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眼见分明岛在望，海底潜流造成的摇晃越来越剧烈，久已未曾乘坐海船的易锋寒禁不住有些头晕欲吐，连忙闭上眼睛，调整呼吸来控制身体的不适。 鬼隐龙韬见状，上前劝道：“少主，还是到船舱休息一下吧？海船的颠簸不是每个人一下子就可以适应的，乘坐的次数多了自然就会习惯。” 易锋寒眼睛一睁，徐徐地道：“我要尽快适应。我们渭州所恃，不过刀、船而已。晕船的人，也算渭州人么？” 鬼隐龙韬应了一声是：“少主性格坚毅、高瞻远瞩，实是北川易家之福。” 易锋寒勉强一笑，还未说话，隐舟中央瞭望塔上传来一声疾呼：“右转！” 易锋寒与鬼隐龙韬几乎同时动作，在船体调向之间，双双跃上瞭望塔，顺着察情者的目光望去。鬼隐龙韬脸色顿时大变：“糟了！” 易锋寒望着渐渐变红的海水，皱眉道：“怎么回事？海水变成这种颜色！” 鬼隐龙韬道：“那不是海水！是……”话音未落，隐舟的速度忽然变慢，四周的海水也逐渐从蓝转紫，然后变成一片赤红。 隐舟的水手们呼喝着行动开来，有的人从船舱中取出一桶桶的黑色浓汁，倒在隐舟周围，黑汁入水之后，船的运转虽然没有恢复原状，却也灵活了许多；有的拼命调整方向，似乎企图离开变红的海水区域。 易锋寒此时也已经看清楚了海水中的事物，失声道：“那是什么？好恶心！” “海粘虫。”鬼隐龙韬躬身道：“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海虫，繁殖能力很强，每一出动就是数以百万计，平日潜居深海，于人无害，但是如果时机不凑巧，恰值它们繁殖期间，它们就会浮出海面，海上航行的船只一旦遇上，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易锋寒沉声道：“它们会阻止海船的行动？” 鬼隐龙韬点头道：“不错，它们身体表面会分泌十分粘稠的白色汁液，使得海水成为一团浆糊状的东西，船只被包围其中，就会失去行动的能力，成为漂浮在海上、永不着岸的浮岛，而且那种汁液带有很强的毒性，可以腐蚀金铁木材，再坚厚的海船，时间一久，船底也会蚀穿，造成沉船。”说话之间，海面上已经异状叠现，先是隐舟四外方圆数十里的海域全部变成红色，仔细望去，全部是一些形如蛔虫、长达二尺、头尾莫辨的红色虫子，挤在一起，也不知道有多少，互相穿梭，滋滋作响，整个海面仿佛变成了一个蛔虫窝，不见一滴海水的踪影，水手们倾倒的黑色药汁落在虫子身上，它们立即发出吱吱怪叫，向下沉去，但是周围的虫子立即簇拥过来，填上空隙，隐舟重又滞缓下来，进而停止不动；接着，易锋寒等人眼睁睁看着那些红色虫子摩擦之间，体表缓缓渗出一滴滴乳白色的粘液，然后形成一堆堆的泡沫，与隐舟船体甫一接触，就嘶嘶作响，冒出一缕缕青烟。 易锋寒强忍着心中的厌恶，跳下瞭望塔，伸手一抓，凌空将一只海粘虫取到手中。 鬼隐龙韬见状大骇：“少主小心！”身形疾速落下，来到易锋寒身边。 易锋寒淡淡地道：“不碍事。”说罢将右手一摊，只见那只海粘虫已经僵死在他手心，尸体上散发着微微的凉气。 鬼隐龙韬长嘘了一口气：“少主，这些小事，请你吩咐属下去做，你万金之躯……” “人的命只有一条，我与你们并无不同。”易锋寒厉声打断道：“有危险就交给别人，这种人活在世上干什么？鬼隐叔叔是这样看待我的？” 鬼隐龙韬翻身跪倒在地：“属下不敢！” 易锋寒潜运真气，手心的海粘虫尸体上面冒出的寒气越来越盛，尸体也渐渐变成白色，最后变成一根玄冰般透明的东西，爆碎开来。 