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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梦百世轮回、悟生死超脱。

    张仙叹了口气,悄声道:“不光太昊来不了,三皇五帝皆抽不开身,他们此时正在施法,尽力护住被闻醉山挤出的鬼仙……就连太上都现身了,听说无量光与阿摩耶亦在天外找寻镇元大仙……上界现在就是一锅粥!”

    清风明月异口同声惊讶道:“这三名道境祖师都现身了?合道之境亦不能化解闻醉山之危?”

    张仙点头道:“在三位高人眼中,闻醉山具体是何情形,他们并未明言,只是在全力施救。我猜测,是否与镇元大仙所证有关……我亦只是金仙,自身境界之上难以测度,你们可知当年镇元大仙修行之发端?”

    清风明月面面相觑,清风道:“镇元的修行发端,我俩亦不知。就这天地间而论,我俩应是与镇元最早结识的,但那时他已有地仙修为。修行发端愿心这种事,一般是不便询问的……”

    张仙闻言沉默半晌道:“太昊的话已经带到,他实在抽不开身,前来劝说二位,既然有这缘法,还是抽空上去看看……方才拦住那大道宗的恶人,还要谢谢二位了。”

    明月冷冷的道:“当年人参果大会一事,已将我夫妇与镇元的缘法了了,邋遢真人不必再劝。若你闲来无事,就在这栖凤丘盘桓数日,我二人也好尽尽地主之宜。大道宗传承至今已超万年,长期坐井观天、一家独大,传人的心性早已不复从前……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心终招杀身祸,这结果亦是他咎由自取。那些润露草我夫妇二人守望万年,也只是按需而取,这人竟然卷了个精光,死了也是活该!”

    清风道:“张道友此话言重了,困他五日略作惩戒,对我们而言本是应为之事,亦是他的心性使然,我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我夫妇二人在此隐居,能知我们行迹者寥寥可数,平时也没什么同道前来,你既然来此,还是多留几日,我夫妇也好聆听‘三教合一’的教诲。”

    张仙人摆手道:“论起年岁,我连二位的晚辈都称不上,三教合一归根结底还是一个‘道’字,就不献丑了。人间尚还有些事,贫道这就告辞,不叨扰二位了。”

    清风道:“达者为仙,如今你亦是金仙修为,平辈相称即可。若真要论起辈份,太上都得叫我俩前辈,这些俗套休要再提。既然你在人间有事,我们也不多作挽留,若有闲暇、盼能再聚。”

    张仙人起身抱拳道:“好说好说,主要是这火焰山太热,在这呆着还真有些不习惯,贫道这就告辞了……”说着话便消失无踪,再现身时已出了昆仑仙境门户,现身博格达版峰上空,而后便消失无踪。他在这昆仑仙境进进出出,在中宫中养伤堵门的无锋竟然毫无察觉。

    ……

    黔州平越府福泉山风景区,这三个月来,半仙每个周末都会从黔阳回来,到这里晃荡一圈,他在等人,等一个邋邋遢遢的神秘老道。这老道长得与邋遢道人自写真石碑上的道人一模一样,亦自称张三疯。

    四年前的暑假,半仙与高中同窗吃宵夜喝酒,酩酊大醉之下发现未带家中房门钥匙,于是偏偏倒倒逛到福泉山,见着个老道正对着石碑傻笑,遂过去拍他背道:“你笑什么?”

    老道答非所问道:“你能看到我?”

    半仙借着酒意道:“你站在这里,那么大一坨,我当然能看到……你又不是鬼,我当然能看到。”

    老道笑嘻嘻的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鬼,你看我有影子吗?”说着指了指脚下。

    半仙扶着石碑一边晃,一边讥笑道:“今天晚上月亮都没有,当然没有影子!我又不是傻子,你真以为我喝醉了……怎会上你的当?老实说,你在这里傻笑什么,是不是偷文物的贼?”

    老道乐道:“你看我一个糟老头儿,能扛动这么大块石碑吗?再说,哪有自己偷自己画像的道理。”

    半仙笑得喘不过气,手指在老道与石碑之间来回指点,道:“哈哈哈哈……这是你的画像?哈哈哈……你是大营坡溜出来的吧?出门带药了吗?哈哈哈哈……呕……”不曾想笑得太急,竟然吐了出来,一肚子的酸臭腐食并熏臭酒水喷在石碑上,粘粘糊糊往下滴落流淌,又把碑座给污了!

