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重回洛神殿
次日，刘堰在屋廊碰见宓青，宓青朝他行礼。 刘堰道：“昨日相见，便觉姑娘眼熟。是否当日来过府中？” 宓青淡淡点头：“宓青与胧兮是打小的好友。还请王爷见谅，当时有所隐瞒，实乃迫不得已。” 刘堰还礼：“姑娘严重了。” 已是半晚时分，屋前的风铃轻轻摇曳，山间成片的绿浪起伏着，映着夕阳，渐渐酡红。 刘堰一直陪在胧兮母女身侧。然而，刘堰与胧兮渐渐交换了彼此的一切，包括一路的经历，以及那些不得已的苦衷。误解渐渐解开，心结渐渐释怀，刘堰对胧兮的身世也渐渐接受。 而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溪音却有了异样。就连沁雪也能感觉出来。 风吹树动，古道上枫叶簌簌而落，沁雪望着溪音的背影，凝眉苦思：“师父的心情，到底是好呢，还是不好呢？”一根狗尾草在她手中晃动着。 溪音突然转过身来，笑若春风：“沁雪，师父新教你一套剑法好不好呀？” 沁雪瞬间舒展了眉头，连蹦带跳地上前：“好呀好呀！” 溪音勾唇一笑，抬臂亮出灵犀剑。他一跃而起，在古道上劈、砍、斩、挂、撩。剑势一起一落，竟与心声不磨而合。 “语不乱子心，则疾剑如虹！”身手突然矫健地加速，其实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沁雪心无城府，只在一旁仰慕地傻笑。 唯有遥观的宓青，将他的每一剑译成一言一语，一缕笛音，一丝琴声。 天空开始落雪，一片一片，叠就山间成就了浑然一体的银装。峭壁危石，吊着晶莹剔透的冰乳。深眠的大地，酝酿着来年的希望。 溪音于屋内雕琢着无量红尘。窗户敞开着，沁雪正携着银铃般的笑声，玩雪玩得开心。他放下刀休息，望着天真无邪的她，趣味无限地笑了。 刘堰与胧兮在屋内逗着莞柔。盆中的木炭出暗红的光，给屋里带来暖烘烘的感觉。 莞柔一边吮着手指，一边咯咯咯咯地笑。然而胧兮忽然间似想到了什么，她问：“对了，你说你在山下洛神殿的时候，神像显灵？” 刘堰点点头：“对，而我当时见到洛神之际，就觉得像极了你。” 胧兮若有所思，最后说：“我现在身子尚虚，还不能起身下山。待这个冬天过去，我想和你一起下山参拜我娘。” 刘堰欣然应允：“要的，到时候我们带着莞柔一起。” 胧兮只笑不语，温柔美丽的侧面凝望着莞柔，她轻轻地摇着，最后递予刘堰：“来，你来抱抱女儿。” 刘堰接过，爱不释手。 这个冬天过得安详而平静，避世的安全感。 转眼之间，冰雪消融。沉眠的大地开始复苏。 溪流冰释，嫩叶抽芽，玉团吐蕊。一对燕子追逐而飞，掠过湖面，潜入林间。 春光融融，万里无云，胧兮抱着莞柔推开门，刘堰从后面跟出来。 “唔……这天气真不错，春天一到，整个人心情都不一样了。” 莞柔碌动着乌溜溜的眸子，嘴里吮着手指。胧兮看她一眼，道：“是啊，王爷，择日不如撞日，不妨今日就去一趟略神殿吧。” 刘堰讶然，随即笑道：“你想去，我就与你同去。” 胧兮将莞柔襁褓一角翻好，勾唇道：“走吧。” 斑驳庞大的古木，已是繁花遍绽。春夏秋冬，它始围绕着一圈神圣的光环。 檐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莞柔开始咿咿呀呀，很是兴奋。 刘堰心情怡然：“说起来，这一切都是缘分。当时受一名大叔的指引，我便来洛神殿祈愿，没想到就这样找到你了。胧兮你和你娘长的真像。” 胧兮打趣：“连我娘都允许你来找我了，我能不留你吗？” 二人进去参拜。 参拜完，胧兮支开刘堰：“王爷，你先出去下吧。有些心底的话，我想单独和我娘说。” “好。”刘堰并未多想，起身离去。 碧洛依旧是当年的姿态，她在岁月的流逝里毫无波澜。 胧兮跪于蒲团：“娘，我来了……” 刘堰站在外头，风铃声清脆悦耳。 胧兮隐约间泪光闪烁，唇角含笑，看着环抱中的女儿，对神像道：“娘，胧兮而今已为人母，这是您的外孙女莞柔，今日我带她来看您了……” 神像纹丝不动，殿内一片寂静。 少顷，见胧兮神色肃穆，她告祝：“娘，几番经历。胧兮深知一些事逃不过，躲不开。但曾于夫君口中得知娘曾显灵，尚有困惑之处，还望娘亲指点迷津。” 殿外风铃声开始有些局促，铃铃铃铃，扣人心弦。 “如今瘴气现世，虽无隐倾尽法力将其封印，可胧兮……” 胧兮神色肃穆，莞柔懵懂地望着她。 碧洛之像竟于此时突然发出微光。 “娘……”胧兮一阵惊呆，低首瞥见自己的左肩之上重新亮起了当日的封印符号。 洛神象持续着微光。 而胧兮肩口的封印逐渐褪去，最终化为清光，潜入了襁褓。 神像的微光消失。 檐下的风铃不知何时缠在了一起，局促的声音，携点刺耳。 刘堰心头忽地一怔。 “胧兮！”