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魔境惊心 铁剑丧魂
七日之后，返回山洞的千幻魔姬轻轻走到闭目静坐的玄媪面前，低声道：“师父。” 玄媪眼皮也不翻动一下：“那个女孩康复了？” 千幻魔姬点头道：“是的，不过弟子发现一件奇怪……” 玄媪似乎知道千幻魔姬想说什么，沉声打断道：“够了，老身知道了。” 千幻魔姬闻言立即噤声，侍立到玄媪身后，瞥了瞥旁边石壁上面一轮淡淡的椭圆形黑圈：“他还没有出来？” 玄媪淡淡地道：“没有。” 千幻魔姬微带担忧地道：“他会不会死在魔境之中？” 玄媪眼睛一睁，精芒四射：“不知道，可能会吧。不过魔境之门一天没有关闭，他都还有生还的机会。” 千幻魔姬道：“他不是经过了幻境的考验吗？而且他的资质，除了师父和三师姐，弟子尚未见过这么好的根骨，如果他都不能通过魔境，那么这种考验也太苛刻了。” 玄媪脸上隐隐露出一丝伤感：“你听说过你大师姐和二师姐的事情吗？” 千幻魔姬眼中露出恐惧的神情，摇着头颤声道：“师父不想人提，弟子不敢打听。” 玄媪徐徐道：“她们每一个人的资质，都不在你三师姐之下，尤其是你二师姐，连你师祖都称赞她的资质为其平生仅见，尤在老身姐妹之上。”说着声音一顿，声音微带悲凉：“可是她们都没有能够通过诸天六欲因意入相秘魔大法的考验，若非老身得到了你们三师姐，恐怕本教的衣钵就此断送了。” 千幻魔姬道：“那魔境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连天赋的资质都不能依靠，进去的人还能倚仗什么？” 玄媪嘿嘿一笑：“关于魔境，每个人在里面的遭遇都不相同，只有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听了过来人的经历，只会增加自己被侵入的机会，有损无益。只有坚守自己的内心，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动摇自己的信念，才能够脱离诸天魔界。” 千幻魔姬眉头微皱：“易天行不贪图权势物欲，内心应该很坚定才对？” 玄媪寒声道：“你认为权势物欲才是心魔？感情才是更大的牵绊，老身昔年差点被meimei受辱的幻想所迷，丧生其中。而易天行这种出身游侠世家的人，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往往会有过于强烈的责任感和道德观，动辄为了不相干的事情舍生忘死，如果因为心切救人而陷入天魔幻像，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正说话间，一旁忽然传来嗡嗡的声音，玄媪师徒侧头望去，只见那轮淡黑色的魔境之门已经振动起来，而且振动幅度越来越大，眨眼工夫，便仿佛要离壁而出一般。 千幻魔姬惊骇地望向玄媪：“师父！” 玄媪一脸肃容：“魔境之门要关闭了，易天行若非已经过关，便是已经身亡。” 千幻魔姬担心地道：“希望他能平安通过。” 魔境之门中随即传来一个沙哑的笑声：“多谢大姐关心。”话音未落，一道白色人影已经从石壁中纵跃而出，飘然落到玄媪师徒面前。此时石壁上的魔境之门振动更加激烈，边沿闪出丝丝火花，黑色边框不住向外腾起，最后发出一声清脆的爆音，爆散开来，化作一蓬黑色光针激射数尺，消逝于虚空之中。 玄媪面色沉静，淡淡地道：“你通过了。” 易天行一脸疲惫地点了点头，无力地道：“嗯。” 玄媪望着易天行双眼满布的红丝：“累了吧？赶快去休息一下。” 易天行摇了摇头，望向千幻魔姬，嘴唇微张。 千幻魔姬见状立即会意，抢先道：“放心，公输瑛所中的毒已经解了，我看着她完全康复才回来的。我临走前在屋子附近下了禁制，莫说寻常野兽无法靠近，就是普通的修道者，也休想越雷池半步，现在那三个小孩安全得很，你不用担心。” 易天行闻言心神一松，双腿一软，跌坐在地，直愣愣地望着玄媪。嘶声道：“魔境里面所看见的都是幻觉？是不是？” 玄媪漠然道：“你想听老身什么回答？” 易天行暴怒吼道：“我要听事实！” 玄媪仍然不温不火地道：“不知道，天魔的神通，不是老身可以揣测的。你在魔境所见所闻，可能都是事实，也可能都是幻境。” 易天行道：“我在魔境最后看到的，肯定不是已经发生的事实，但是……但是……” “但是像预言？”