    吐出胃中尚未吸收的酒精,这酒顿时醒了两成,一看污了石碑又醒了两成。半仙大惊之下,念叨着张仙赎罪,慌忙找寻容器,折腾一番不知从何处角落寻得一个破桶,急急忙忙跑到福泉之中拎水冲洗石碑,之后又把碑座连带地上的污秽之物冲得远远的,扔下桶也不顾地上脏不脏、湿不湿,跪着就磕头作揖,一边磕头还在口中背诵道家经典——竟然一字不差!磕着头、念着经,酒劲上涌的半仙往旁边一歪,便栽倒睡去,扯着震天的呼噜呢喃道:“三教合一,谈何容易……”

    张仙本未打算与凡人有何交际,但这孩子只凭rou眼就看破了金仙行藏,借着酒劲亦颇为有趣,看着他跌跌撞撞、偏偏倒倒拎水洗碑,更觉得心中安慰。看他睡去,本打算云游他处,忽听半仙梦中呢喃的竟是自己修行发端,动念之下神识一探大吃一惊:这孩子骨骼精奇、资质颇佳,但是体内却没有经脉!这种体质,为张仙数百年仅见,就算在上界亦未听说过,展开灵台推演其前世,所见皆是一片混沌——此人什么来历?堂堂金仙动了一探究竟的念头,遂施神通带着半仙飞天而走。

    ……

    半仙被清晨的阳光耀醒,揉揉惺忪醉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被居民楼围着的浅蓝天空,看样子应是个小区,而他正躺在绿化带上,耳畔传来隐约的汽车鸣笛声和车辆穿梭声。他坐起身来,甩甩头让自己清醒,努力回忆昨晚的经历,只依稀记得自己去了趟福泉山,遇到个自称张三疯的老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便没有记忆了。举目四顾,自己所处之地是个小区无疑,遂将昨晚之事当作梦境,到路边打车回家。

    回到自家小区外,发现路边停了几辆警车、围了一大群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貌似除了车祸。挤进去一看,自己的父母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气息全无,一辆肇事的货车还停在远处,车轮碾压出长长的血印。半仙呆立半晌,扑到尸体上放声大哭,哭着哭着就晕了过去……

    当他幽幽醒来,是被敲门声吵醒,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自家床上,而母亲则在屋外叫他起床吃早餐。半仙惊诧莫名,冲出房门呆在了当场:父亲在洒扫拖地、母亲在做早餐?他掐掐自己的脸——很疼,又摸摸母亲的胳膊、父亲的腿——真的、活的!这下他有点懵了:到底自己是不是在梦中?若是梦,这一切也太真实了,若不是梦,那之前父母惨死就是梦!怀着这样的猜测,暑假很快过去,之前的梦境也渐渐模糊。

    一年后,半仙顺利毕业,分配到了东部沿海战区,他的工作得到上级肯定、才华受到领导赏识,一路立功受奖、平步青云,未及而立就当上了都尉,还谈了个漂亮且家世不错的女朋友。战争在他成婚的当天爆发,他辞别新婚妻子上了战场,然而不幸的是:他所乘坐的登陆艇被炮弹击中,自己身负重伤,随着登陆艇一道沉入海底,而后被无尽的黑暗淹没……

    半仙再次睁开眼,自己成了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而孩子的母亲,竟然是自己的妻子!在家中墙上,还挂着自己身着军装的遗相,他内心百感交集但又表达不出,只能哇哇痛哭,无论怎么哄都停不下来,哭得肠胃痉挛、肺泡破裂,经抢救无效死亡,一个稚嫩的生命就这样活活哭死……

    当他的意识再度清醒,发现自己依然是个婴儿,但母亲已不再是曾经的妻子,周遭人们的装束皆是皮裙裹身。婴儿一天天长大,成了名健硕的男子,他和男人们一道狩猎耕种,娶妻生子,一生平平常常,最终老死在部族里。

    ……

    意识再次清醒,他还是名婴儿,不过这次却是出生在一个官宦人家,从小无忧无虑、熟读四书五经。十六岁那年去考乡试,路遇匪寇落难,蒙一个算命术士搭救,受其蛊惑弃了学业,拜其为师四海游历,学了些相面之术、奇门之道,最后寻了座道观了此残生。

    ……

    如此这般,半仙在无数的岁月中,当过医生、做过乞丐、开过商行、成过强盗……从事了各行各业,亦尝尽了世间百态。每一世为人,他都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并不是这些人,更像是与这些人绑到一起一般,这些人心性各异、喜恶不同,而他则是被代入其中,去经历感悟,并被裹挟在喜怒哀乐等感情洪流中,半仙未及细数,但他恰好经历了整整一百世。

    最终,这些经历在他脑中交织为一片灰蒙蒙的混沌,他感到自己累了,不想再一遍遍的经历下去。当再次被死亡的黑暗所淹没,他强迫自己不再醒来,一丝明悟亦在心头升起——无论这些人是不是自己,但若能超脱该多好啊!随着这丝明悟,四周的混沌变成了深沉的漆黑,有道光门在身前亮起,半仙迈步便跨了进去。

    ……

    半仙终于真正的醒转过来,对着身前的老道拜下道:“我已经悟了,世间种种最终皆是一场空,求张仙人指点超脱门径。”

    张仙人侧身让过,道:“你生而特异,体内没有经脉,亦无法修行,轮回过往皆是一片混沌。我虽有金仙修为,亦无法教你,欲求超脱只能靠你自己,或许能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路……经历了轮回挣扎、世间百态,若论境界心境,你已与地仙相仿。历百世轮回不迷,一梦而证地仙,我无力为你之师,亦不知该如何教导,今后咱俩还是莫逆相交吧。你无法修习金丹大道,我亦无可传之秘法,只有诸多杂学左道,你已在方才的大梦中亲历。但需记住:修真路上磨难多,长生并非真超脱;欲证大罗合大道,真心不失为正果。