鬼隐龙韬抬头道：“单只海粘虫要除去并不困难，只是它们数量太多，人力有限，靠武力铲除它们，直到力竭而死，也难以将它们斩尽杀绝。” 易锋寒扔掉手中的冰屑，盯着右手，默然不语。 鬼隐龙韬关切地道：“少主可是中毒了？属下这里有……” 易锋寒忽然笑道：“我没有中毒，只是有一点小小的发现，一时失神，倒让鬼隐叔叔担心了。” 鬼隐龙韬俯首道：“属下愚昧。” 易锋寒望着船沿上忙着倾倒药水的水手：“鬼隐叔叔，以航海经验而言，遇见海粘虫，可有解决的办法？” 鬼隐龙韬摇头道：“一般船只只有等死，不过属下的隐舟并非寻常船只，还有脱身之计。只是此法对于隐舟伤害太大，我们还要通过吉凶未卜的分明岛，不到万不得已，属下不愿启用。希望我们准备的海岚草汁可以冲开一条通路，只要脱离海粘虫区域，隐舟恢复正常速度，便可以立即飘然远逸，海粘虫拍马也追不上我们。” 易锋寒这才发觉隐舟的水手倾倒海岚草汁并不是四周均等，而是一面人多，三面人少，因此隐舟实际上朝着东南方向徐徐移动，只是十分缓慢，不经鬼隐龙韬提醒，自己根本没有注意。但是目光所及，隐舟东南面的海粘虫足有三十余里，照这样的移动速度，明显脱身无望。 鬼隐龙韬觉察到易锋寒的担心，昂首道：“少主，海粘虫繁殖，最多一个时辰，只要它们完成了交配，自然就会潜入深海，因此海粘虫的数量会逐渐减少，而海粘虫智慧虽低，也有求生的本能，一旦发觉在隐舟东南面会面临死亡，它们一样会向其他区域移动，现在只是挤成一团、无法逃脱，只要身边的虫子少了、可以向外活动，它们就会散开。此消彼长，我们并非脱身无望。” 易锋寒的目光落在嘶嘶作响的船沿：“隐舟的船底可以支持多久不被蚀穿？” 鬼隐龙韬道：“隐舟为了防止敌军水鬼凿船，建有双层船底，每层都厚达一寸，上面专门涂抹有防腐的药物，一时半会儿不会被蚀穿的。现在少主听到的腐蚀声音和青烟虽然扎眼，其实实际造成的腐蚀并不严重。” 易锋寒唔了一声：“鬼隐叔叔仗以脱身的最后一着是什么？” 鬼隐龙韬面色凝重地道：“发动鬼首，用阴火毒箭把船身周围的海粘虫全部击杀，硬闯出一条海路。但是由于海粘虫体内富含油质，阴火毒箭一发，这数十里方圆的海域就会被全部引燃，我们将陷身火海之中。” 易锋寒接口道：“然后全速前进，仗着隐舟超卓的速度，冲出火海，脱困之后，设法灭火。” “少主英明。”鬼隐龙韬道：“隐舟速度之快，足以在船体受到毁灭性打击前冲出火海，但是阴火毒箭不仅火势猛烈，而且奇毒无比，即便是隐舟的船体，被阴火粘上，也会严重受损。” 易锋寒顺手在船杆上抹了一下，留下一片光亮的油迹，嘿的一声：“原来海粘虫体内有油质，鬼隐叔叔早就知道了。我还以为是我的新发现呢。” 鬼隐龙韬垂首道：“属下汇报不详，耽误少主决断，请少主降罚！” 易锋寒目光投向大海，冷静地道：“鬼隐叔叔无须自责，油浮水上，点燃它无异*，想必大家都投鼠忌器，所以不敢在这个方面想办法。不过我却认为，危机也是机会。” 鬼隐龙韬脸色一变：“少主打算直接点燃海粘虫？”心中顿时忐忑不安起来，暗自恃道：“少主年少气盛，如此莽撞行事，我该如何回应？依令行事，我们死了不要紧，少主倘若有了损害，我如何面对九泉下的千户？抗命不从，又岂是我忍宗门人所为？” 易锋寒摇头道：“如果直接点燃，这数十里方圆的火势一起，就算隐舟海行神速，也难以保证安然无恙的冲出火海。” 鬼隐龙韬心下稍安：“那少主的意思是……” 易锋寒微微一笑：“鬼隐叔叔忘记了我们家的家传内功？” “玄阴归元劲！”