玄媪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易天行点头道：“不错，我已经看见了魔境的门口，眼见就要出去，却看见了……”说到这里，喉咙忽然一哽，声音颤抖起来：“一些很可怕的场面，里面有我的亲人、有我的朋友，甚至有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情景是那么的真实，但是……” “忘记它。”玄媪硬生生打断易天行的回忆：“不要多想，所谓预言，只是一种精确的猜测，它成立的基础在于实际的条件，条件变了，结果也会随之而变。你只要记住一件事情，三分天命，七分人事，如果你想让你看到的预言变成现实，你就应该去极力促进；如果你不想让你看到的预言变成现实，你就应该去全力阻止。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主导世界的未来，天魔也不行，自己的命运，在自己手中，不要让任何命中注定的思想干涉你的人生。” 易天行闻言心神一宁，面容逐渐平静下来，缓缓闭上眼睛，身体斜靠在洞壁上，喃喃地道：“知道了，谢谢。”声音越说越小，说完不久，便酣然睡去。 ※※※ 次日正午时分，易天行方才醒转，睁眼处，洞中已经没有了玄媪和千幻魔姬的踪影，眼前只有照明的枭珠，闪耀着光辉。 易天行伸手取下枭珠，望空拜谢了玄媪赐教之恩，疾步走出山洞，向山下走去。 行不多时，易天行心中忽生警兆，连忙举目远眺，只见远方一点精芒闪烁，转眼之间已经来到山下，一股铺天盖地、弥漫六合的剑气顿时席卷易天行的全身。易天行不禁大感诧异，这个越来越近的剑气如此强烈，竟然完全盖过了人的气息，仿佛就是一柄绝世的宝剑修炼成精，遨游至此，没有任何人在其中的感觉。 易天行讶异之间，一团耀眼精芒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远在数里之外，已经令人生出迫在眉睫的感觉。易天行不由自主地提运真气，将自己周身护住，抵御这凌厉逼人的剑气，同时凝神望去，只见精芒耀眼、不可逼视，仍凭自己用尽目力，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出其中簇拥着一个身材高挑、柳眉星眸的女子，光芒稍弱的地方，可以望见凝脂一般的肌肤，没有一片衣衫的痕迹，直似不着寸缕，容貌之美，本如天仙化人，奈何眉目含煞，令人望之生寒、提不起一丝绮念。 易天行心中一动，正欲说话，那长身美女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易天行的目光可以透过自己身外的精光，柳眉一挑，右臂反手一伸，划出一条优雅曼妙的弧光，身外精光顿时大盛，易天行四周的剑气忽然变得犹如实质、逼迫上来。 易天行骤觉身体一紧，心头刚刚生出不妙的感觉，身外护体真气即告瓦解，无数剑气刺上身来，顿时如同真正的万剑穿身，痛得惨叫一声、冒出一身冷汗，险些晕倒。就在这半晕半醒之间，一道漆黑如墨的光芒映入易天行眼帘，其疾如电、势如惊雷，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啸，朝着易天行落了下来。 强烈的震慑感觉笼罩而下，使得易天行心胆俱丧、丝毫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黑光临头。一时间，易天行的眼前除了这一道黑光，再无他物；耳中除了惊天动地的轰鸣，再无他声；心中除了震骇莫名，再无他念。 就在黑光即将及身之际，一声尖锐的啸声传来：“住手！” 声音甫一入耳，黑光猛然一滞，不再下落，骤然停在距离易天行额头三寸不到的地方。一柄通体浑然的漆黑铁剑，连着一条雪藕般嫩白的手臂，宛若天地初开便屹立不动的顽石，绝对静止的出现在易天行眼前，只有后面一团无法透视、不住闪耀的精光，提醒着斯人斯剑的可怕。 玄媪的声音再次响起，罕有的带着一丝和蔼：“你来了，找我有什么事？” 白影黑光一闪而逝，精光中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胡前辈夫妇已经死了，留下两个尚在襁褓的女婴，弟子把她们带来了。” 玄媪没有立即回答，整个山峰顿时一片寂静。过了半晌，心如骤鼓、汗如浆涌、还没有从适才那一剑的威力中清醒过来的易天行忽然感到一阵暖意，身体恢复了知觉，接着玄媪方才语气平和地道：“上来吧！” 精芒骤然暴闪一下，易天行眼前立时一阵白茫茫的、不能视物，等到他视力恢复，精芒已经消逝不见，四外一片宁静，仿若什么事情都未发生一般。 