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越凫楚乙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吴铮居然来了。 真的是单枪匹马、手无寸铁的来了，并且从容淡定的要求想看到戴安娜“是否安全”。 从楼下向楼上仰望，亲眼看到这个“平凡庸碌”的青年那一刻，戴安娜不但万分的激动和兴奋，还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依赖感，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只有这个男人，才注定是她一生中不可或缺的守护神。 不管那一瞬的燃情是戴安娜身陷危局中的情绪使然；还是她深埋内心的真实写照……总之漂泊游荡了这么久，还从没有哪个人能触发出她的这种感觉，撩动她的心弦。 吴铮的相貌并不帅气，言谈举止更谈不上有魅力，然而他打动戴安娜的，恰恰是行为。 拿眼下的事情来说，他明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毕竟还是“义无反顾”的赶来了。尽管戴安娜不知道他的真正目的，但仅仅是这份胆识和勇气，一百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 所谓的“患难见真情”可能不适用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戴安娜却能充分体会到这个意境。因为放眼望去，她已经找不到还有谁能来搭救自己，本来这也涵盖了吴铮，但他却偏偏变成了一个例外。 不过随着灯光的熄灭，戴安娜复杂涌动的思绪也马上和周边的黑暗融为一体。按照她的“原话”，路线图是被吴铮藏在身上的，那么接下来他肯定要面对奥斯卡和梅森的盘问要挟，且不论会否发生危险，他得知这个真相的时候，又会是怎样一番心情？ 如果矢口否认，多疑的奥斯卡和梅森不见得相信，会进一步威逼；如果他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机智的帮助戴安娜“圆谎”，麻烦依然会接踵而来。事态演变下去，最好的结局是他们两人“同为阶下囚”，糟糕一点的话就非常不好说了，可能有冲突，有流血，甚至伤亡……戴安娜不敢再想下去了！ 对方有六个人，手握真枪实弹；吴铮呢？他除了是个孤家寡人，仅有的就是戴安娜的一句谎言！ 这种实力对比下，双方真的发生冲突，结果肯定是毫无悬念的。戴安娜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祈祷，希望悲剧不要上演，希望吴铮保持清醒和理智……哪怕就是吃点小苦头、受点轻伤，也不要做冲动莽撞的傻事。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戴安娜明显感觉到情况不对路，外面一定发生了很大的变动。当看守她的两名枪手竖起耳朵，小心翼翼的摸出门外时，她的心脏更狂跳不止……如果不是有意外发生，这两个寸步不离的看守绝不会这样如临大敌。 再之后，屋内和屋外的黑暗连成一片。没有枪声，没有搏斗声，除了奥斯卡若隐若现的两声喝斥，就只有无边的静谧，把戴安娜笼罩在这个狭小阴暗的机房里。 过了许久，门外终于传来轻微的脚步！跟着咔哒一声，房间里的灯光骤然亮起……戴安娜一时无法适应，双目被刺的紧闭，稍见缓解后便迫不及待的转身，艰难的睁开眼睛…… 吴铮双手伸在裤兜里，斜斜的倚门而立，面无表情的和她四目对视，那模样就像偶然途经的路人。 戴安娜惊喜交集，苦于嘴巴缠着胶带，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身体在长椅上不断扭动。 吴铮突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左右摇摆，示意她安静下来，跟着缓步走近，在她面前蹲下身来。 “我不想一上来就冲你大喊大叫。”他轻轻的开口。看到戴安娜急于挣扎，又道：“但也不想听你解释的理由，所以还是先别撕掉胶带了，让它堵着你的嘴巴，顺便也能封住我的火气。” 这句话一说完，戴安娜身体微颤，果然停止了挣扎，羞愧的低下了头。 吴铮默默点燃了一支烟，呼出大口的烟雾，摇头道：“知道我认识你到现在，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他掸了掸烟灰，咬牙道：“最后悔的……就是没让你领教到我的另一面！如果我早点那么做了，我不相信你今天还有胆子敢这样对我！由此看来，一个人要是太注重‘约定’和‘信任’，尤其是和你这种人强调这两个词汇……那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戴安娜微微抬头，眼底有愧疚、有悔恨，还掺杂着一丝少见的娇弱。 吴铮视若不见，脸上闪过狠戾的肃杀之气：“你除了喜欢的是金钱，崇尚的只有暴力！拜服的也只有强者！因为无论是黑吃黑，还是去偷抢别人的财物，你都在扮演着一个不折不扣的、实施着暴力的强者角色！你会对所有的软弱、无知、畏怯甚至法理说no；而只对那些能压制你、掌控你的因素才说yes！” 戴安娜无法说话，也不想说话，她已经在吴铮的脸上和情绪里读出了一种可怕的恐惧。 “现在我告诉你！”吴铮伸手遥指门外：“奥斯卡和他的手下们对我而言根本就不堪一击，他们全都像死猪一样躺在门外……这是我能做到而你无法做到的，那么我算不算强者？你会不会对我说yes？！” 戴安娜瞳孔一缩，流露出震惊和惶恐。吴铮能安然走到这里，她已经隐隐猜到了结果，但这个男人现在迸发出的如山怒火，表现出见所未见的狂躁凶戾，又像翻滚奔流的熔岩扑袭而至，炙烤的她连呼吸都为之凝结。与之相比，一举荡平仓库里的六名敌人，反而变得不值一哂。 “我不想再和你多说废话！”吴铮缓缓起身：“而且我们也扯平了，关岛我更不会去……现在告诉我，真正的裕璜龙在哪里，然后带着我去取到手！我警告你，这是你唯一还能活下去的理由，如果再耍花样，我不介意送给弗兰克警长一份大大的功名！” 戴安娜猛地抬头看向他，妙目圆睁，一副无辜又诧异的表情。 吴铮随手甩丢烟蒂，嗤的一声撕开胶带：“听好了，无论你要说的是什么，都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认为在我面前能用一个谎言弥补另外一个谎言……不妨试试看！” 戴安娜连考虑都没考虑，脱口就道：“你在说什么……我哪里还有真正的裕璜龙？” 吴铮冷笑道：“一枚老掉牙的窃听芯片，外面包裹上劣质的黏土和色素……这就是你为了‘表示诚意’亲自交给我的裕璜龙！你不但骗人的伎俩卑鄙拙劣，造假的手法也不怎么高明！” “这……这怎么可能？”戴安娜惊愕失色：“我……我根本就没动过那颗珠子！” 吴铮转过身直接掏出手机，冷冷道：“好吧，你的机会没有了。” “你可以扼杀我的机会！”戴安娜的语气也冷了下来，娇俏的面颊写满倔强：“但如果你真的在乎裕璜龙，就等同于做了一个极度愚蠢和错误的决定，也失去了得到这颗和下一颗的机会……” “闭嘴！”吴铮愤怒的骈指点来：“我要的只是你说句实话，而不是威胁！我受够了你的欺骗和戏耍……” “我说的就是实话！”戴安娜傲然挺胸：“尽管这句实话和谎言一样无法弥补我犯下的错误，但至少能留给你一个找到真相的开始！” 吴铮怒喝道：“真相只有一个，就是你从中做了手脚！那颗裕璜龙被道格和奥利弗从北京偷回来，就再也没经过别人的手，你是唯一一个有时间有机会接触它的人，然后再仿照原版粗制滥造出一个赝品交给我……” “很高兴你的愤怒还没把你正常的思维带离轨道！”戴安娜冷笑道：“按照这个理论，之前接触过裕璜龙的人太多了，谁都逃不过嫌疑！抛开我不算，还有道格和奥利弗，还有许劭廷遣派到北京的手下，甚至还有……”说到这里突然一顿，猛然间像想通了什么！ 吴铮没跟上她的思路，恨恨道：“瞧瞧你的推断，透着多‘高明’的理论……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 “我想到了！”