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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牺牲

    剑刃上的寒光映嗜着脖颈,凉意入骨,刘淖立即被削去了大半锐气,剑下的神态老实了许多。

    “说,上次派人跟踪胧兮的,是不是你?”这会子,溪音不再厉声问他,但平然的语色仍有一种不容拒答的气势。

    刘淖神色再度一凌,如同余烬里不甘心的火苗,遇风便试图张狂。

    “你---”他一手曲指重划过地上的灰尘。

    “嗯?”溪音将剑往他颈侧靠了靠,眉稍敛。

    介于断喉的威胁,刘淖深知不该吃这个眼前亏,纵有再多的不甘,也只得侧目道了一句“不是”。而被迫给出这样的答案,于他而言,无疑等同于万般**。

    “不是?”溪音充满了怀疑,这是实话吗?

    “当真不是?!”他泛起薄怒,胧兮走上前,轻声与溪音道:“溪音,算了。”

    一见胧兮上来,刘淖就莫名地窜起一股子无名火。当溪音再次质问他为何派人跟踪时,刘淖便咬牙切齿地嚷道:“跟踪她怎么了,我就是派人跟踪她了如何?!”他伸手指着胧兮,“这个女人不是特地跑来问,是不是我派人跟踪她的吗?好啊,既然她这样认为,那就是我了,如何啊?!”

    溪音朝下偏移了剑,鄙夷地言道:“如此口贱,不怕终有一日烂舌根吗?”

    “哼。”刘淖不屑地轻笑一声。“烂舌根?除非你先变成瞎子。”

    看着那柄长剑从他身上慢慢移开,刘淖便酝酿着伺机反击。可不料溪音又突然一抬手,那柄长剑干脆直接横在了他的喉头,他看着他,笑道:“本以为你是只纸老虎,没想到骨子里却是只狐狸。”

    刘淖微怔,剑刃上的寒气与他燃烧的怒气激烈相冲,真是又怒又怕。他暗暗发誓,今日之仇日后必然十倍相报。

    “你---究---竟---要---怎---样!”

    溪音唇叶一勾,笑得不羁:“我与你素无恩怨,自然不想怎么样,只要你保证今后不再打胧兮的主意,待曲梁封城令一解,立马离开!”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刘淖再次捏得拳头咯吱作响,燃烧着怒火的双眸似要将溪音盯出两个窟窿来。

    “凭什么?呵。”溪音敏捷地一抬剑,一道寒光划过耳畔,待定眼一看,怀中竟多了几缕被切断的青丝。刘淖见之骇然,望着怀里的青丝,森凉之意从心头升起。

    “若非我手下留情,只怕现在入怀的就是你的项上人头了!”溪音抽回剑,“多行不义必自毙,给自己留条后路,积点阴德吧。胧兮,我们走!”

    溪音确定刘淖已完全受慑于自己,便带着胧兮离开了。

    “侯爷,您……没事吧,先起来……”那两名家丁相继去扶刘淖,若是寻常,刘淖早就甩去一个“滚”字。可这会子,也是任他们去扶。

    聒噪的知了藏匿于绿荫中叫个不停。一路走来,胧兮与溪音的心情已然没有先前的沉重,如同看了一场好戏而得到了放松。不过不得不提,接下来还有一个大问题要面对,该如何是好呢?

    “这下应该不会有人跟踪我们了。”趁着这一路空隙,溪音启话聊天,这段时间他的神经几乎没有松弛过。

    “我们还是不可以掉以轻心,我总感觉跟踪我们的不止刘淖。”虽然上次刘淖的反映不像伪装,但胧兮总还是将信将疑。

    “那还会有谁?”

    “不知道。”

    “对了胧兮,原来红胭姑姑如此精通蛊术,那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呢?”见一事讨论未果,溪音干脆转绕了话题。

    胧兮说:“我只知道她是我爹身边一个很重要的人,至于她的蛊术---其实她还教过我怎么用呢。”

    “她教你用蛊毒做什么?”溪音诧异地问。

    “用来对付你师父。”她撇过头看着他,语气里含着几分无奈。

    “用来对付我师父?”溪音闻之一怔。

    胧兮点点头,“小的时候,你的师父经常来追杀我,于是红胭姑姑便让我将蛊毒带在身上,以防不时之需。”言至此处,秀唇勾出苦苦的笑,梨花般的美丽愁态,如同被时光稀释了的悲哀。

    溪音一时无言,他不由自主地为松倾的种种而感到惭愧。忆及在凝泉山的数个日夜,他最喜欢看见那抹携着笑语的月牙白在山野间若隐若现,她面朝阳光,身后开满了白色的雏菊。瞬间,他心花遍开,微笑蔓延,和煦的春风浮过青丝,带起了唇边的弧度。他将这剪美好,拓于眼底,心底。

    可在很多时候,梦的开场是不变的美丽,而收尾的,却是---杀戮。落差过大,从心动的辉煌凤凰一直跌落至心悸的无底深渊。

    “胧兮。”溪音幽幽地说。

    不知不觉,两人到了平干王府,上前敲门之后,只听得门内一阵吵闹,待门打开,却是一大群下人拥着福伯出来。

    “夫人,您总算回来啦!”