易天行稍一转念，黑色剑光便浮现在眼前，令其心神震荡，易天行拼命地摇了摇头，勉强压制住脱缰野马般四处乱窜的心灵，咬牙骂道：“妈的！”说罢转身跃起，朝着山上跑去。 等到易天行跑到玄媪打坐的洞xue，只见玄媪一手抱着一个初生不久的女婴，神态安详地坐在那里，那个被精芒包围的女子却没了踪影。玄媪望着匆匆赶到的易天行，不待他开口，便当先问道：“怎么样？可爱吧？” 易天行本来想问的话头被抵了回去，目光落在那两个肌肤白嫩、唇红齿白、头顶刚刚长出一层薄薄青丝的女婴身上，刚想说是，忽然心中一动，皱眉道：“前辈不会想要晚辈……” 玄媪疾声打断道：“小小年纪，怎么如此多疑？你自己还未成年，你以为老身会放心把生平唯一好友的遗孤交给你抚养？嘿嘿，老身虽然不会下山，也自然有办法带大她们。” 易天行脸一红：“前辈教训得是，不过晚辈已经被三个小孩弄得头晕脑胀，如果再要照顾两个婴儿，还不如死掉算了。” 玄媪呵呵笑道：“带带小孩而已，哪儿有这么痛苦？” 易天行忽然想起一事，满怀狐疑地道：“前辈的好友，应该年纪不小了吧？怎么会有初生的女儿？而且前辈的好友既然与前辈有旧，本领自然不弱，加上有前辈的关系，寻常人肯定不敢招惹，怎么会忽然双双殒命的？” 玄媪面容一黯：“老身那个弟妹身患隐疾，不能生育，他们夫妇一直耿耿于怀，最近才通过一种魔教秘法，强行怀孕、得以生育。唉，这种事情始终大干造物之忌，虽然最终成功诞下孩儿，大人却没有能够熬过这道难关。至于我那朋友，他施展魔法本就已经伤了元气，加上为了救治爱妻、弄得心力交瘁，被蓄谋已久的仇家暗算，等到铁姬赶到，已经回天无术了，幸好他及时点燃信香求救，否则这两个婴儿肯定也保不住了。” 易天行叹道：“前辈的好友，若非与前辈相交忘年，起码也有三百岁了吧？既然已经拥有了漫长的生命，又何必如此在意子嗣后代！为了孩子，失去妻子，何苦呢？” 玄媪淡淡地道：“人各有志吧，你认为不值得，别人未必也是这样认为。我那好友夫妻二人都是本教著名的人物，施法生育的危险他们不是不知道，不过他们夫妇向来喜欢小孩，一直把没有自己的子女当成毕生憾事，男的不要，女的也不会答应。”说着微微一笑：“你还没有回答老身的问题。” 易天行正要说话，玄媪臂弯上的两个婴儿忽然嘎地笑出声来，齐齐伸出手来，四只乌黑油亮的大眼睛迫切地望着易天行，小脸蛋挣得通红，口中一味地哇哇叫唤，看得易天行疼爱之心大盛，一面上前接过婴儿，抱在怀中，一面点头道：“可爱。” 玄媪冷笑道：“老身自从建立赤身教以来，教中弟子受我庇护，无不横行天下，但是他们在背地里受到正邪各派的歧视侮蔑，却也不小，这些事情老身并非不知，只是老身建教初衷便是挑战世俗，根本未把这些无知小儿的妄言厥词放在心上。嘿嘿，老身强横一世，也不会临老后悔，但是这两个孩子，是老身至交之后，老身不想她们背负赤身教的重负生活，所以本领老身教授，身份却需要……” 易天行闻言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前辈放心，这两个干meimei，晚辈代家母认下了，以后谁要诋毁她们的名誉，便是诋毁我们易家。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她们真的干出败坏易家家风的事情，第一个不放过她们的便是晚辈。” 玄媪嗯了一声：“你赶回这里，是想问刚才那个险些杀你的女子是谁吧？那是老身的三弟子铁姬，已经尽得老身衣钵真传，手中一柄精金铁剑，三百年来从未遇过敌手，江湖上公认她是继剑魔之后魔教最厉害的剑术高手，你败在她手里也不算冤枉。现在你可以安心走了，需要指点的时候尽管来找老身，跟你住在一起的三个小孩也可以带来。”说罢将手一抬，一股气流汹涌，托起易天行怀中抱着的婴儿，凌空徐徐飞起，轻轻落入玄媪手中。 易天行看了那两个女婴一眼，躬身道：“多谢前辈指教，晚辈现行告辞。”说罢转身欲行，忽觉耳后风生、仿若遭人偷袭一般。易天行几乎不假思索地反手拔剑，就在手掌握住白玉剑柄的瞬间，眼前忽然幻现一道慑人心神的黑色电光，同时一股巨大压力如同千斤重锤一般猛然击在易天行胸口，令他几欲窒息、浑身虚脱般无力，怎么也无法拔出剑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不住喘着粗气。 此时易天行耳中传来玄媪的叹息：“果然不出老身所料，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