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相见
胧兮的身体本就没有彻底复原,再加上如此一神伤,顿感乏力,之后便上床睡去了。 雪已经停了,溪音走到屋外,叹息着从怀里取出那支心爱的竹笛,近唇之时却又垂下。 自己已经牺牲了那么多,又何妨再牺牲一次?回眸,他百感交集地看一眼屋内,毅然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啾啾的鸟雀声闹醒了胧兮。她睁眼拢拢被子,伸出手覆在被面,也没有感到冷。她伸伸懒腰,褥子抚去不冷不热,很是舒适。 忽然的一阵懒意。 但听到床边一阵动静,胧兮侧身看去,轻咧小嘴笑了:“鹿儿,是你呀。快过来!” 七色鹿叼着一支红梅放在胧兮枕边,然后跪下前膝匐在地上,水汪汪的双眼一直乖巧地看着她,胧兮轻抚着它的额头,眼角弯起迷人的弧度,起身下榻,七色鹿一直跟在她身后,时不时蹭着她的裙裢。胧兮无意间瞥见溪音放在厨房里的食材,便打算用近日在王府学到的手艺做些吃的。 做些什么好呢?她思索着,最后拿定了主意,便动起手来。 洗着菜,烧着水。当着手一些地方的时候,胧兮不免生疏。用刀的时候差点切到自己的手,烧柴的时候又差点烫到。忽地有些手忙脚乱,措手不及。惊疑中细细回想,原来自己在平干王府做菜的时候,菜是仆从切好的,火也是仆从烧好的,自己不过,是个捡现成的罢了。不过,探索中倒是有乐趣,忙碌里也有充实。登时忘了心内的纷扰,只一心一意,将眼前的一切协调好。 而七色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它的面色倒像有些凛然。尤其是在胧兮动刀烧火的时候,它几乎绷紧了全身。 在忙碌中,天不知不觉黑去。锅中渐渐飘出香味,胧兮兴奋地对七色鹿说:“鹿儿,我做好了!” 她将食物端出来,细细品尝。虽算不上美味佳肴,但至少登样了。 又过了一会,胧兮才想起已经好久没看见溪音了,他去哪儿了? 又等了他一个时辰,仍不见回来。他是生自己气了么?为这些年付出的不值得,还是…… 胧兮换了只手支颐,越想越不安心,于是行至门前,吱呀一声开门。 屋前,梅影疏瘦,映雪的月光裁开暗香一地。 雪已经停了,冰堆雪砌,纯然的白,即便是在夜间也分外明亮。 胧兮扶着门,少了寒锐的朔风,唯有一袭清香相迎。不经意间的兴致如同不经意间踏出门栏的前脚,微微勾唇,欣赏着周围的景致。 几株红梅相继点缀,横斜的枝,苍古而清秀。娇羞的骨朵,与白霜相映,如同点点红星。又若美人雪腮上,似绽非绽的樱唇。举目四望,山野间的雪景莹然一片,干净的天地令人心旷神怡。 然而眸光,却不由定住。 雪中伫立着一个人,熟悉得令人心颤,目光瞬间定格,待那人走近之后,震惊了。 刘堰不知何时出现在洺山的。月色之下,形容略带倦色,眸里起伏着激动,丝丝缕缕,没有潮平。 可偏偏歉意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牵制了他的步伐。胧兮,你是否会原谅我?他怕自己的靠近会迎来一场逃避或者拒绝。 胧兮手抵门滑落,缓缓转去身,直至某一角度才终止回避。不是原谅了么?不是想通了么?但为何自己……随着身旁的动静,她任由刘堰将自己的身子反转扳过,抬眸望着他,凝噎不语。 微微皱眉,那是心头的矛盾。 然,相见的激动终掩盖不住曾经的惘然。憔悴于她颜上亦是美丽的,刘堰忆及胧兮那日离去时的无助眼神,心生怜悯痛到窒息,缓解的途径唯有将她抱入怀里,愈紧愈紧。 风过枝曳,梅落雪地洇红妆,掩香的瓣儿悄悄落地,静静装点,不作落红无情物。 “胧兮,对不起,对不起……” 这种方式是否真能消除隔阂,眼前的胸膛是否真能瘫靠?持续片刻,胧兮将他轻轻推开。眸中水雾浮动,双手松开刘堰的肩膀,退后一步,赌气地看着他。 刘堰似早料到会有那么一刻。跨向前,不由分说,重新揽她入怀。 “我不能再失去你……”他坚定地恳求着,携着一字一息的温柔吻在胧兮耳畔。 胧兮悄悄滑落了泪,纵然过去有过伤害又何妨让这一刻泯去?紧闭美眸,缓缓抬手至他腰间,犹豫片刻,紧紧揽住。 一切尽在不言中,周围的徒然变得空虚,唯有那皎洁的一轮月,皎净的一双人…… 屋内,刘堰与胧兮席地而坐,对着窗外的晚景,也对着那份敞开的心境。烛火柔驯地立于一旁,微荡之时,走过一屋旖旎。 