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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梦

    日头移向了西方,气温也开始慢慢下降,一起透过开敞的木门斜斜望向西侧城墙,红通通的失去了灼热的春阳已被远处的连绵大山拥了半个身子,瑞光红霞,新绿吐息。初春暮色,倒也有着它的一番韵味...

    收起了文人的东西,风笛悠悠从柜台里转了出來,斜跨在门口的门槛上,侧身倚着门框,痴痴的看向远山斜阳散发着的柔和余晖。

    回头看了两眼连斜阳的光线都即将散去的铁宝斋,那股入夜前的沉闷,让东涯也离开了椅子,捧着不知何时蓄过茶水的紫砂壶,踢了一脚风笛伸过來搭在门框上的腿,而后也舒舒服服的倚坐在了不高的门槛上。

    一老一少,谁也沒有说话,好似在享受今日最后的一段阳光,但是斜阳不暖,沒了多少温度的阳光让那周身的青瓦砖墙,看着倒有几分冷清。

    而两道斜倚门槛浑身沐浴在余晖中的人影,在这冷清的氛围下,便显得有些黯然了。

    昨天经历了太多的变故,风笛完全放松下來,竟然nongnong的疲惫感浮现在了脸上,被光芒映衬的红润的小脸上,那双漆黑的双眸失去了它精光,沒多长时间,耷拉下的眼皮把少年送入了酣梦。

    就这么静静倚靠着铁宝斋的门槛,而另一边东涯捧着茶壶,双目痴迷的有些无神,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有穿着粗犷,赤着上身的大汉扛着大刀从铁宝斋前走过,也有穿着清凉,或者说是大胆开放的女子,抹胸低装,露着半截藕臂,裙摆扭动的款款而行。走过之后,空气中便飘散着大汉的汗臭,却是被姑娘那精心打扮后,留下的淡淡脂粉兰花香给盖住。

    远处那富贵人家房顶上,琉璃瓦反射着的落日余晖越來越淡,不远处那穷苦人家,缺着一角的青黑砖瓦越來越暗,东涯便是回过了神來,瞥过西方城墙后已经消失不见的太阳,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凉茶,又踢了一脚少年蜷起的双腿,笑眯眯的说道:“夜了,掌灯吧。”

    如在耳侧的温和声音将风笛从梦中唤醒,他在那算不得舒服的睡梦里,不知为何,又梦到了前世的爷爷,随他一起可能就在这个世界某一角落的冥王,而后杂乱的头绪又将他带回青山,那道高远的天之裂痕,视线一直上移,裂缝逐渐放大之际,他听到了如同呓语般的无数道窃窃私语,那奇怪的声音和布鲁的音色如出一辙,当越來越靠近那道缝隙,突然一双漆黑的硕大眼睛在那裂缝的黑暗里露了出來。明明同样是漆黑无比的颜色,那双眼睛却无比清晰的出现在面前,黑暗的混沌都无法掩盖它的幽光,硕大的眸子如同两只巨型的铜铃,幽幽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猛的睁开了双眼,风笛怔然的望着眼前真实的一切,回想着刚刚梦中也真实的要命般的场面,连忙伸手在脸颊上抹了一把,揉了揉大概因紧张而僵硬的脸颊,长长吐了一口浊气。

    “也许是太累了吧,昨天的一切都太耗心神了。”将心中对那双可怕黑瞳的畏惧强行压下,风笛看着步入屋内的老师,暗暗甩了甩脑袋。

    他沒有面对过超越灵尊的存在,所以他感受不到那双黑瞳到底有多可怕,他只知道,很可怕很可怕...

    可怕到都不愿去想。

    沒有察觉到额头渗出的冷汗,风笛搬了凳子,将铁宝斋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取下,认真的将里面的大红蜡烛点燃,再将灯笼小心翼翼的安好,站在灯光下,望着灯笼外的复苏了的几只小虫不停的撞击着罩子,轻轻笑了笑,梦中的不快便随之淡忘了去。

    “踢嗒...踢嗒...”

    风笛搬起凳子准备跨入铁宝斋的门槛,身后远处的大街却突然传來一阵马蹄轻疾的响动,下意识的停下步子转头循身望去。

    已然快要听到了新年的新钟,喜好热闹的百姓早已用满街的灯火将青石路面照耀的如同白昼,远处街上行人如织,在这春意已浓和新年前夕自然不会早早入了梦乡去调戏周公的女儿,然而此时入夜了还有大群的马蹄之声,却显得有些不一样了。

    铁宝斋算不上是什么热闹的街巷,比起不远处那条人流不息的宽敞大街,此时却显的有些幽静,宽窄可以允许两辆马车并行,但也并不显得如何奢阔,那些马车也沒有选择在此时这条算的上便利的街巷通行,而是由下人拉着在远处那热闹的宽敞大街上慢慢行着。

    路人识得那些马车主人的身份,自是不敢惊扰,纷纷停下了欢颜,驻足让在路边,敬仰着马车上的昂贵布锦帘面,和那些摇晃了许久的值钱坠子。目光浏览着路人眼中的羡慕,就是那些拉着缰绳的马夫,也是得意的扬起面庞,脸上洋溢着些许骄傲。因为他们的家族,是这个城里最有身份的一群人,被人景仰,理所当然...

