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生活的转机
奶奶拉着我出了我们家的门。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奶奶一边拉着我。一边哭。 我看到的大人都是比较坚强的，我眼中的奶奶也是慈祥的大人，看到奶奶哭，总让我觉得心里非常茫然的慌乱。 我只是糊糊涂涂的觉得我自己终于躲过了一场死亡的劫难。这场劫难让我们整个家都抖了三抖。我要是早知道买个面具会造成这么大的震动，我或许当时就不会那么冲动了。但转眼又想，八毛耶，一个连元都不上的零钱，居然能让全家震动到这种程度，可见我们当时的处境是多么的艰难。 我奶奶拉着我，摸着夜路到了她们家。我奶奶把我安排到一张旧沙发上。然后转身到了里屋，给我拿出来了一袋饼干：“小海，你…你来尝尝奶奶给你吃的饼干。” 我哭着说：“奶奶，我…我不吃。” 我奶奶说：“咋不吃？这是奶奶的饼干，是前几天人家送的。你放心吃吧。” 我说：“我不敢吃。” 我奶奶说：“说些傻话，奶奶让你吃，你咋不敢吃？” 我说：“我以前偷吃亲戚送的饼干，我爸都会打我的。我爸说饼干是要存起来，来客人时，招待客人的，不给我们随便吃。” 说到这里我奶奶突然眼一红，又想哭起来，我奶奶骂道：“国庆这个娃子，真是混账之极，饼干都不给娃子吃。这个瘪子管你管这么严，小时候他自己也没有少偷吃我煮的鸭蛋。这个瘪子真是混账之极。” 骂了一通又转身对我说：“小海不怕，奶奶让你吃，没有人敢再打你了。” 这时我爷爷也从外面回来了。 爷爷看我在，问：“小海来了？吃饭没有？” 见我没有回话，眼上有泪光，马上紧张地问：“咋了？谁欺负你了？” 我奶说：“还不是国庆那个瘪子，天天打娃子，娃子就是偷偷买个玩具，这个瘪子就说…就说要活活打死…打死娃子。”说着又要哭起来。 爷爷一听，气得额头青筋直翘：“他瘪子敢？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我奶奶说：“就是刚才那一会儿。” 我爷爷又骂道“ma那个bi，混账之极。”我看着我爷爷现在生气样子，顿感到非常安全，心里又是一暖，受用不尽。 我奶奶又催我道：“小海，赶快吃饼干，今天没有人跟你抢，这袋饼干全是你的。” 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饼干，确切讲我从小都没有吃过几次饼干。 我爷爷问：“啥玩具？值多少钱？” 我奶奶说：“值个屁，听小凤说8毛钱。” “咦！”我爷爷又骂：“8毛钱算个屁，用得着要把娃子打死，他奶奶，你去取一块钱还给国庆那个瘪子。他ma的，小海你从今天起，别回去了。就住这里，老子要看看谁他娘有胆量来动你？” 我听到这里突然觉得太感动了。于是忍不住，撇起嘴又“啊啊”哭起来。 我爷爷紧张地问：“又咋了？” 我张着满是饼干的嘴，一边哭，一边说：“爷，奶，你们…你们对我实在太好了。” 我奶奶搂着我的头说：“娃子，不哭。娃子，不哭。” 这一晚上我真的没有回去。跟我爷爷睡在一块。 第二天早上，我奶奶给我煮了很丰盛的早餐，还有鸡蛋吃。 吃完饭，我要帮我奶奶干家务，我奶奶说不要。你自己出去玩。我第一次听说不让我干家务让我出去玩的事情来。我平时在家里爸妈除了让我做作业，就是一定要安排好多活让我帮忙干。 到了下午，我姐过来我奶奶家。对我说：“小海，咱爸让你回去。” 我说：“不回。” 我这样说也有赌气的味道。以前天天受我爸的打骂，在奶奶家终于体会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我姐说：“你回去吧，咱爸天天找咱妈的毛病，mama的日子好难过啊，你回去吧。你不回去，咱爸是不给让妈和我日子好过的。” 我听了，觉得道理怎么这么别扭。我姐又过去跟爷爷奶奶说让我回去。 又过一会儿，我妈也过来让我回去。我说不回。我mama难过的问：“你咋了？不回家了吗？不想要mama了吗？不要家了吗？” 我看mama那么难过，我就说：“我没有说不去，我一会儿再回!” 我奶奶说：“你们先回去，小海晚上再回去，跟你国庆说，让他瘪子以后可别动不动打娃子。” mama和jiejie后来先回去了。 晚上我吃完饭之后，我说我要回去了。我奶奶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来，然后对我说：“小海，这五块钱，你拿上，你爸要是再打你，你就把这五块钱还给他。就来奶奶家，再也不回去了。” 我接过五块钱，就转身往家里走。 我一想到，回到家就会见到我爸凶神恶煞的样子，心里面阴影无数。 