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落幕
位于蜀川省境内西南边陲的宁台县地处横断山脉和大雪山山脉擦肩而过的空白地带,其境内的锦屏山脉属于这两大山脉之间自成体系的一个小型山脉。 锦屏山脉的主峰海拔高达5000米以上,且山势险峻,好似大象鼻子一般直直矗立在云霄之中,故名,象鼻子山。 若用风水学说来粗略解读一下,象鼻子山可算得上锦屏山脉的祖山,也就是山脉之龙头,乃是绝佳的风水宝地。 后有靠山、左有青龙、右有白虎、前有案山、中有明堂、水流曲折是风水宝地的标准,象鼻子山的风水妙就妙在每条它都沾到了,而且沾得都还是大有来头的货色。 其正面有雅砻江蜿蜒而过,江的对面,是连绵起伏的横断山脉,另外三面则更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山海。 这片山海的周边,有传说中的彩云之南——南云省;有传说中的蜀山之王——大雪山主峰贡嘎山;有传说中的纳西神山——玉龙雪山。 这已经算得上是后有靠山、左有青龙、右有白虎、前有案山、水流曲折了。 然而这还没完,山海中间的某一处还有让无数心灵高洁、坠入凡尘的高人神往的东方女儿国——泸沽湖。 再加上泸沽湖这一高原明珠,中有明堂这一条也算是成立了,这风水,当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泸沽湖风景宜人,是您洗涤内心污垢的人间天堂…”收音机里的女声有些腻歪,旁边的一个老人眉弓一挑,换了一种风格将他理解的泸沽湖娓娓道来。 “泸沽湖的摩梭人是母系社会,那里不结婚,那里走婚。知道啥叫走婚不?说白点就是哪个摩梭姑娘或是摩梭小伙儿和谁王八对绿豆看对眼儿了,当天晚上俩人就可以在一起探讨生命的奥义了。第二天,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用付钱。当然,要是两人实在无法自拔,想要多次探讨,那也是可以的。” 老人将这个美丽的风俗通俗易懂的讲述完了,听得直流口水的两个青少年中的那个少年不由得心驰神往,天,这难道就是小学老师给我讲过的乌托邦吗? 象鼻子山,居然毗邻着人间乌托邦…再加上如此得天独厚的风水,如此一想,生活在象鼻子山的人类简直是太幸福了。 但现实很残酷,现实就是象鼻子山就算在宁台县都是边远不毛之地,这里连电都不通,闭塞得令人发指。 偌大的的象鼻子山上只有一个村落,村落名叫祝家寨,正月里大雪封山的祝家寨得到外界消息的唯一途径就是三人面前这台已经十多岁的收音机。 煤油灯火有点跳跃,突然,收音机里的甜糯女声转为悲痛,有些哽咽的插播了一条昨日新闻:“公元一九九七年二月一十九日,正月十三,是夜,二十一时零七分三十九秒,党的好儿子陈平.离…人世…缅…怀……” 收音机的信号有些弱,到最后甚至还彻底哑火了。 方才还侃侃而谈泸沽湖风情的祝大彪也是随着它而沉默,见没甚故事再可听,两个听众携手离去,一时间祝大彪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寂寞亦或是孤独给弄缺氧了。 拉稀摆带的货!祝大彪突然有些愤怒。他想把这玩意儿砸了,可是便秘一般的声音却又突然响起,祝大彪一听连忙又将它供了起来。 … “探索生命的奥义是啥意思啊?”回家路上,高个青年有些费解。 “就是一起睡觉。”矮个少年十分清楚,甚至还有些憧憬,以至于他都忘了刚才这个不懂装懂的货色还跟着他一起流口水来着。 “哦,这么不要脸啊,我还以为有多高尚呢。”很显然,青春懵懂的他还没来得及领会一夜情的精髓,不然也不至于这么无知。 “过两天我们再去听收音机吧,到时候不见不散啊。”矮个少年提出了这个约定。 “过两天我要跟着爷爷进山打猎了,等我回来再说吧。”高个青年有些惋惜,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听到那个甜糯糯的女声。 矮个少年也是有些遗憾,独自走回家的他在自家爷爷的监督下,不多时就睡到了床上。 进入梦乡前,他还在遗憾着可能好久都听不到收音机了,因为高个青年的爷爷祝大彪每一次进山之前都会把那收音机锁起来。 … 这台在象鼻子山被当成宝贝的、老掉了牙的不靠谱收音机,是祝家寨乡乡长兼祝氏家族的族长祝大彪去年到县里去,在县长大人的办公室里好一阵的撒泼打滚儿费了老力才弄来的稀罕物。 其实在这年头,收音机虽然也还值点钱,却也不至于此。 为了一台收音机,七十来岁的祝大彪居然连老脸都豁出去了,这其中之一的原因是这台收音机是一个从本县走出去的大人物在十多年前扶持家乡所捐赠的老物件儿,具有很强的纪念意义。 纪念意义在于保不齐哪天那大人物回来一看,吔,我十多年前捐赠的收音机居然还在,这说明老乡同志们还是很有心的嘛! 然后再来一个一掷千金…每一个宁台县的公务人员想想都有一种要丢了的感觉。 其二是,县长大人实在是弄不明白,在象鼻子山这鸟拉屎都得鸡冻的高寒地带,能收到广播信号吗? 没有信号,收个蛋的音啊还!既然不能起到实际的作用,那就算发台彩电给这老货,这老货回去又和那漫山遍野的石头有啥区别? 其三…没有其三了,就算有一万个缘由,最终的结果都是县长大人没有耗得过准备去他家和他长相厮守的祝大彪。 