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节 日落华山
兴平二年（公元195年）四月十三日夜，华阴定城（段煨所建，后改称定城驿，一直保留到了明朝。北临渭水，去潼关三十里，夹道各一城，渭水经其北。） “陛下，您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太尉杨彪、司徒赵温、太常王绛、卫尉周忠、司隶校尉管郃、太仆赵岐、廷尉宣璠、大鸿胪荣郃、大司农硃俊、将作大匠梁邵、屯骑校尉姜宣、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侍中刘艾、侍中种辑、侍中左灵、侍中杨琦、尚书梁绍、黄门侍郎射坚等从长安脱逃出来的大臣跪在皇帝刘协的跟前苦苦哀求。 “朕以不德，致使天下盗贼蜂起，社稷沦丧。如果再抛弃公卿大臣独自逃跑，还有何面目去见大汉列祖列宗！”刘协厉声说道。 “陛下一人系天下之安危，关乎社稷存亡，只要陛下能够顺利脱逃，臣等就是粉身碎骨也没什么。陛下，千万不要犹豫了，赶紧走吧！”杨彪等爬起来，准备过来扶皇帝，被刘协用手制止，大臣们面面相觑，也不好用强，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咚咚咚，随着一阵脚步声，进来一队武将，领头的是右将军樊稠（李傕死于长安，以下将领李暹、张苞、宋果、卢颀、陈觉等十几位将领均战死，郭汜率领部将夏育、高硕、伍习等投降，樊稠率领李利、胡封、赵岑、杨定、杨奉等突破重围，一起拥护皇帝逃了出去，赵岑麾下的杨飞老友房酝阵亡，张惠跟着逃了出来。）和安集将军董承（后从汉中逃入故人段煨处，被刘协命为安缉将军）带着李利、胡封、杨定等将领进来，樊稠叫道： “怎么还在磨蹭啊？正明快守不住了，如果敌人再切断东去之路，那可就大事已去了。” 董承等也随着催促刘协，刘协坚决不允独自逃走，樊稠看着不耐烦，与董承交换了一个眼色，对后面的亲兵点点头，过来几个准备把刘协强行带走。 这时，只听见亲兵飞步进来报告：“将军，阎行的兵马已经迂回到华阴东面，占领潼关，切断了东去之路！” “啊！”大家都是一声惊叫，互相看看，都是脸色阴沉，李利等将领十分生气，正要发作，被樊稠用眼睛逼下去了。 “陛下怎么还在这里啊？” 满身鲜血的段煨奔了进来，一看大吃一惊。 “正明，情况如何？”樊稠等过去扶住段煨，急声问道。 “贼军人马太多，马超和成公英已经攻破了营垒了！” 听了段煨的话，文武公卿都是脸色灰白，一起把眼睛望向了堂上的皇帝。 “我们前些天向河东发出了急报，子云应该已经带人过来支援了，我们保护陛下向北突围，从蒲坂津过河到河东去吧？”樊稠一看这伙文官都傻了，赶紧说道，心说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啊。 “恐怕不行啊，敌军人马太多，就我们现在这两三千残兵败将如何能够突围而出啊。虽然蒲坂津离这里不过四十里，但敌军骑兵极多，我们就是跑也跑不远，很快就会给追上的。”董承摇头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么办？干脆把皇帝交出去算了，救活大家一条性命。”胡封高声叫道，其他一些西凉的将校也随声附和，他们对于皇帝本无多少忠心可言，尊敬更是无从谈起。 “也好，只要朕一身能救众卿性命，出去又何妨？”刘协一看樊稠、杨定等将领都是不应声，心里一阵悲凉，整整衣冠就要往外走。 “陛下，不能啊！”杨彪等一看，奔上前拿住刘协的袖子，回头对樊稠、段煨说道。 “众位将军，众位将军，你们真要把陛下交出去嘛？” “太尉不要疑心，我们只是在思考对策，万无此想。”樊稠等让杨彪这样一逼，赶紧解释。 “时间紧迫，我看这样，我们挑选一个士兵假扮陛下向东突围，请陛下换下衣服，办成农夫先上太华山躲避一时。然后再伺机出关，你们看如何？”段煨摆摆头，把那些二级将领和亲兵们打发出去，然后沉声道。 “这样也好！”樊稠等对视一下，虽然不情愿皇帝脱离掌握，但关键时刻，也实在没办法，所以都点点头。 “那好，请董将军带领几个近臣保护陛下上太华山暂避一时，刘侍中长得比较象陛下，就请他扮作陛下吧。”听了段煨的话，刘艾一下脸色都变白了，不过很快恢复过来。当年挑选他当侍中本来就是因为两人长得象，作为紧急时刻替身使用的，否则他一介平民子弟如何可能当上侍中呢。他到皇帝身边磕了三个响头，说道： “如此，臣簪越了。请陛下赶紧换衣服。” 说话之间，刘协、董承、射坚（字文固，扶风人，射援的哥哥，黄门侍郎）、刘艾、符节令孙徽，虎贲杨凤（华阴人）几人都脱下了衣服。换好后，刘协拉着刘艾的手，流泪说道： “爱卿的忠心，朕永志不忘。” “嘿嘿，小臣出身寒门，能够侍奉陛下已经万万不敢妄想了，今日能代陛下死那是天大的荣幸，虽死无憾。只希望陛下日后重掌大权、大汉中兴的时候，还能记得微臣。”刘艾已经恢复了平静，恐惧之色退去，面容上充满了舍生取义、视死如归的神色。 “陛下，赶紧走吧！”董承、射坚几个随行近臣都过来催促，然后拥护着刘协走了出去。杨彪等大臣看见刘协消失在夜色中，都是泪流满面，喃喃叫道：“陛下，陛下！” “各位大人，现在不是哭泣的时间，请随我们一起向北突围，为陛下争取时间。”樊稠对这些文官哭哭啼啼颇为不耐烦，但杨彪等身为三公，地位崇高，而他一向也不似李傕、郭汜等嚣张跋扈，比较尊重朝臣，所以也不厉声斥责。 “诸位记得，死也不许吐露陛下的行踪！”段煨严厉地看了看大堂中的几位将领和大臣，然后命令道： “走吧，出发！”说完，段煨和樊稠两人当先，杨彪等将领随后走了出去。 四月十三日午，华阴芮乡 “禀报二位将军，前锋庞校尉（庞德，字令明，南安垣道人）、马（马岱，子子岳，马超的堂弟）校尉抓住了皇帝。” “哦，是吗？那其他朝臣呢？”听了斥候的报告，马超和成公英十分高兴，勒住了马缰，互相对视一眼，马超继续问道。 “庞校尉亲自斩杀了段煨，擒获了太尉杨彪、司徒赵温、太常王绛、卫尉周忠、廷尉宣璠、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司隶校尉管郃等朝臣，光禄勋邓渊、射声校尉沮俊不小心被士兵们杀死了。李利、杨定、胡封等投降，樊稠率领赵岑向北逃窜。庞校尉还让我报告您，河东太守杨飞的前锋兵马已经到了临晋王城，请您看怎么处置？” “杨飞，嗯！正要和他决一死战呢。”马超想起陈仓、漆水两次往事，恨的咬牙切齿。 “孟起，我们乃是先锋，连续作战，人马都比较疲惫，而且兵马太分散，情况也不清楚。我看还是先让令明他们回军，我们在芮乡集合兵马，同时向两位将军请求援兵，比较稳妥。再说我们已经抓住了皇帝和朝臣，完成了将军的命令，没有必要冒险。”成公英考虑了一下对马超建议道。 “好吧，命令两位校尉停止追击，立即回军芮乡。同时飞马长安，向父亲和叔父禀报情况，至于援军嘛，看看再说吧。我们现在就有一万三千骑兵，想来足以应付杨飞了。”马超也逐渐冷静下来，况且虽然阎行是东征的副先锋，但成公英乃是韩遂宠信的亲信大将，乃是东征的首将，他的意见可不能不听。 “嗯！”成公英轻轻点点头，心里暗自说道：不知道高见和鲍出二位来了没有啊，我成公英一向为人恩怨分明，恩义二字从无愧于心，现在要与两位恩人（注：见一卷漆水之战，高见、鲍出曾经暗自释放了被擒的成公英，故有此说。）兵戎相见，可真是尴尬的很那！ “奶奶的，这那里是刘协，你们两个干什么吃的，中了樊稠等人的李代桃僵之计！” 马超正和成公英、马铁、蒋石、麴演等东征将领在喝酒庆祝，为庞德、马岱接风，但仔细一看士兵们带进来的刘协，不由大怒。众将里面，他曾经随父亲去长安晋见过皇帝，有过几次接触。马超一向桀骜不逊，也不象其他臣子那样朝觐时一直低着头，而是抬头把皇帝好生端详了一遍，殿上的御史们虽然恼火，但畏惧马超的武勇和兵力也无可奈何。 马超一看十分生气，对庞、马二人高声训斥起来。马超一向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庞、马虽然为他的亲信和兄弟，也赶紧从席上起身，跪倒谢罪，不敢抬头，其他将校都面面相觑，不敢吭气。 “你是什么鸟人，竟敢来欺骗你家马爷爷？” “哼哼，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问我！”刘艾早都知道难以幸免，对马超暴怒的面容视若不见，冷笑数声，回过脸去，把个颐指气使惯了的马超气的脸色铁青。 “混蛋，来人，拖出去，凌迟处死。” 成公英一直比较沉静，没有说话，看看在席上气恼的走来走去的马超，他轻声道： “马先锋不必心急，我们抓住了这么多朝臣和将校，严刑拷问，应该可以问出皇帝的去向。“ “对，对！成将军说得对。”成公英一语提醒了马超，他停止了脚步，对着跪在大堂中央的庞德、马岱喝道： “就由你们两个将功折罪，负责拷问这些俘虏，一定要问出皇帝的下落。” “是，是，末将遵命！”庞德、马岱两个赶紧起身，拱手出去。 “将军，打死了几十个人，终于问出了端地，皇帝乔装改扮，在董承的保护下，躲到太华山上去了。”不过两个时辰，庞德和马岱兴冲冲的奔进大堂。马超和成公英等将领则一直在这里喝闷酒。 “好，令明啊，你和子岳两个立即点起一千兵马，去太华山上搜索皇帝，记得，一定要把刘协生擒。” “是，末将领命！” “哎，你们虽然与我亲厚，但军法无情，我刚才那样，你们别往心里去。抓住皇帝是盖世奇功，一定要用心啊！”马超的气慢慢的也消了，所以止住了立即想离去的庞、马二人，温言好生安抚了一下，毕竟这两个，一个是自己的心腹爱将，一个是堂弟。 “是，末将省得，您放心，我们一定抓住皇帝回来见您。” “那就不用了，你们抓住后，直接送往长安，我要在这里领兵对付杨飞呢！” “是！” 看着庞马二人离开，马超的心思开始转向了与杨飞即将到来的作战筹划上。 四月十六日太华山玉女峰仙人洞（相传萧史居住修炼的地方），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密布，滚雷不断从天边隐隐传来 “陛下，西贼的追兵上来了。” “啊！” 听了气喘吁吁跑进来杨凤的报告，坐在地上的刘协、董承、射坚、孙徽都是一惊，一起跳了起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刘协满脸焦急，不停地搓手。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虽然董承、射坚、孙徽不是华阴人，但这几天在山上，也都知道太华山顶只有一条道路可通，现在追兵从下面追过来，跑都没有地方跑了。 “要不，陛下随他们去吧，谅韩遂、马腾也不敢贸天下之大不韪，把您怎么样！” “胡说，我们身为臣子，怎么能这样，杨君，请和我拼死抵御以尽臣子之节！”听了董承的话，射坚十分生气，拔出长剑，就要和杨凤出去。 “哎，文固，文固！”董承赶紧拉住射坚，两人正在挣扎，只听见洞外传来一片喊声： “休要跑了刘协，抓住皇帝小儿，将军重重有赏啊。” “陛下，微臣告辞了，来生再来侍奉您。”射坚、孙徽跪倒在地，对茫然不知所措的刘协磕了三个头，一跃而起向外跑去，虎贲杨凤看了董承一眼，也大步跟了出去。 “文固，文固。” 刘协反应过来，跟着跑了出去，山洞本来就很浅，几步路就出去了，只见射坚、杨凤已经和追兵打起来了，但射坚、孙徽毕竟是文人，只几个会合，就被一个手持环首刀的大汉砍到在地，杨凤也没坚持多长时间，被士兵们用乱刀砍成rou泥。其他人看见站在山洞口，松树（玉女峰有一片松林，现在还可以看见。）下的刘协、董承，一声喊，都奋力跑了过来。刘协一看士兵们都举着刀高叫扑过来，长发在脑后飞舞，吓得本能的向山顶跑去，董承微一犹豫，跪了下来，举起双手，高声喊道：“我投降，我投降。” “你们别过来，你们别过来，要不朕就跳崖了！” 刘协脸色苍白，惊恐万状的对扇形包围着自己的士兵喊道，不时回头看看后面云雾环绕的深渊，山顶的风涛刮着他的衣服高高飞起，他只好眯缝着眼睛，低着身子和庞德等说话。 “陛下，陛下，我家将军别无他意，诛杀了李傕等jian臣贼子，是为了请您重掌朝政的。”庞德好生安慰刘协，看看没什么效果，就让士兵们往后退了退。 “你们杀了朕的姑姑和乳母，杀了朕的大臣，烧了朕的宫殿，还说没有恶意？” “那都是李傕、郭汜、樊稠干的，与我们没关系啊！”马岱也只好放下架子，象哄小孩一样劝服刘协。 刘协摇摇头，只是不离开悬崖边上，庞马互相看看，回头让士兵们把董承带了上来，暗示过去劝说。 “陛下，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何必想不开呢？只要您好，大汉就有希望啊，陛下，请您听听我这个表叔的话吧！” 刘协厌恶的看看董承，不过也慢慢稳定下来了。暗自说道：难道大汉真的没有希望了，朕真的要当一辈子傀儡皇帝嘛？哎，天不佑我大汉啊！难道真的象黄巾贼所说：苍天乃死（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考古学家在安徽省亳县发现了曹cao的宗族墓葬群，在一块墓砖上，烧制着十分醒目的四个大字：苍天乃死。可见太平道的宣传为很多人所接受。），黄天当立嘛？ 刘协看看满脸期待的董承、庞德、马岱等人，长叹一口气，准备下去，其他人看见都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动，以防惊吓着刘协，又生变化。刘协抬头看看乌云密布的天空，泪流满面，轻声叫道天哪，一滴雨水轻轻的打在他的脸上，和泪水会合在一起，难以辨别。一滴、两滴，很快就成了瓢泼大雨，雷声滚滚，风声逐渐加紧，呜呜作响。 庞德等人都蹲下身子，以防被大风刮倒。庞德一看情况紧急，赶紧两手着地，在雨水中快速向刘协爬去。 刘协也被突然的天变吓呆了，反应过来后，一边向庞德那里爬，一边喊叫：“爱卿快来救我！”一阵大风吹过，将刘协单薄的身子刮下了山崖。 刘协的尖叫声夹在在雨声、风声、雷声中很快就消失了，庞德不顾危险爬到山崖边，对着黑乎乎的深渊高声喊道： “陛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