走到院子里就能看到家里老电灯发出的昏黄的灯光。我知道我爸肯定在里面。 厨房里面能看到煤油灯也亮着，还能听到mama涮锅喂猪的声音。 我是多么不想再回到这里啊。但是谁让我生在这里，生在这个破旧的家里。 我这样想着，慢慢地往家里走。 进家门的时候，我暗怕，我爸会不会又马上来打我，又让我继续跪在地上，会不会又要拿一根比上次还粗的铁棍打我。但是却没有。 我进去就看到了我爸。他一个人站在屋子里，看着屋顶发呆。 我的脚步声惊醒了他的发呆，当他的目光从那屋顶移到我身上的时候，我顿时身上感到一阵寒意。我一下子就又哭了。 不等我爸开口，我马上拿出我奶奶给我的五块钱，哭着说：“爸，这是我奶奶给我的五块钱，她说你要打我，就让我把这五块钱…还给你。” 我爸却说：“我不要你这钱，你以后，别再骗我，别再乱花钱就好。” 没有严厉，没有批评，没有责难，我爸头一次这么温和地跟我讲话，我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很快我爸叫着我妈的名字，然后问：“前几天他表叔送给咱们的罐头在哪里放着？” 我mama马上从厨房里钻出来，看到我说：“小海回来了，吃饭没有？” 我说：“吃了。” 我mama马上把那所谓的“罐头”拿出来。上面写着高级牛rou罐头。 我爸命令我妈：“给小海吃。” 我妈把罐头给我。我不敢接，我说：“我不吃。” 我爸说：“吃吧，这是专门给你吃的。” 我不敢吃，我从来也没有吃过这东西，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爸会把这东西让我吃。 我妈说：“小海你吃吧，你这两天受罪了。”说完语气哽咽。 我知道，爸妈是不会软话的，让我吃罐头也是让我消气不再赌气的一种方式。 我爸伸手帮我打开罐头，又递给我。 我对我妈说：“妈，你也吃。”我妈说她不吃。 我姐从我旁边过，我说：“姐你来吃罐头。”我姐也说不吃。 我又怯生生地问我爸吃不吃，我爸也说不吃。 我吃了几口，觉得没有想象那样好吃。我又吃了一点，就趁他们不注意把罐头扔了。 后来几天我爸仍然不住地发呆，我甚至在想，我爸难不成受了什么打击？比我受伤还严重？但我又不敢主动跟我爸说话。 直到有一天，我爸指着一本书的图片问我：“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看那图片上好像画了一条鱼。我说：“是条鱼？” 我爸说：“是什么鱼？”我说：“不知道。”我爸说：“那是条海豚。” “噢”我应了一声，实在没有想到我爸会无聊到考我这种低级问题的地步。 但是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爸居然对我说：“小海，以后我戴你去看海豚好不好？” 我说：“去哪里看？”我爸说：“动物园里面有啊。想不想去看。” 我说：“动作园要钱的。”我也知道我爸是没有钱的，也不会掏钱让我们去干那种事情的。 但是我爸却出人意料地说：“小海，以后我去多赚点钱，带你去动物园好不好？” 我惊讶的看着我爸，我觉得他好陌生，说的话好不正常啊。 我爸问：“你不想去？” 我说：“不是，是我们没有太多钱去。” 我爸笑了说：“以后我会去赚钱的。你们放心吧。” 我立刻在头脑里想象出自己到动物园会见到各种各样只有书本上才能看到的动物的样子，觉得那样也是挺不错的事情。只是不知道我爸到底在想些什么。 吃饭的时候，我爸对我妈说：“唉，以前是我的错，我没有好好cao心赚钱，害得小海和小凤日子过得苦，人家别人的小孩都有吃有喝，咱们小海和小凤天天陪着咱们受罪，唉，都是我的错，我以后要好好赚钱，好好养家。以后让小凤和小海，一年买两件衣服。” 我看我姐听着都笑了。 我mama也笑了，说：“真的，假的？钱能是好赚的吗？” 我爸说：“真的，我真的想明白了，以后一年也给你买两件衣服。再给你盖间好厨房。” 我妈听到这里乐得“咯——咯——咯”直笑：“真的假的？你可别净找好听的话，哄我，多少年苦日子都熬了，都怕啥呢？” 我爸一脸也笑道：“真的。” 事情也巧，第二天早上，我们家的锅里就多了很多油条和rou包馍。我爸不在家。 我问我妈：“怎么会多这么多油条和rou包馍啊？” 我妈笑着说：“这是你爸弄回来的，你爸啊，打算当好人啦了，他说他要去做生意赚钱养家了。这油条和rou包馍是他从他一个朋友那里拿回来的，专门让咱们吃的。” 我看我妈一脸幸福，我也觉得好幸福。 我虽然想不清楚，我所谓的想通了，是何道理，但隐约觉得，生活好像要有变化了。我也觉得心里充满了无限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