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载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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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彦讷谟诂生来就有那么个毛病,爱动不爱静,那怕在御前站班,隔不了多大工夫,就得把脚提一提,肩扭一扭,载澂不是学他,但亦很难解释,只答应一声:“是!”自己尽力忍着。 然而内急是没有办法忍的,到了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只得屈一膝请安,胀红了脸说道:“臣跟皇上请假!” “你要干什么?” “臣,臣要方便。” 皇帝忍不住笑了,跟载澂是玩笑惯了的,便即骂道:“快滚!别溺在裤子里!” 第一次还不足为异,到第二次,皇帝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有病啊!”他关切地问:“怎么会有这个病?” 载澂绝顶聪明,早就知道瞒不住,皇帝迟早会疑惑发问,因而预先想好了回答的话,“臣这个病,自古有之,只要一累了,病就会发做。” “怎么搞上这个窝囊病?”皇帝皱着眉说,“那你就回家吧!” 载澂一听这话,请安谢恩,但又表示并不要紧,要去看一看洋医生,一服“利小水”的药,就可无事。 于是皇帝赏了半天假,载澂找着专治花柳病的大夫,诊治过后,带着药仍旧回到斋宫当差。 “怎么样?”皇帝不愉快说,“朕倒是有好些话跟你谈,你又有病在身,得要歇着!” “臣完全好了!”载澂精神抖擞地,“皇上有话,尽顾吩咐。”皇帝点点头,“你跟洋人打过交道没有?是不是红眉毛,绿眼睛?” “眼睛是有绿的,红眉毛没有见过。” “喔,洋人的规矩你知道不知道?”皇帝问道,“譬如小官儿见了上司,怎么见礼?” “这个,臣倒不曾见过。”载澂答道。 “洋人的规矩,好象是女尊男卑,到那儿都是女人占先。譬如说吧,一屋子的客,有男有女,若是有个大官来了,男的都得站起来,女的就可以坐着。” “怎么?真的是男女混杂不分?” “是!”载澂答道,“洋女人不在乎!不但男女混杂不分,摸一摸洋女人的手也不要紧,甚至还有亲嘴的。” 听见这话,十七岁的皇帝大感兴趣。 但分属君臣,又值斋戒,谈洋女人摸手亲嘴,自觉不合“敬天法祖”的道理。 倘如不谈,却又心痒痒地实在难受。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只是问话的语气,不象聊闲天。 载澂当然了解皇帝的心理,也把脸绷得丝毫不见笑意,挺着腰用回答什么军国重务那样正经的声音答道: “臣摸过。有一次美国公使夫人带着她女儿,来看臣的母亲,臣不知道,一下子闯了进去,一看是女客,臣赶紧要退出来,那知道美国公使夫人会说中国话,叫住臣别走,跟臣握手。等一握上了,臣心里直发麻,因为洋女人手背上全是毛。” “那不就象猴儿吗?” “是!”载澂一本正经地答道,“比猴子长得好看。” 皇帝差一点笑出声来,赶紧假装着咳嗽了两声,才掩饰过去,随即又极趣兴味地问:“洋女人还会说咱们中国话?” “是!会得不多。” “她怎么说?” 载澂想了一下,学舌答道:“她跟臣说:”大爷,大爷!不要紧,你不要走!‘“ 载澂从小就淘气透顶,在上书房学他师傅林天龄的福州官话,隔屋听去,可以乱真。有一次让倭仁听到了,连那样“一笑黄河清”的老古板,都被逗得笑了。 此时学着洋女人说中国话,四声不分,怪模怪样,皇帝可真忍不住了,笑得紧自揉着肚子。 皇帝自己也知道,这不成体统,可再不能开玩笑了。 于是谈论正经,“载澂,朕问你,”他说,“洋人见朕不磕头,你说,该怎么办?” 这让载澂很难回答,他知道他父亲正为此烦心,自然不能再怂恿皇帝,说非磕头不可,但也不敢说可以不磕头,因为那就是“大不敬”,想了一下,只得推托:“臣不明中外礼节的歧异之处,不敢妄奏。” 这话当然不能使皇帝满意,但也无可深责,因为连曾国藩、李鸿章谈到这个难题,都没有一句切实的话,载澂自然不可能会有什么好主意。
“朕再问你,”皇帝换了个话题,“朕想把园子修起来,你看行不行?” “没有什么不行,”载澂在皇帝面前的时候一久,态度语气就随便了,“只要有钱。” “就因为没有钱。” “那就得想个没有钱也能修园子的办法。”载澂又说:“皇上不妨召见内务府的堂官,让他们拿良心出来,好好儿想个主意。” 皇帝也觉得唯有如此,才是正办,不过无论如何要等亲了政才谈得到,眼前无从说起。 “皇上请早早歇着吧!”载澂跪安说道,“明儿还有大典。” 第二天一早,便是祀天大典,在王公大臣陪祀之下,举行繁文缛节的仪礼,由“初升”到“谢福、送神”,整整费了半天工夫,始告礼成。 启驾还宫,自然先到两宫太后面前请安。 深宫跟民间正好相反,民间向往着皇宫内院,不知是如何地富丽,而深宫却向往着民间,不知是如何地热闹。 钟粹、长春两宫各坐了许多时候,方始回到养心殿。 这时皇后已经奉召,先在等候,望见皇帝一进西暖阁,随即踩着极稳重的步伐,不慌不忙地先以亲切的微笑目迎,然后垂着手请安,口中说道:“皇上回宫了!” “早就回来了。”皇帝也象民间新婚的夫妇那样,三天不见,在感觉中象过了多久似的,一定要仔细看一看妻子的脸,好知道这“多久”的日子中,有了什么改变? 皇后也是一样,然而她不能象皇帝那样毫无顾忌地盯着他的脸看,甚至还要避开他的平视。 当着太监、宫女,她必得摆出统率六宫的威仪,因此收敛了笑容,用很清朗的声音向左右说道:“伺候万岁爷更衣!” “喳!”随后便领着“四执事太监”,走向西暖阁后面的梅坞——那是皇帝更衣穿戴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