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大清朝的气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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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病还隐着!”荣禄问道:“这不是三天两天的病了。 你是怎么治呀?总有个宗旨吧?“ “内溃是这个样子,压都压不下去,硬压要出大乱子。”李德立茫然望着空中,“我真没有想到,中毒中得这么深。” 荣禄和翁同龢相顾默然。 他们都懂得一点病症方剂,但无非春瘟、伤寒之类,皇帝中的这种“毒”,就茫然不知了。 “皇上气血两虚、肾亏得很厉害,如今只能用保元托里之法,先扶助元气。” “外科自然要用外敷的药。”荣禄问道:“这种‘毒’,有什么管用的药?” “没有。”李德立摇摇头:“只好用紫草膏之类。” 谈到这里,只见一名太监来报,说恭亲王请荣禄谈事。一共两件事,一件是文祥久病体弱,奏请开缺,慈禧太后降谕,赏假三月。 恭亲王吩咐荣禄,年下事烦,文祥又在病中,要他多去照应。这是他义不容辞,乐于效劳,而且并不难办的事。 难办的那件事,就是前一天李鸿藻和翁同龢所谈到的难题,恭亲王经过多方考虑,认为跟慈禧太后去面奏皇帝所中的“毒”,以荣禄最适当,因为他正得宠,并且机警而长于口才。 荣禄是公认的能员,任何疑难,都有办法应付,这时虽明知这趟差使不好当,也不能显现难色,坏了自己的“招牌”。当时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你预备什么时候跟上头去回?”恭亲王问道。 “要看机会。第一是上头心境比较好的时候;第二是没有人的时候。”荣禄略想一想说道,“总在今天下午,我找机会面奏。” “好!上头是怎么个说法,你见了面,就来告诉我。” “当然!今晚上我上府去。” 照恭亲王的想法,慈禧太后得悉真相,不是生气就是哭,谁知荣禄的报告,大不相同。慈禧太后既未生气,亦未流泪,神态虽然沉重,却颇为平静,说是已有所闻,又问到底李德立有无把握? “这奇啊!”恭亲王大惑不解,“是听谁说的呢?” “我想,总是由李卓轩那里辗转过去的消息。” 荣禄又说道:“慈禧太后还问起外面有没有好的大夫?倘或有,不妨保荐。” 恭亲王说道:“我看李卓轩也象是没有辙了!如果有,倒真不妨保荐。” “是的。我去打听。” 荣禄口中这样说,心里根本就不考虑,这是个治不好的病,保荐谁就是害谁,万一治得不对症,连保荐的人都得担大干系。这样的傻事,千万做不得。 谈到这里,相对沉默,两人胸中都塞满了话,但每一句话都牵连着忌讳,难以出口。 这样过了一会,恭亲王口中忽然跳出一句话来:“皇后怎么样?今儿崇文山来见我,不知道有什么话说?我挡了驾。”接着加上一声重重的叹息:“唉……!” 提到这一点,荣禄脑际便浮起在一起的两张脸,一张是皇后的,双目失神,脸色灰白,嘴总是紧闭着,也总是在翕动,仿佛牙齿一直在抖战似的; 一张是慈禧太后的,脸色铁青,从不拿正眼看皇后,而且眼角瞟到皇后时,嘴角一定也斜挂了下来。 世间有难伺候的婆婆,难做人的儿媳妇,就是这一对了。 “皇后的处境,”荣禄很率直地用了这两个字:“可怜!” 他说:“只要皇上的证候加了一两分,慈禧太后就怨皇后——那些话,我不敢学,也不忍学。” 恭亲王又是半晌无语,然后说了声:“崇家的运气真坏!” “还有句话”荣禄凑近恭王,放低声音,却仍然迟疑,“我可不知道怎么说了?” “到这个时候,你还忌讳什么?” “太监在私底下议论——我也是今天才听见,说皇上的这个病,要过人的,将来还有得麻烦。” 果然将这种“毒”带入深宫,是旷古未有的荒唐之事,恭亲王也真不知道怎么说了。 荣禄又说道:“慧妃反倒捡了便宜。敬事房记的档,皇上有一年不曾召过慧妃。”
如说慧妃“捡了便宜”,不就是皇后该倒霉? 恭亲王也听说过,凡中了这种“毒”的,所生子女,先天就带了病来,皇嗣不广,已非国家之福,再有这种情形,真正是大清朝的气数了。 因此,这天晚上,他百感交集,心事重重,等荣禄走后,一个人在厅里蹀躞不停。十三年来的往事,一齐兜上心来。 这个“年号”怕会成为不祥之谶。 当时觉得“同治”二字拟得极好,一则示天下以上下一心,君臣同治,再则有“同于顺治”,重开盛运之意,谁知同于顺治的,竟是天花! 顺治皇帝至少还有裕亲王福全和圣祖两个儿子,当今皇帝万一崩逝,皇位谁属? 这是最大的一个忌讳。 恭亲王无人可语,连宝鋆都不便让他与闻,唯一可以促膝密谈的,只有一个文祥,偏偏又在神思衰颓的病中。 同时将来为大行皇帝立嗣,亦须取决于近支亲贵的公议,他不知道他的一兄一弟,曾经想过这件大事没有?如果想过,属意何人,最好能够先探一探口气。 这样心乱如麻地想到午夜将过,迷迷糊糊地听得钟打四点,问到天气,雪是早停了,却冷得比下雪天更厉害,上轿时扑面寒风,利如薄刃。 恭亲王打了个寒噤,往后一缩。这一缩回来,一身的劲xiele个干净,几乎就不想再上轿,他觉得双肩异常沉重,压得他难以举步。 然而他也有很高的警觉,面对当前的局面,他深知自己的责任比辛酉政变那一年还要重。 那一年内外一心,至少还有个慈禧太后可以听自己的指挥行事,而如今的慈禧太后已远非昔比,自己要对付的正是她! 只要有风声传出去,说恭亲王筋疲力竭,难胜艰巨,对野心勃勃的慈禧太后而言,正是一大鼓励,得寸进尺,攫取权力的企图将更旺盛,那就益难应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