    仙人在世间行走,亦受世间法度约束,此事只能你我知道,不可与他人妄言。你无修为法力在身,亦无神通依仗,其实你还是你,境界虽高亦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那就做好一个凡人。我已在你灵台中种下了仙家灵印,若想寻我,动念之间便知我在何处,你回家去吧。”张仙说完,周遭一阵光影变换,半仙揉揉眼发现立身处是自家楼下,而仙人已不知去向。

    ……

    这就是半仙与这位金仙结识的经过,后来因为学习、工作等原因,半仙只与张仙见过一次。他曾向张仙请教世间修行界与上界之事,张仙只微笑不语,告诉他既然身为凡人,当好凡人便是,不必打听那些非凡之事。半仙也就不再追问,转而研究起易理相学、观山望气、巫医星相、画符驱鬼等旁门杂学,亦是时灵时不灵。

    下部队之后的两年,半仙与谢仁从相识到相交,十分投缘,曾一时兴起偷偷卜算过谢仁,从卦象来看,此人是他命中贵人。虽然他连谢仁身份都没弄清楚,但在他眼中,谢仁就是他的至交好友,更加帮他搞定了交流回黔州边军的事,于他是有大恩的——贵人之相已显嘛。

    谢仁受重创在前、历换骨在后,受创之时半仙莫名晕倒,醒转过来就暗中起了一课:卦象大凶、意指西南、煞犯西北!西南有啥值得自己牵肠挂肚的呢?闪念间他便想到,当然是自己的命中贵人、至交好友兼烂兄烂弟谢仁同志。他自己去当然是帮不了什么忙的,于是他想到了张仙,心念一动——这老道在万峰湖钓鱼呢。遂假都没请,买票就去了兴义府万峰湖,找到张仙陈述卦象,遍陈与谢仁如何如何如胶似漆,请他出手相助。

    张仙循着卦象,灵台稍加推演,顿时吃了一惊:这谢仁也是个搅动风云的人物啊!既然是半仙苦苦相求,老道也便应下了。不过推演得知:此次灾劫应有凶无险,说不定还与自己肩头使命有助,于是一路游山玩水而去。路上听到些修行人议论谢仁正在求药炼丹?也好,若是他表现好,就赏两个果子,也算是帮了半仙的忙。

    谢仁见到张仙后的表现确实很好,不光第一个恭敬行礼,还神念告知张仙,已得了他留在福泉山的仙家神意,张仙一看还有这么一层缘法,便扔了两个果子给谢仁。蟠桃在上界是不缺的,人参果虽然不多见,但对于金仙来说亦是普通水果——外物罢了,不贵难得之货。

    仙家行事便是如此,心态超脱之下,沾上丁点缘法都可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回报。“空手莫求缘”的另一层意思,是“手不空就行”,这手中拿多少东西,那就看个人的造化了。有的人心术不正,倾家荡产去求之而不得,有的人心地纯良,一饭之恩亦可换得天大机缘——崔选不就是如此么?而且点化他的仙人亦是张三疯,这位仙人乐善好施的癖好,上下两界皆知。

    仙人怎知世人心地是否良善?当然知道,不光金仙、真仙知道,地仙也隐约能感知世人心性。这门神通叫“他心通”,凡渡过苦海天劫,经历过无数生死轮回的都可感知。只因在轮回中,早已将世间百态见证感悟了无数,灵台被打磨得玲珑剔透,观行止知心性,就如本能一般,亦是阳神洞察世间的基础。这与算命先生察言观色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一个需要观察分析,另一个则是动念便知。

    所谓“抬头三尺有神明”,世人是骗不了仙人的,境界越高的仙人越没法骗。大道是天地规则的显化,天地不仁:修行一世最终以天刑相还,凡人阴神不受心灵拷问亦不得解脱,予他人多少亦返还己身多少——绝对的公平。

    修为越高越与大道相近,自然不可能受骗上当,只有相互之间的筹谋算计。世上有句话叫“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大致也是讽刺世人妄图蒙蔽仙佛,最终的结果只能是骗了自己,却骗不了仙人,所求不过心安罢了。一些人做尽亏心事、又怕鬼敲门,于是日日吃斋念佛、年年供奉金银,把这当作一种赎罪,殊不知买来的心安是赎不了罪的,而最终笑裂了嘴的是那些假和尚、假道士。

    正如某座名寺中有座有名的佛像,总会有人出巨资为其刷金身,刷金身的材料可不是金粉漆,而是实实在在的纯金金粉!日积月累,佛像脸上、身上贴的金越来越厚,有的甚至厚达半寸,最终佛像就如浮肿了一般,是故寺里的和尚每隔几月就会连夜把佛像身上的涂层清理下来,而后碾成金粉继续出售,切切实实的无本买卖、生财之道,无怪乎天下间喜抛头露面的和尚道士,都是腰缠万贯的土财主了。然而花大价钱给佛像塑金身的人,买的只不过是心安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