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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节 略定汉中(一)

    建安六年(公元200年)八月十二日,沮县

    武都山、太白山东西夹峙,似乎要把山谷之间蜿蜒行进的队伍挤压到地下,嘉陵江的咆哮隐约可闻。虽然天气已是盛夏,但是山谷之中一点都不见日光,走在其中凉飕飕的。

    “这个地方如此艰险,怪不得战事迁延两个多月没有太大进展。”

    策马走在前面的张惠缓缓对司马庞淯道,他话音刚落,后面的向导以为两位大人要询问自己,赶紧上前,听了张惠的话道:

    “大人,比起子午道、傥骆道、褒斜道,这条故道都是好的,那些地方比这里更加险要难行,有些地方连脚都放不下,晚上也只能在洞xue中休息,经常摔死人。当年关中大乱的时候,我随村里人一起从子午道逃往汉中,当时为了逃命也没觉得,现在回想起来实在后怕的很呦!”

    张惠和庞淯对视一眼,心道如果不是这样,高顺也不会选择绕道出大散关,这多走几百里的路呢。便是这样,以破贼营、强弩营、横野营的强悍善战,打了两个多月也才从大散关推进到沮县的飞仙岭,一直都是在武都郡作战,连汉中的门还没摸到呢。想想前面还有阳平关、广石、定军山等险要,真是头疼的很那。

    山区之中行军最是累人,屯骑营虽然都是骑兵,却除了少数军官,没人骑在马上,除了害怕,也是因为都督高顺有命令,后续部队必须人扛马驮,运送粮食,以减轻后勤压力。大军又默默无声行进了半日,方才从山谷之中走了出来,只见眼前一亮,就见到嘉陵江鳞鳞波光在不远处闪耀。而一队人马旗帜翻滚、甲仗严整在河边列队。张惠适应了一下刺眼的阳光,定睛一看,是长安营统领李琨和司马罕升离风,不由高兴地喊道:

    “子玉、离风,你们怎么来啦?”

    李琨、罕升离风也早奔了过来,与张惠、庞淯见礼,几个人闪到一边,为后续队伍让开道路,方才交谈。四人都是旧识,现在更在一起共事,两个多月不见,格外亲热。

    “前线战事如何?”

    听了张惠的问话,罕升离风笑笑道:

    “高都护前些天刚攻下广石戎,再破了沔阳,就可以直逼阳平关。只要打破阳平关,南郑就在眼前了。”

    李琨刚命令参军去点收屯骑营运来的粮草,转过身来听到罕升离风的话后有点尴尬,不由轻轻叹口气。

    “别人都能立功,可怜我和离风两个却只能在后方转接粮草,当个粮秣官,真是气死人了。”

    张惠、庞淯在后方已经听说过长安营的事情了。长安营是在蒲坂驻军的基础上建立的,没有多少野战经验,自从成立以来真正打的硬仗可能就是韩遂围攻蒲坂之战,战斗力与破贼营、横野营、强弩营这样身经百战的主力难以相提并论。前一段都是实打实的攻坚战,就是破贼营、横野营这样的主力也打得十分艰苦,把长安营派上去肯定更不行,让他们守备粮道、扫荡残余,从军事部署上讲并没有错。但是,杨飞把长安营派出来,就是想让他们在实战中锻炼一下,这样总放在后面恐怕也不是个事。不过这就不是两人所能置喙的的了,张惠便安慰道:

    “鱼孔隘、黄牛川、武兴戎、飞仙岭,甚至广石戎这些都是小战,真正的大战是攻打阳平关和南郑,那时才是子玉你们显身手的时候呢。”

    庞淯也连连附和,在大家劝说下李琨的脸色有些好转,罕升离风却自始至终没有什么不满的言语,张惠暗道离风在箕关和皋狼真是磨练出来了,那几年边关没有白守。

    几位将领上马沿着嘉陵江望武兴戎一边走,一边聊天,张惠就问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子玉,张鲁的军队打仗到底怎么样?后方各种谣言都有,有人甚至说张鲁的兵打仗前喝了师君神符后,立即神勇无比,更有人讲张鲁可以登坛做法,请来九天神仙助战。”

    李琨闻言嗤之以鼻,哼道:

    “那都纯属胡说八道。我们长安营虽然没有参加攻坚战,但也消灭了十几股贼军,知道其中端地。张鲁继承祖父张衡,搞什么五斗米教,在汉中、武都、巴郡一带流传很广,蛊惑人心,愚民愚妇受骗得很多。又开设义舍免费提供食物给过往行人,为百姓免费治病,着实作了一些善事,颇得当地百姓拥戴。不过他的军队打仗就很一般了,虽然里面有些祭酒之类比较狂热,但纪律训练装备都很差,野战不是我们的对手。武行戎一战,张鲁麾下大将杨白率领一万兵马前来救援,被破贼营两千兵马打得落花流水。战事迁延至今主要是因为这里的地形,大军难以展开,只能一个险要一个险要的攻打,攻破阳平关后地势才会比较平坦一些。”

    张惠闻言皱眉道:

    “那都督、都护调我们两营骑兵来,岂非没有用武之地?”

