,兴许靠谱些。”

    “我听说,大哥的病也是那位杨御医瞧的。如今皇上手下,文辞武功礼德医术,均不乏英才。只是——咳咳……子隆,你记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上与你曾先后两度遇刺,而先帝传位那日,皇上的车驾被人动了手脚,证据一度指向于我。”

    萧子良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似在笑着:“你记住,这世上,除了我之外,觊觎皇位者尤有甚之,不可掉以轻心!”

    萧子隆顿了顿,终是开口问道:“二哥,翻车的事,不是你授意的,对吗?”

    “不是我。”萧子良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一个寡味的故事。

    “你觉得,皇上,他信吗?”

    “他不会信——至少,不能全信。”他忽而仰起头,这一次,嘴角是分明的笑意,“这才是君王。”

    ……

    “皇上,皇上?皇上……”

    “喂,萧昭业!”

    “啊?”被一声粗暴的断喝拉回现实的萧昭业回过神来,“甚么事?”

    “想甚么?这么入神!”萧子隆右手肘搁在轿沿上,撑着脑袋,“二哥说的甚么让你一路都魂不守舍的。”

    “只是觉得……子隆,我是否错怪二叔了?”

    “额,这个,既然二哥自己都说了让你不要信他,你就别纠结了。”

    “让我……”男子的瞳孔猛地一缩,半张着嘴,怔住了。

    “又怎么了?”萧子隆好奇地凑近——倒是少见他这么副惊愕的模样。

    萧昭业只是定定地直视着前方轻晃的轿帘,脑海中各种念头不遗余力地碰撞着。

    是他说的,任何人都不能信。既然如此,他又怎会笃定子隆一片赤诚,而放心地同他交代这些事?不,他察觉到了——那些话,不是说给子隆听的。

    “你记住,这世上,除了我之外,觊觎皇位者尤有甚之,不可掉以轻心!”……

    萧昭业嘴唇噏动,张口言道:“你说,我人都到了,却没有与二叔相见——是不是不孝?”

    “反正我是不大懂你们之间的事,不懂你这小心翼翼的到底有没有必要。当初你可是把二哥当爹看待的,现在弄到这番田地……唉!”

    萧昭业缓缓侧首,望向窗外。日已近暮,街道上的小摊贩纷纷收拾摊位,背着、推着、搬着,往家的方向走去。路上的行人渐少,家家户户的灯烛先后亮起。

    “是吗?”他轻声地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