    世界像是突然安静了,只剩下‘踢嗒,踢嗒’的清脆马蹄声。

    风笛望见那些装饰着奢华的马车,自是知道了它们主人的身份。昨夜里逃出城去的那些人,回來了。

    俗话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昨夜一行恐怖的黑夜人降临以风家为首的城主府,这些作为附庸的存在,深知殃及池鱼之祸。不管风家能不能扛过那一夜,他们都会选择跑路。不得不说,小人物也有他们存活下去的一套,打不过,就跑吧。

    风家被灭一事在白日里传的沸沸扬扬,而风家幸存的那些人,在幕风城的一角找了个不起眼的院落,虽比之之前的城主府显得破落不堪,但比起那些茅草土房却也是绰绰有余。十多人在那处院落,很是低调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木门紧阖,铁环无声。

    城中有人见到东涯将风笛接回了铁宝斋,却不知昨夜的风波,大都认为风府被灭一事定是由东涯所做,而且风府院中凭白的出现很多座坟墓,风无痕的墓碑也赫然立在其中,却唯独不见了风无道与风无涯的碑刻。

    能将风家给覆灭掉,东涯大师的恐怖让很多人在震惊之余,更是对铁宝斋敬而远之,铁宝斋所在的这条街巷,自然的变的有些冷清。

    很多人听风前去看过,风府满院化为了陵园,有眼尖之人看到了在众多坟墓最后的不起眼位置,两个无碑的坟墓被堆起了很小的土包,算來算去,那似乎正是风家两兄弟的坟墓,却不解为何只留其位,不立其碑。

    精明的各个家族,离开之时也是留下了一些眼线,见得幕风城重新安定了下來,便是趾高气昂的重新回到了城中,而且让他们更为欢喜的是,风家一夜之间被灭,这对他们來说,新的一年,幕风城要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了。

    收回目光,风笛轻轻拍打了几下被踩脏了的凳子,目光随意瞥了一眼寥寥无几显得更加清冷的街巷,悠悠转过身去,将门轻轻关上。铁宝斋在人们心中成了敬畏之地,门前的街上能看到人影都显得有些意外了,自然不会有人在这么晚找上门來做生意。

    回到屋内将凳子放好,老师已经进入后院休息去了,他身上还带着伤势,需要安静的调养。风笛便灭了一盏屋中的火烛,只留着柜台上的一盏驱散着黑暗。

    不知从什么地方拿起一块抹布,沾了水,风笛默不作声,低头开始擦拭桌椅案几,又打扫了地面上的丝丝尘灰,直起身來,小脸上平静的笑了笑。这一向是老师的工作,不过风笛已经告诉了老师,以后这些东西,都由他这个亲传弟子來做,扫屋,扫天下!

    将一切打理完后,风笛舒服的伸展着懒腰,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门前准备插上门闩,将这一天终止在这一刻。然而与他所想的不同,这个时辰竟然又有一桩生意找上了门來。

    “当当当...”清脆的敲门声带着一丝急切,让风笛握住门闩的手停滞了片刻,意外中下意识的顺着门缝向外望去,却沒想到,那门外之人似乎在急切中用的力稍大,敲门之后将轻合着的门扇给直接敲了开來。

    风笛便松开门闩急忙向后退去,避开屋门的撞击。

    “谁啊,干嘛用这么大的劲儿,想把铁宝斋的门给拆下來吗?”低头拍了拍衣袖,风笛仓促间沒有抬头对着门外不满道。语气显然对这不速之客的不礼貌行为有些抵触。

    门外之人看着门内的少年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小声嘟囔,却也沒有因对方的语态而皱眉,两眼紧紧的凝视着少年,长长的吐了一口轻气,脸上的笑容便是在沉寂之后绽放了开來。

    听得自己的声音如石沉大海沒有回应,风笛顿时蹙了蹙眉毛,心中不爽的抬起头來去看,倒要看看是谁乱了自己的好心情。

    然而抬起的目光在看到那张脸后,却是滞在了那里,屋外与柜台上柔和的烛光散落在两人身上,温暖的氛围下四目相对,竟然一时无言起來,片刻,风笛将那到嘴边的准备好的谩骂之词咽下,洋溢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