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红莲凋谢
赵胤安觉得人生已然圆满,哪怕现在僰人的粮库已经一空如洗,哪怕隘口的黑苗还在紧锣密鼓的攻打,哪怕自己的胯下凉飕飕的,家伙事儿能不能用尚在两可之间,哪怕今夜的瓦窑滩上,躺着包括他的白莲圣使在内的数千白莲护法。中文=≠=≤=≤≥=≤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哈茗终于要死了,那个公子林卓也终于要死了,他们终于要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胤安仰着头颅哄然大笑,黑袍黑逆风飘舞,说不出的志得意满,笑声骤停,他嘶声大吼,“给我射,不要停,继续射,不要给他们任何机会” 赵胤安的咆哮在瓦窑滩回响,羽箭犹如飞蝗,朝着林卓的藏身之地乌压压倾泻而去。 “教主,教主,床弩运来了”身后传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一架床弩被硬生生扛过高低起伏的山地,搬到了瓦窑滩。 “弓箭手,继续射,谁冒头儿就射死谁”赵胤安先是扬声大喝了一句,又转过脸抚摸着这架笨重的床弩,粗硕的钢箭有近一米长,闪烁着幽幽的金属光芒,他甜甜的笑了,声音怪异的温柔,“走,咱们往前一点儿,离定风桥近一点儿,也离咱们的林卓公子和哈茗公主近一点儿,能射桥就射桥,能射人就射人” 在一大群弓箭手的火力掩护下,床弩吱吱呀呀碾过河滩上遍布的鹅卵石,朝着定风桥缓缓移动。 “停”在离定风桥还有二百米的地方,赵胤安扬手顿步,拨开身边献殷勤的舵主香主,绕到床弩后面,还煞有介事的伸出大拇指校准了一下方向,面带笑意,脚蹬着踏板,亲手将牛皮筋弄成的弓弦拉成圆满,他眼光一厉,手一松,“嗡……”如同标枪大小的钢箭硬邦邦刺破夜空咆哮着朝定风桥冲去。 “咚”地一声巨响,钢箭深深戳入桥上的砖石之中,过一半的箭身没入石桥,尾翼犹自嗡鸣不绝。 “喀拉拉,喀拉拉……”“哗……”有百年历史的定风桥,遭到这种暴力冲击,钢箭附近一周的十几块砖石次第低落到河水里。 “公子,让我去冲一冲吧,要不,就来不及了,他们分明是要把这座桥毁掉,断了咱们的退路”邓子龙见状心急如焚,猫着腰移动到林卓身边,沉声请命,他自己无论怎样都可以,任何人无论怎样都可以,唯独他的公子不行。 林卓反倒安下心来,他摇了摇头,看了看哈茗充满悔恨和自责的小脸儿,轻轻用手指肚为她拭去眼泪,紧紧拥住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白莲僰人人多势众,此时冲出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邓子龙更上火了,他冒大不韪伸出手,重重按住林卓的肩膀,“公子,咱们还有一半多的兄弟,还有机会,让我去冲一冲,你趁机带着哈茗公主撤退,你可不能就这么放弃啊,多少人都还看着你呢” 林卓笑了,笑得很沉重,他在邓子龙手上轻轻拍了拍,“子龙,暂且稍安勿躁,咱们还有最后一手牌,如果还不能奏效,我和哈茗将跟你们一同赴死” 怀里的哈茗突地间歇性的抖动起来,她的眼里迷雾一片,如果上天能让一切重来,哪怕背祖忘宗,她也绝不会离开林卓,重回九丝城。今夜要是连林卓都为她死在这里,她将永生难以安宁,万死莫赎。 被公子摸了小手的邓子龙浑身一个颤栗,眼眶缓缓变得通红,他低垂着头,回避着所有人的目光,“公子,今夜万分凶险,子龙不敢断言生死,却能保证,子龙但有一息尚存,决不让公子毫有伤” 哈茗闻言,侧头看了邓子龙一眼,这个男人的气场,让她很奇怪的感到了些同性相斥的味道。 