    “夫人,您可不知道啊,出大事了!”

    “对啊,夫人!”

    ……

    那些个下人个个神色慌乱,你一言我一语,急着想把事情说清楚,却偏偏搞得条理混乱。

    是非总是一波接一波,但只因先前已有了太多突发状况,胧兮与溪音倒还是显得镇静。

    “发生什么事了?且慢慢说来。”

    福伯走出人群,道:“夫人呐,近巷一户人家得了瘟疫,周围的人都跑光了,现在城门口,估计也沸沸扬扬呢!”

    “夫人,还是想办法让王爷回来吧,或许王爷还能做得了曲梁主啊!”心兰也上前说,而其他的几名小厮婢女纷纷应和。

    胧兮在与溪音对视一眼之后,开口劝慰:“大家都莫着急,先回府好生待着,我定想出办法解决曲梁瘟疫问题!请你们相信我,可否?”

    众人闻言,你看我我看你,在外人眼中,胧兮无非只是一个妇道人家,该信她吗?可又想到她之前与刘堰经历过的那些事,一时之间犹豫了,皆变得支支吾吾。

    胧兮不愿把时间浪费在说服上面,便与溪音说:“溪音,我们走吧,我有话与你说。”

    他们进去之后,福伯又费了一番周折,才让那群下人忐忑的心绪平静下来。然后各自回去做事了。

    黄昏渐临,一群归鸦披着夕阳余辉掠过重重楼檐,散尽于天涯各处。廊侧,两抹人影长长地拉在地上,稍稍移位,便自然而然地折叠在了廊阶之上。

    “溪音,而今之计。也只有用这个办法了。”胧兮停下脚步,回身。

    “什么方法?”听到有解决的方法,本该喜出望外的,可不知为何,溪音的心里却有一阵莫名的紧张,这个方法听上去有些不得已而为之的意味。有风过,庭院里的残花绿叶朝着一侧倾斜摆动,待风止枝静,一切似经过了酝酿。

    胧兮深吸一口气,道:“用我的血,用我的血去治瘟疫。”

    “你说什么?!”溪音震惊了,这个玩笑太吓人。

    “我说,用我的血去治瘟疫。”胧兮的话很坚定,但并非一望到底的不畏。

    溪音并步向前,牢牢地抓住她的双肩,忽然间呼吸不顺畅了,语色沉淀着愕然:“你在胡说些什么,你的血如何能救瘟疫?!”

    胧兮偏头抬手,轻轻地将溪音的手握下,不曾放开,手中似有一股坚定的意念欲阻止他必然出口的劝言。

    “上次在紫山,刘堰中箭,几乎快死了,后来我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血可以救他。而箭上的毒,虽然我当时并无细究,但八九不离十会是蛊毒。”

    “你的血能解蛊毒?不,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我虽不确定,但希望极大,不妨一试。”

    “不!”溪音突然拔高了音量,“我绝不允许你这样做!我既不容他人伤你毫发,又怎允得你自我伤害?”他亦将自己的坚定锁向她的双眸,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胧兮在她自己身上划出伤口,溪音无论如何做不到!

    “我不会死的。”胧兮平然地截住他后面的情绪。“梁人死了那么多,我们不可坐视不管,只是一点血。你要知道,比起某些,这个牺牲并不算大。”

    “一点血?这么多人,要你多少血?”

