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鸿门宴

    蔺羲然

    对于父亲突如其来的邀约，既在情理之中，又却是在意料之外。永安百货里发生的事情，是把说不清楚身份的溱溱推到了父亲面前，但父亲一向只问结果不问过程，本以为只要妥善处理好银行的难题，此事便算是做了了结，却没想到父亲竟会把注意力放到溱溱身上，甚至大费周折要把她请到家里去。

    直到进到宴会厅的前一刻，要问我有什么招数应对，坦白说，还真没有，我不知道这顿饭究竟是何目的，也摸不清楚父亲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唯一能掌控的，就是天塌下来，也得先砸倒我再说。

    今天吃的是西餐，银器和水晶杯都已经布置好，父亲、哥哥们、嫂嫂们、侄子侄女们，长桌旁十几双眼睛，都齐刷刷的投降了我和溱溱，在右侧紧挨着父亲的两个主宾的位子空了出来，显然是留给我和溱溱的专座。

    老管家引着座位，按照平常的入座礼仪，溱溱会被安置在离父亲最近的位置，我只能硬着头皮抢先一步，坐到了最近的位置上，父亲皱了皱眉头，没有再继续说什么，这源于他一直秉承的“家丑不外扬”的原则，就算是事后会责怪我不懂规矩，失了身份，但这会儿，他断然是不会说什么的。在我如此“不要脸”的安排下，溱溱得以隔开了父亲，安置在了我旁边，好歹有了一些缓冲空间。

    “溱溱小姐会说上海话吗？”

    餐前的蜜桃酒斟上，几句简单的寒暄，父亲便正式进入正题，故意用上海话多要了一份餐包，接着来了一句“随口一问”，其实却是要盘查家底，不会说上海话，那就不是上海人，不是上海人，那又是哪儿人呢？这些自然都是要答清楚的。

    “她从小在美国长大，父母都是华侨，早就跟国内断了联系，中文也说得不是很好。”

    父亲的手眼，还不至于跑到美国政府去查户口，杜撰一个没有根的海外身份，最是妥当。

    “夏小姐这次回国，是要寻根？”

    提问的是我大嫂，自小生养在欧洲，习惯了喝牛奶吃沙拉，思维方式也全盘西化，我们这样家庭的太太，通常闲赋在家，终日追逐的无非是捧角、珠宝和华服，大嫂却对着这些浮华之物不抬一眼，巾帼不让须眉，出任上海市妇联主席，每天为着妇女平权和慈善事业马不停蹄。在满是条条框框的家中，也只有大嫂能待见我浪漫自由的天性，时而能聊上一两句亚里士多德或者梵高。

    “也不是，溱溱她只是偶尔回来一趟，以求感受一番祖国的人情风光。”

    “就你话多，人家夏小姐都没说话的机会。”

    大嫂特地朝向溱溱说话，面带微笑，看得出她对溱溱印象不错。

    “是我特地拜托羲然多为我说一些的，怕胡乱说多了话，失了分寸。”

    溱溱声音细弱的回答着，脸上适时的泛起一片害羞的红晕，如果是演的，我真得考虑投资一间电影公司，捧她做演员，说不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父亲，你听这一口一个溱溱，一口一个羲然，我们家的四少爷可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

    大嫂显然是喜欢溱溱的，话都比平时多了些，我注意到大哥用手肘稍稍蹭了她，示意她少说点，毕竟，在父亲没有明示态度之前，太过亲近外人，是可能惹父亲不悦的。

    “他们小孩子，在一起开心就好。”

    父亲的回答一如往常，不轻易透露喜恶，似乎说了点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但不继续发问，也只字不提上了报纸的天台舞池事件，就表示他并不打算刁难溱溱，这更加让我摸不清今次宴请的目的，难道就只是为了见见夏溱溱？这不像是父亲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

    餐桌上的刀叉整整齐齐摆上了全副12只，这几年家里头宴请，处于方便实用的考虑，都已经精简到了三、四只，而今天这么大阵仗，想都不用想，是为溱溱准备的。

    头盘、汤和主菜一道道上来，我和溱溱配合极为默契，我不动的餐具，她都不会动，背挺得直直地，手肘、手腕抬得高高的，像只优雅的小天鹅，待我夹菜、切rou和饮酒完，她也照做一遍，只是巧妙的打乱顺序，并且间隔一定的时间，这样造成的“无序数列”，不细心观察，很难找出破绽，她看起来，就是熟稔西餐礼仪的优雅小姐无疑。

    “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羲然今儿连给面包抹黄油，都块块切成两半，我记得你在之前就餐，不是这样规矩的，看来都是夏小姐的良好影响。”

    三嫂一向势力精明，似乎话里有话，不知是被看出了破绽，还是她刻意想拿这话来奉承。

    百密一疏，我的动作做得太细致，反倒不自然了，溱溱正切好盘中的面包，准备放到嘴里，不小心手一抖，餐刀哐当一声掉到了地板上，声音响亮到刺耳。溱溱的身体微微倾斜，我立刻从桌布下握住她的手，以防她低头去捡，老管家眼疾手快，及时重新递上了新的餐刀，总算没因此露出更大的破绽。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给予了这个小插曲分外的关注，溱溱只愣了一会儿，接着温柔的咧嘴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不好意思，今天太高兴了，所以有些激动，失礼了。”

    说完，她还附带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如此可爱机灵的女孩子，谁还偏要注意刚刚无聊的意外，我可看不过去。

    “早觉得西餐这些刀刀叉叉麻烦又不实用，摆得这样齐整，人反倒生分了，我更喜欢用吃火锅，一家人挤在一起，热气腾腾，热热闹闹。”

    大嫂也来帮忙活跃气氛。

    “人家夏小姐还没同意，你就先自认是一家人了？”

    席间的气氛又融洽起来，溱溱也放开了许多，充分发挥起自己讨人喜欢的机灵劲儿，说着恰到好处的俏皮话，席间常常笑声不断，连父亲也难得露出了一两次笑容。

    一顿饭吃到了九、十点钟，比想象中愉快很多，结束后，我把溱溱送回了晴湖别墅，接着回家绕了一圈，全家人都知道溱溱宿在晴湖，我总不能明目张胆的彻夜不归，本以为父亲会找我谈话，但他竟然早早睡下了，应该是最近太过劳累，或者是在暗中观察我？

    晴湖的溱溱让我没有心思去推测这其中的种种可能，等到家人都睡着，我悄悄出了房间，驱车往别墅赶去。

    一来一去，到晴湖别墅时已经差不多半夜12点钟，进到客房，溱溱已经沉沉的睡下了，在银行忙碌了一天，晚上又喝了些酒，今天她也是累得够呛，不忍心吵醒她，再轻轻吻了睡美人的额头之后，我也就近躺在她身边睡下了，昨晚分享了拥挤的沙发，现在换成宽敞的大床，她应该不会介意吧。

    躺下，整个被子都浸染了她独有的甜美香气，搅得我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