另一边,赵胤安笑得更甜了,他又射了两箭,效果很出色,他很满意,定风桥上,已经被他挖出了一个浅浅的窟窿。 赵胤安过了瘾,自然不肯继续做体力活,他招招手,唤来白莲里出了名的神射手,让他继续在那个窟窿的基础上打洞,直到把桥梁洞穿为止。 “教主,红莲圣女来了”一声通传声让赵胤安的好心情不翼而飞,眼神变得幽幽深邃,山丘的另一侧,林卓的小手指也突然跳动了一下。 “教主,大事不好”红莲急匆匆带着一行人过来,见面就是坏消息。 “哦?”赵胤安上下打量着红莲,有意无意拉开了一些距离,“还会有什么大事不好的?本座的粮库都被烧了,本座的命根……咳咳,说吧,什么坏消息?” “呃呃……”红莲本能地往赵胤安的命根上扫了一眼,那里的血迹让她莫名的觉得痛快,“教主,地牢里被劫走了几个囚犯,三个女人,一个是那次从九龙山掳上来的,一个是天字监二零四六牢房里的” “什么?你说什么?”赵胤安闻言淡定不了了,直趋上前,揪住红莲的衣领质问,“二零四六的那两个女人也被劫走了?” “是的,教主,地牢也被一把火烧了”红莲眼波一闪,不动声色。 “烧,烧吧,都喜欢玩儿火,都他娘的喜欢玩儿火”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赵胤安如疯似颠,“劫走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这三个女人,为什么?为什么他娘的那么巧?” “教主,教主,大事不好了,红莲圣女叛教了,地牢是她劫的”又一个报丧的声音远远传来,却已经晚了。 红莲身后的从人突然暴起,将赵胤安身边的舵主香主给砍了个人仰马翻,连那个膀大腰圆的神射手也没有幸免,赵胤安自己也被狠狠一刀披在背上,一个踉跄,旋即被人揪住,勃颈上出现了红莲的软剑。 周边的白莲教徒顿时大哗,躁动着就要往前冲。 “都别动,再敢乱动,赵胤安,还有他们就都死定了”红莲身边的几百号人挟持着赵胤安和一众白莲高层厉声大喝,赵胤安被胁迫着也叫唤了几声,才算是稳住敌情。 “走”红莲众人缓缓后退。 “刘珽,把那个带上”红莲瞥了一眼孤零零的床弩,深知它的威力,赶紧让刘珽防患于未然。 “好”刘珽也是认识这玩意儿的,自然没有二话。 “红莲啊红莲,我白莲教生你养你,你居然敢叛教”赵胤安背上疼,胯下疼,脖子酸,心里更憋屈,功亏一篑啊,还是毁在自己人手里,现在这种条件根本就不允许他动手,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嘴炮了,“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红莲眼中厉芒一闪,手里的软剑往斜里一刺,就深深扎入赵胤安的琵琶骨,献血“嗞”地一声飙了出来,飙在他自己的脸上,“教主,你要是识相,就别再废话” “公子,刘珽来迟,让您受惊了”没有了箭雨的威胁,林卓带着一大帮的缩头乌龟冒出头来。 “你们有攻无过,这次是我托大了”林卓脸色如常,没有多少沮丧,他注目红莲,露出了真诚的笑意,“我的顽童小姐,现在咱们可以回家了” “谁,谁是顽童啊,跟你回什么家啊?德行”红莲闹了一个大红脸,这里人那么多,死人也那么多,很不好意思的呢。 林卓只是微笑,并不反驳,哈茗却对被折磨得够呛的赵胤安很感兴趣,抬脚就是一记断子绝孙脚,“嗷呜……”赵胤安眼睛一突,一声惨叫,生生扯出了男高音,如果刚才挨了铁轮,命根子能不能用还在两可之间,那么这次几乎可以断定,没得用了。 “子龙,大力,让弟兄们有序撤退”林卓命令一下,迷彩的特种兵齐刷刷奔跑起来,沿着定风桥撤出了僰人的地盘儿。