他忘记了之前的保证，欺身入殿。 胧兮一脸凝重，阖眸：“娘，我明白了。” 当刘堰入殿时，胧兮正长揖于地，莞柔被放置在旁边的蒲团之上。那种场面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刘堰慌忙走到胧兮身侧：“胧兮，怎么了？” 胧兮起身，若无其事：“没事，我们走吧。” 四月天，最是一年花盛时。漫山遍野绽满了鲜妍缤纷的花朵。风一吹，四面八方便有无数柳絮纷纷扬扬。 这日，刘堰与胧兮并没有带着莞柔，只是两个人漫步在花丛溪畔。 胧兮问刘堰：“王爷，你喜欢这吗？” 刘堰满足地浅笑：“很喜欢，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么美丽的地方。更何况，还有你在。” 胧兮未语，只向他投去一个温柔的目光，却不想刘堰猝不及防地从身后抱住她。两人闹过一阵后，滚到了花丛之中。 刘堰整个人覆在胧兮身上。彼此的气息近在咫尺，二人饶有趣味地相看许久。 然而，胧兮却突然开口：“王爷，你想回曲梁吗？” 刘堰闻之微愣，生怕她在暗示什么，答道：“不。” 两人相靠在花丛间，五色的花瓣兜满了胧兮的衣裙。卧看青天白云，柳絮飞燕，刘堰感慨：“这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啊！” 胧兮重复了方才的话题：“此处虽好，但曲梁才是你的家乡。王爷，你真的不想回去吗？” 刘堰扣住她的十指，淡淡地说：“你和女儿在哪，哪里才是我的家乡。” 胧兮垂眸，陷入沉默，片刻后：“如果我肯跟你一起回去呢？” “什么？”刘堰不禁吃惊。 胧兮抬眸，说认真的：“回去吧。我和莞柔跟着你一同回去。自古以来，只有夫唱妇随的，而哪有妇唱夫随的？纵是庭院安逸，世外无忧，但一些未了之事，却是不能置之不理。曲梁的事务总不能教五哥长代吧？向阳与梦樱，你对他们总要有个交代吧？回去吧，经历了那么多事，不管你怎么处理，我都相信你。” 刘堰百感交集，想到一些事情，心内亦生几分歉疚。 “好，胧兮，我答应你，待这些事情尘埃落定，我们就回来。你也要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 花瓣倚着风飘飞，胧兮最终点点头：“嗯。” 当天下午，刘堰感到疲乏睡得很沉。胧兮坐在床边，推着摇篮。 莞柔在醒来之后就一直嘻嘻哈哈，不肯再闭眼。 胧兮见外头晴好，就从摇篮里抱起莞柔。 “乖，娘带你去晒晒太阳。” 桃花怒绽，映于阳光之下绚烂无比。胧兮抱着莞柔走在溪边，想起上回的事—— 莞柔诞于危难之中，如今回想仍有余悸。不知以后的路该当如何，大难之后，真的会有后福吗？ 胧兮在溪边站定，望着时而过往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水清澈见底，有鱼群聚散沉浮，莞柔好奇地望着鱼群，忽惊喜地裂开小嘴：“咿呀……咿呀……”她伸出滚圆短小的胳膊，对着活波的鱼群咿呀咿呀直高兴。 胧兮讶然地看了莞柔一眼，随即展开一抹慈爱的笑颜。 胧兮顺道去了溪音那里。 溪音正在打磨无量红尘。 见胧兮母女进屋，他放下手中的活：“咦，胧兮你怎么来了？” 胧兮唇角微扬：“我来看看你。” 溪音的笑容如春风拂过：“莞柔和你越长越像了。你说是不是呀，莞柔？”他伸手去逗。 胧兮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工作，问：“见你最近极少出门，都在忙些什么？” 溪音目光微侧，笑道：“上次沁雪捡回来的无量红尘，我正在打磨。这些东西，只有经过精雕细琢方能惊艳。不过不急，待莞柔长发及腰尚需十几年的光景，我有的是时间。我未能亲手将胧纱碧赠与你，也只能通过这个弥补一下了。” 胧兮闻得其中的遗憾：“溪音，难为你如此用心。” “这些都是我愿意做的，胧兮，为你做任何事情，我都乐此不疲。” 胧兮略酸涩，但最后，她不再犹豫：“嗯，溪音，有件事情顺带说下，我打算与刘堰回曲梁去。” 溪音微愣，片刻后，又平然：“决定回去了。” 胧兮点点头：“是的。” 溪音说：“你放心去吧。不过胧兮，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受伤了。请记得，还有我在，我永远是你的后盾。当然，我相信你不会再受伤了。” 言毕，二人默然相对。少顷，方相互轻轻一笑。 溪音走出屋外。 夕阳正与大地接壤，饱满的光辉，壮丽无限，明日太阳依旧升起，明日的明日也是。可日出日落日复一日，自己能等到什么？ 无休止的等待，便为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