鬼隐龙韬心念飞转，顿时想起易锋寒适才的做法：“少主是想将隐舟周围的海粘虫凝结成冰，护住船体，然后再对远方的海粘虫发射火箭？”说着眉头一皱：“可是如果船体四周是冰块，我们的船速就会变慢，届时要冲出火海……” 易锋寒打断道：“鬼隐叔叔说对了一半，我是想等到隐舟周围的海粘虫凝成一块冰晶之后，点燃冰块外围。” 鬼隐龙韬闻言眼睛一亮：“属下明白了，融化的冰块会形成对流，加速船行。” 易锋寒嗯了一声：“而且我可以运功控制和保持冰块的形状，保证船向和船速。” 鬼隐龙韬笑道：“少主英明，此计绝对可行。” 易锋寒叹气道：“是啊，不过还有个问题，就是我的功力是否能够坚持到脱离险境。” 鬼隐龙韬鼓励道：“少主放心，一旦少主不能控制冰块，属下就启动隐舟机关，破开坚冰，全速前进。实在不得已，还有鬼首最后一着。” 易锋寒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徐步走到船首，真气潜运，身上衣衫无风自动，鼓荡起来，浑身肌肤变得犹如玄玉一般，接着长啸一声，叠雪刀出鞘化做一道银色匹练，沿着隐舟前方的海面向前延伸，刀光所到之处，海粘虫连同身外的粘液纷纷凝结成冰，连为一体。易锋寒毫无停歇地继续挥刀，片刻之间，已经在隐舟船首方向制造了一个梭形的冰锥。紧接着，易锋寒还刀入鞘，身体一纵冲天，双掌翻飞，重重掌影宛若大山压顶，密集地落在隐舟两侧和后方的海面上，在隐舟三面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冰块，然后飘然落地。 易锋寒复一落地，便感到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鬼隐龙韬连忙抢前一步，扶住易锋寒：“少主！” 面色苍白的易锋寒勉强笑道：“不碍事，马上发射火箭，只射击冰锥方向。”说着强自支撑着身体，屹立在船中央。 鬼隐龙韬点头应是，然后高声传令隐舟的水手们发射火箭。转瞬之间，漫天火雨落在冰锥前方，点燃了海粘虫群，海面上顿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冰锥前方的虫子一死，海水立时恢复了流动，失去阻滞的隐舟顺势向着该方向滑动。海粘虫的油质，使得火势迅速蔓延开来，隐舟四外均被火焰所包围，不过由于护船冰晶的存在，火魔肆虐，也只能在隐舟十丈外逞威。隐舟就像一只无坚不摧的冰剑，狠狠地破开海粘虫墙，在万丈烈焰中，朝着东南方的分明岛驶去。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隐舟终于脱离了火海，此时周围的冰块已经所剩无几。易锋寒见状长嘘一口气，喜道：“成功了！” 鬼隐龙韬的眼角也满是笑意，略带兴奋地道：“是！少主！” 易锋寒回首望了望犹自燃烧不止的火海，心有余悸地道：“好可怕的虫子。” 鬼隐龙韬道：“大海充满了不可知的奥秘，行船在外，什么危险都有可能遇上。海粘虫虽然难缠，还不是海上最恐怖的东西。” 易锋寒笑道：“吓我吗？每次都这样危险，以后我都不敢出海了！” 鬼隐龙韬亦笑道：“属下不敢。” 易锋寒收敛笑容，转向船头，下令道：“敲掉剩下的冰块，恢复正常的cao舟。”话音刚落，便发现自己浑身软绵绵的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跌坐在甲板上：“嘿，我好像不晕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