“红莲,这位教主,是生是死,就由你决定,刘珽会掩护你”林卓转身上桥走人之前,挥手命令刘珽把所有白莲高层全部处死,但是赵胤安还是留了个悬念。 红莲的软剑朝着赵胤安的脖颈一划,一滴滴血珠就顺着血槽滴溜溜滚下,赵胤安再也拎不起他的圣教主范儿了,他亲眼看着白莲的大人物一个一个地死在自己眼前,现在又轮到了自己,他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一边拼命往后面昂着头,一边口不择言,低声下气的求饶,“红莲,红莲,就算不念在圣教养育之情,咱们多年相互扶助的情面,一日夫妻百日恩呐红莲,咱们是多少日的夫妻啊” 此话一出,林卓揽着哈茗的背影微微一滞,旋即若无其事,继续前行,林卓身边的邓子龙,却深深皱起了眉头,回头看了眼红莲,嘴角往下耷拉着,黑眸如星光闪烁,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你给我闭嘴”红莲恼羞成怒,重重一脚把赵胤安踹翻在地,她心中涌起一阵阵悲凉。 她自然看不到林卓和邓子龙的反应,但是却能看到刘珽的,刘珽微微蹙紧的眉头,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即便他宽容接纳了她,他的手下也未必能让一个残花败柳的邪教妖女成为他们公子的女人。 红莲的泪水滴答滴答落下,泪珠顺着软剑尖滴落到赵胤安的咽喉上,让赵胤安一阵阵心悸不已。 只要微微用力,一切冤孽归于尘土,但是这显然不是心乱如麻的红莲的选择,她的身体是被玷污过,但是她的心是干净的,她分得清爱憎,也知道恩仇,她不想让人看轻。 红莲,从来都不需要用杀人来遮羞遮丑。 “赵胤安,今天,我饶你一条狗命,我们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我红莲也与你们白莲教再无瓜葛”红莲的软剑缓缓移开,转身大步离去。 刘珽默看了看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挥手率众跟上。 赵胤安被遗弃在了河滩上,他瞄了一眼被刘珽遗弃的床弩,浮起阴森森的笑容。 你们几个,谁最该死呢? 红莲疾步冲过定风桥的时候,林卓和哈茗在渡口边上的小树林儿里默然对视着,两人无喜无悲,暖融融的绯色氤氲着,渡尽劫波,爱情依然在,依然在。 不远处,邓子龙背对着他们,在眺望天上的星辰,刘珽也赫然一笑,走到另一边当起了门神。 红莲踟蹰着,她不知道该过去还是该直接回避,就在她跺了跺脚,决定去棒打鸳鸯的时候,她的眼角捕捉到一线寒光,朝着林卓的脊背直冲而去。 “林卓,小心”红莲变了音的一声尖叫,同时腾身而起,用自己的身体朝着那对苦命鸳鸯狠撞了过去。林卓和哈茗被大力一撞双双摔成滚地葫芦。 红莲站在他们刚才的地方,她的胸腹,被粗硕的钢箭洞穿,鲜血汩汩流出。 “红莲,红莲,你怎么样?”林卓大惊失色,腿一软,快步扑过去,揽住她渐渐变凉的摇摇欲坠的身躯。 红莲的嘴角不停溢出鲜红,脸色迅退化成白纸,她望着林卓的眼神,柔柔痴痴,深情无限,眼角边,两道清泪缓缓流下,带着多少的不甘,多少的委屈,多少的苦楚。 她颤巍巍举起手,林卓赶紧捉住,放在自己的脸颊上,那里也是一片潮湿。 红莲用尽仅剩的力气,问出了短短的一句话,伴着自己大口大口的鲜血。 “林卓,你,你告诉我,一开始,走错了路,真的,真的还可以回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