    溪音充满矛盾地望着他,眉头微拧,再紧拧。

    “现在有你在,而我也已经恢复了法力,就算割伤了,连个伤疤都不会留下。求你溪音,就这样吧。”她说“求你溪音”明明是一句恳求,却偏偏带着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坚决。

    “胧兮!”拉住那个要从自己身边擦过的身体,溪音诅咒着自己的无能。

    “我不会死,这样的牺牲并不大。亦不存在谁保护谁的问题。”想不出该说什么,只得这么说。胧兮的心里泛起薄薄的痛苦,原来自己做这个决定,最矛盾的——还是他。

    溪音松了手。是啊,倘若自己有办法,又何需她这般?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无能的人。

    远处的回廊依次亮起了廊灯,清风送来几许初现的月光,虽是夏夜,却是如水般冰凉。

    胧兮房间的桌案上,放置着一个干净的器皿。一块干净的白练上放着把小刀,胧兮高高地掀起衣袖,于皓白的手臂上浅浅地划出道口子,鲜血立马殷了出来,一点一点地落入皿中……一旁的溪音脑中一阵轰然,突然间,突然间他痛恨,为何,为何不是自己的血……

    “胧兮!”在胧兮一刀划去的同一瞬间,睡梦中的刘堰猛然惊醒。

    闭眸,试着回想。梦的最后似有一把利刃,高高地举起。冷芒,凶狠地划醒了梦境。

    心头的余悸携着喘息直扑通扑通,抬手拭去额上细密的冷汗,便朝帘外喊起了人。

    少顷,一名宫女进来,盈身一礼之后,道:“王爷有何吩咐?”

    “更衣,本王要出去走走。”为了平息方才梦里莫名的恐惧,刘堰还是决定出去走走吹吹风。

    “可是,您的身体还未痊愈,需要多休息啊!”那名宫女好心劝道。

    “罢了。”刘堰抬了抬手。

    “只是出去走两步,不会有何大碍的,更衣。”他重复。

    见他坚持,那名宫女便不再说什么,帮他更完衣,又叫上一名太监一齐打灯跟着。

    夜虫儿躲在草丛中欢快地鸣叫,幸运得完全体味不到宫里隐讳的索然。

    然而,踏着月光落足,沿着迂廊踱步,虽还是头重脚轻,却也感到清爽了很多。走着走着,不知道走了多远,长廊有几处角落无光线,什么也看不清楚,当行至拐角时,刘堰突然被吓了一跳。

    “这个坏事的蠢货!”有人气急败坏地吼着。

    “谁在那儿?”刘堰本能地一问。待身边的那名太监打灯向前照探,才看清……

    “大哥?”

    惨淡的灯光映在刘丹脸上,正照出他一时的慌乱。

    “啊,七弟。”

    刘堰走近,这才看到原来刘丹是和他自己的一名手下在说话。

    “大哥,发生何事了?”刘堰不禁问。

    “哦。”刘丹侧身一背手,换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没什么事,只是我差人为府上添点家常用品,结果那几个饭桶最近不知怎么回事,老是出差错。”他说着说着,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刘堰。刘堰并未多想,哦了一声,便微笑着寒暄道:“大哥莫为此等小事生气,大不了换个人便是。”

    刘丹也示以微笑,“七弟所言甚是,对了,听闻七弟身染风寒,为兄还未来得及前去探望,七弟现在好些了么?”

    “多谢大哥关心,好些了。”

    “既如此,七弟,我先告辞了,你好好养病。”刘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抬步就走。他的那名手下,忙着跟上,刘堰侧身为他让了点道。

    这时,刘堰身边的那名宫女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与刘堰说:“王爷,眼下这时辰御药房大概已经将药煎好送过来了,奴婢还请王爷回宫服药。”

    闻言,刘堰道:“嗯,那回去吧。”

    回到寝宫,药已经送来了,刘堰正要端起来服下,却不想门口又有了意外。

    “七哥,七哥,不好啦!七嫂……”只见刘朔匆匆忙忙地跑进来。

    在侧之人不由一愣,这是怎么了?

    事关胧兮,不好的预感于刘堰心头升起。

    “胧兮怎么了?”他忙放下手中的药。刘朔正要开口,见他桌上点滴未动汤药,便将话儿咽了下去。

    “七哥,你先把药喝了吧。”

    他越是如此,刘堰越发着急,道:“你别管这个,快说胧兮怎么了?”

    可刘朔还是说:“七哥,身体要紧,你还是先喝药吧。”

    刘堰没办法,抓起药碗一饮而尽,又将空碗往案上一放,焦急地说:“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七嫂有危险,曲梁今日发生了瘟疫,长安那边派人来封城了!”

    “什么,怎么可能,我离开曲梁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一下子发生这样的事了呢?!”

    刘淖也着急地说:“我们也是现在才知道,所以马上跑来告诉你了,并且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啊!”

    联系方才心头的不安,刘堰感到要发生大事了,胧兮她……

    “胧兮!不行,我得马上赶回曲梁。”

    他朝门口喊道:“中天,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