戴安娜圆睁双眼：“真相是我没有造假，而是抢来的裕璜龙本身就有假！” 吴铮一怔：“你说什么？” “就算你不信我，”戴安娜语音急促：“至少也可以去猜测一种可能：假如我和道格、奥利弗都是清白的，抢来的是一颗假宝珠……那么谁最有可能是这颗珠子的伪造者？！” 吴铮眯起了眼，大脑飞快转动，突然间连连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无论是许劭廷还是乔振笙，他们都没理由这么干。尤其是这颗珠子要运回国内接受鉴定，他们急于得到结果，怎么会弄一颗假的顶替？” “要是他们一早就知道有人想打这颗宝珠的主意呢？”戴安娜深遽的眼底一片淡蓝。 “……”吴铮沉默下来，思忖一番，还是摇头道：“我不相信！他们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怎么能事先知道道格和奥利弗要去偷那东西？” “你别忘了，打发他们俩去偷宝珠，也不在我事先的计划内。”戴安娜的语气充满提点的意味。 吴铮蹙眉道：“那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没猜错，最早显露出对宝珠有兴趣的人是你！”戴安娜侃侃而谈：“道格和奥利弗的北京之行也是因你而起……换句话讲，许劭廷和乔振笙从一开始防备的人就是你！他们很可能针对你布了一个局，但局里最大的钩却被我误打误撞的咬到了！” “亏你的想象力这么丰富！”吴铮冷笑道：“许劭廷不过是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突然面色一紧，这话以前说还无妨，现在就值得商榷了。想起祝韵蓉两次遭遇劫持都极有可能是他在背后捣的鬼，此君是个生意人不假，却无论如何谈不上“本本分分”，登时满腹狐疑，蹙起了眉头。 许劭廷既然对故人之女都下得了毒手，那算计吴铮自然也不在话下，问题是这得有个始因。老糟头脾气古怪，行为乖张，显然不会为了逗弄吴铮寻开心去伪造一颗假宝珠。 当然这也仅仅是假设，吴铮不能马上就相信真相如此，更无法证实。许劭廷真要做了假，不但证明他已经知晓了吴铮的秘密，也窥准了他“欲得宝珠”的心理，而时间上更要追溯到裕璜龙运回国内的几天前……如此处心积虑、阴沉险诈的布局，只能说这个老狐狸太可怕了，用“老jian巨猾”来形容还远远不够！ 戴安娜察言观色，瞧出了他的犹豫，跟着又道：“你是不是想要证据？我离开阿皮亚废车场没多久，那里就传出了枪声……下午的新闻里也报道现场发生了命案，到底发生过什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吴铮猛的一凛，心头束紧。偷偷跟踪他的小个男子莫名其妙的遭到狙击枪爆头……正是一直困扰他的谜题，因为先入为主，认定裕璜龙是被戴安娜调的包，导致他的思路不断变窄，最后陷入了死胡同；现在这么一联想，似乎在方向上又豁然开朗！ 前提是，他得相信“一码是一码”，戴安娜既不是做假者，也和小个子男人以及暗中潜伏的杀手没有瓜葛；然后再去考虑许劭廷是否有构成嫌疑的可能，还有他的动机与目的！ 吴铮沉默了，脸色更加难看。戴安娜说的没错，如果想追查事情的真相，或者说他还惦记着真的裕璜龙，摆在面前的只能是一道单选题，无关乎他看着许劭廷和戴安娜谁更顺眼，也不在于印象中认为他们俩谁善谁恶。 这同时也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他拥有超级牛逼的能力是一回事；但缺乏丰富的思维能力、逻辑能力和辨识能力又是另外一回事。戴安娜三言两语就精准的抓住了关键，许劭廷略施小计就导演了劫持祝韵蓉的阴谋……只能说同他们这样的老江湖相比，吴铮的智计和阅历还差着老大一截。 更令他苦恼的是，费了一番周折后和戴安娜的对峙变成了虎头蛇尾，整件事不但没有明朗，反而更加复杂起来。现在人也骂了，火也发了，该如何收场倒隐隐觉得有些为难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