看着倚在自己怀里的胧兮,刘堰柔声问:“你怪我么?” 胧兮把脸偏向他,摇头否认。 刘堰又问:“是不是觉得那日我做的很过分?” 胧兮低垂了目光,扣上他的手指,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问:“听说你将长安来捉我的人都关押起来了,是么?” “你知道了?” “是溪音告诉我的。”本以为刘堰接下来会问溪音的身份与自己的关系,正想着如何回答,却不想刘堰只道:“还好你没有落在苏文那个佞臣手里,否则我真是不堪想象后果。” “我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你落入苏文手中!”接着,又见他神色有些凛然,语气如起誓般发狠。 胧兮连忙捂住他的嘴:“不,不许随便说死,你不会死的。” 刘堰微愣,轻握了她的手,柔声:“对,不会死的,我们还有长长的一生要度过。” 胧兮怔住,随即二人相视了片刻。 七色鹿看了看他们,轻手轻脚地退了屋子。 “现在府里的那些人怎么样了?”胧兮恢复平然,动了动,头倚到他颈处。 “这件案子还未有任何进展,我本想早日查个水落石出,可没想到苏文竟这么快就找上门了,真是太可恨了!” 胧兮贴着他的胸膛,此时起伏的是担忧而非真实的怒意。她紧了紧他的手,语色轻柔似一阵春风欲抚平他正在波动的心绪。
“我不会有事的。只要你无恙,我就不会有事。” “真是没有想到宫里女人的戏码竟会上演到平干王府,依我看,定是那个佞臣的义女干的!” 胧兮目光移至案上那盘糕点,联想起那日霞漪云迭香之事,试探着问刘堰:“霞漪这几日有做何事?” “没有,我倒是觉得芸嫣的嫌疑更大一点。怎么,你怀疑是她?” 胧兮低眸,沉思少顷,与他解释:“你可知道,那晚,她竟试图用媚药迷惑你,被我拦下了。” 刘堰愕然,“什么?!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她被我拦下之后,苦苦求我,我也便这样作罢了。”胧兮偏头看看周围。咦,鹿儿去哪里了?方才还在这的。 “这个女人,竟这般会耍手段,实在可恨!生于后宫的,果真没几个是善类。” 胧兮闻言敛回目光,摇着头,淡淡启唇:“你别这般武断。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反过来讲可恨之人是否也必有可怜之处呢?她长年生活在宫中,受尽欺凌,早就失去了相信他人的本能,确也可怜。更何况此事未必定是她所为,在事实未查清之前,你要防着她,但也莫为难她。” 刘堰讶然地看向胧兮,她的见解总是令人意外。提到宫里的日子,心里某隅的回忆被一牵而动。 他倏然加紧了搂胧兮的力度,“胧兮……”刘堰埋入她发间,动情地说。 这是怎么了?胧兮望一眼墙上那双交集的人影,暧昧不已却令人揪心。 “你知道么?生在我们皇家,往往,有很多事情即便你没有错,也会殃及身边至亲至爱之人……”刘堰话尽于此,可后面似省略了许多欲言又止的内容。 胧兮微怔,能感受的到他的凄然。甚至能感到他在害怕。取下扣在自己腰间的大手,转过来,抬手轻缓描绘那清俊的轮廓,两汪秋水凝着深思,生生世世的辗转,是否真是为了于这一世跟前作最后的停留?想着想着,手又被捉住,紧贴于刘堰颊上。 停顿良久,胧兮才开口轻言:“我会留在你身边,与你一同面对往后的一切。”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刘堰托起她另外一只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胧兮不假思索地接下他的话。 烛光斜曳,走过屋内一层温柔。 斜眸,刘堰看看胧兮,侧身,再次揽她入怀。 屋漏星尘,映着相拥不觉凉薄。 纵然有的疑惑还太多,但他深知无需过问,现在这一刻,很好。 他目光如灼,与她重复那份曾在诗经里辗转千年的誓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二人坐于窗前一整夜,数落了梅花,静待高升的银月将雪地慢慢点亮。夜,因雪而静;雪,因夜而深。 屋外,溪音形影黯然,她的世界他走进去了,而他想要的位置却没占到。徘徊良久,终还是选择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