县长大人刀尖割rou一般把收音机给了这老无赖不说,还自掏腰包请丫海吃了一顿好的才把这瘟神给打发了。 据后来县里流传开来的故事说,祝大彪这一顿吃了三大蒸屉的蒸菜不说,而且全是rou菜。 六十度一斤装的江津老白干儿被这老吃货一口气当凉白开解渴了三大瓶儿,走的时候丫的步伐居然还闪都不带闪一下的,弄得被惊得一口酒菜没入肚的县长大人那是好一个仰天长叹,无语凝噎。 这太多的来龙去脉赋予了这台收音机相当的传奇色彩,可就是这么一个传奇之物,在夜渐深沉还在消极怠工之时,却被传奇的缔造者祝大彪亲手摔了一个粉身碎骨。 … 西北风缭绕的山间夜晚虽然寒冷,却也阻挡不了月光普照大地。 今夜的月色很透亮,照得片片雪地纷纷显露出了只属于它们的洁白妩媚。 若是此刻从高空俯瞰整座象鼻子山、将目光定格在山腰这块区域的话,那些冒出头来的高大的原始林木就好像是人体某处无法束缚的毛发一般林立在山腰之处,让这块区域远远望去,既显朦胧,又是神秘。 山腰林间,祝大彪魁梧的身形正在全力奔跑着,如果此时月光可以穿透树林,那么将可以看到他那满脸的液体。 不是汗,也不全是他深一脚浅一脚奔跑间碰落树枝上落下的雪花在其脸颊上所化成的冰水,大多是在如此低温的环境中却依然散发着火热原始生命力的——泪水。 沧桑的面容,斑驳的短发,如果是在平时,其眉眼间的彪悍与桀骜会让人很难将之与眼泪这种几乎就等同于懦弱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可是此时,这两者却是不分彼此。 老人在林间奔跑了十来分钟,突然消失不见,西北风呼啸间,隐隐可以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一声好像压抑了很久的失声痛哭,只是这哭声在江河一般汹涌的风声之中,堪比一滴雨水那般的渺小,瞬间即被淹没。
这一切,睡梦中的张颠却并不知晓,不仅因为他自小睡眠就很好,还因为他在听了故事回去睡着了之后又被他爷爷打了一针可以麻翻狮子的催眠针。 于是现在两个黄土都埋了半截儿的老‘基友’在他身边抱在一起哇哇大哭,他都没有一丁点儿要醒转过来的迹象。 基友之一就是摔了‘传奇收音机’之后边跑边流泪,最后消失在山腰林间的祝大彪。 另一基则是在祝家寨小学当了四十来年校长兼唯一老师的‘客座教授’张老学究——张小尤,人送外号,竹竿男是也。 张小尤的卖相是颇具儒雅之风的,身材只是勉强和单薄有些沾边,毕竟读书人都是这样的嘛! 可是谁让他总是和祝大彪形影不离的呢,这可是一个走到哪儿吃到哪儿的老无赖啊,那身板,不仅个子高大,更是因为长期的营养过剩,已经差点就不是魁梧能够形容的了。 这么一来,张小尤得竹竿这么一个外号,是偶然,也是必然。 不过时至今日,除了祝大彪祝家寨已经没有人再称呼张小尤竹竿了。 这并不是因为这些山野之民突然开化、懂得了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而是因为张小尤对祝家寨小学四十来年的坚守,早已彻底俘获了山民们淳朴的心灵。 在他们心中,张小尤甚至已经可以和神明相提并论,亵渎神明,可是要遭天谴的! 所以现在每个村民只要一听到祝大彪用他那足可以传出两座山头开外去的破锣嗓大声的‘竹竿’‘竹竿’的招呼张小尤时,他们就会好一阵的心惊rou跳,生怕上天会突然降下一道晴天霹雳将他们的族长大人给收了。 这是一个宽阔得有些离谱的混泥土浇筑的房间。 在这个封闭的宽阔室内,有着形形色色的各种仪器,再加上数不胜数的试管器皿,整个一秘密实验室。 身形比祝大彪小了好几圈儿的张小尤的哭声,此时却是和可以隔着山骂人的祝大彪的音量不相上下,甚至犹有过之。 要是张小尤的亲孙子张颠此时是清醒的,恐怕都得因此吓晕过去,因为这和他爷爷平时的学究做派,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的距离。 好半响,两位老人终于渐渐平复了心情,两人顺便在对方衣服上对抹了一下鼻涕眼泪口水,这才各自阴谋得逞、小心翼翼的退开了原本抱在一起的上半身。 祝大彪哽咽着想说些什么,说出首长二字后却又只是发出了一些悲伤的音节。 张小尤则是摘下自己的老花镜仔细的擦干净戴上,相当平静的安慰祝大彪道:“卧虎,节哀吧,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 一切,好像都恢复了常态,包括张小尤那标志性的语速和语气,但是透过那厚厚的眼镜片儿,那红肿的好似两个红皮儿鸡蛋般的水润双眼,却又将之无情出卖。 当这一年的正月十四的夜晚落下帷幕之时,一切如故,却又恍然如梦。 当陈平离世的消息时隔一天通过广播信号传到这个山间孤岛,这座孤岛之上早已被风雪剥削了大半往昔峥嵘的两个老人抱头痛哭。 当一个时代就此落幕,一个新的时代也自此开始。 未来是不可知的,没有人能预知即将到来的新时代到底会是如何一番景象,但是这个春天,那个叫做陈平的老人离去的这个春天,属于新时代的某些东西,却正在这座依然处于好似隆冬时节的山头上某个人的梦里,开始悄然萌芽。 当…。 当…?? 当…!!!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