    李琨摊一下手,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可能高都督有什么妙计吧!不过依我看,张鲁、张卫、杨白、阎圃那些人就不会出关与我们野战的,他们又不傻。”

    大家说说笑笑之间,很快就到了武兴城,李琨带着大家绕道西北进城,张惠、庞淯都很是奇怪,罕升离风察言观色道:

    “这个武兴城是主公平定三辅、占领大散关后,张鲁征调壮丁修建的,同时修筑的还有褒斜道南口的黄金峭、鸡头关和子午谷南口的兴势城,都是防备我军的。其中以兴势城和武兴城最为坚固。武兴城并不大,周围不过五百多步,但是城防三匝,而且只开了一个城门,不取四方,却开在地势逼仄的西北,也算是独具匠心了。”

    张惠用心审阅地势,心中着实赞叹破贼营的强悍,不愧陷阵营之称,两千人一边防备敌人的救援,一边还能攻下坚固的城池,着实了得。

    李琨让部下安顿屯骑营将士住下,自己则和罕升离风摆宴为屯骑营屯长以上军官接风洗尘,这是同僚之间应有的礼节。酒过三巡,大家正在大吹大擂,就见到一名背插令旗的传令兵气喘吁吁的奔进大堂,单膝跪下呈上高顺的命令。

    李琨还没看完,已经是喜形于色,不禁大叫:

    “终于轮到我们了。”

    不过想起旁边的张惠,又不好意思的说道:

    “子明,只好辛苦你了。”

    张惠为人比较稳重,只是微笑点点头,笑道:

    “预祝子玉此行一展身手,早日奏凯啊!”

    李琨高兴的嘴都合不拢,饭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当即命令部下移交防务,整顿出发,虽然天色向晚,也顾不得了。张惠本来劝说他明天早晨再出发,看到他这样急迫,就把话咽进肚子了,只和庞淯一起在暮色中为他们送行。

    李琨和罕升离风两人虽然不若高顺等身经百战,但也久历戎行,知道半夜三更在这种地方赶路不是个事,往前赶了不到二十里地,就命令在白马河边上的凫口扎营,休整一夜再前进。武兴城距离广石戎不过七十里路,明天应当可以赶到。

    由于地势逼仄,营寨沿着白马河拉的很长。罕升离风为人勤谨,扎营之后特地带领亲兵四处巡视,检查夜不收和巡哨。虽然****进攻比较顺利,却没来得及任命官吏、设立官府,现在只控制了几个主要城池和大道两边,五斗米教徒的活动仍然比较活跃,不时袭击落单的士兵,这些人没什么组织性,战斗力也一般,但防不胜防,很是烦人。

    回到大帐,发现李琨全装惯束,坐在席子上沉思,罕升离风不由一笑,打趣道:

    “子玉,怎么跟个神像一样坐在这里发呆啊?”

    两人去年搭档,性格很是投契,加上都是陇西老乡,相处的比较融洽。所以李琨闻言只是笑笑,半晌方道:

    “离风,你说说,高都督把我们调上去,是干什么?这命令上也没讲明白,只说即刻移交防务,迅速赶往广石戎报道。”

    罕升离风坐下后,皱眉不语,良久方道:

    “接到命令后我也在琢磨,我想应当是要攻打阳平关吧。”

    李琨闻言点点头,道:

    “应当是这样,听那些俘虏讲阳平关建筑在崤岭上,周回五里,东临浚水谷,悬崖百丈。西北两面,连峰接崖,没有个头。西面对着莏水,南面对着沔水。所以也叫莏口城。东西南北四面只有南面有一条二里多长的羊肠小道可以登上去。恐怕是不好打啊!”

    罕升离风接道:

    “不过阳平关是汉中的门户,只要打破这道关隘,南郑就在眼前了。”

    “所以张鲁才派他弟弟张卫率领三万兵马据守啊!”

    两人说完都是连连叹气,打了这么多年仗,没见过这种怪异的地方,完全是老牛掉井里,有劲使不上啊。

    在野地驻扎,不比城池之中,李琨、罕升离风两个都不敢睡觉,身着甲胄喝着茶在大帐中聊天。待到丑时刚过,就听见北面的山头上火光闪动,怪叫连天,两人知道五斗米教徒又来袭扰了,赶紧从大帐之中奔出来,李琨喝令:

    “全体紧守营寨,不得妄动,乱动者斩、乱言者笞!”

    李琨的话音怒气冲冲、杀气腾腾,旁边的亲兵队长吓得一悸,赶紧安排人去四处传令。护军早带着护兵四处弹压去了。营中乱了一会儿,很快被弹压下去,只听见前面传来厮杀的声音,不久就消失了。李琨又和罕升离风四处转了转,发现军心还比较稳定,暗自放下心来,最担心的“营啸”终于没有发生。

    军营和监牢,因为管理严厉,人的精神高度紧张,人与之间的矛盾突出,有时三更半夜会因为一点偶然的小事,比如说梦话,全体立即陷入混乱和狂热之中,如同疯子一般,互相厮杀,乱成一团。这时候什么军法、威严全部没用,就是卫、霍这样的名将遇到了也束手无策。李琨以前遇到过两次“营啸”,一次在董卓军中,一次在李傕军中,混乱之中差点让人咬死,至今想来依然是毛骨悚然。

    一直到天亮,虽然又有几起零星袭扰,但军士已经适应,除了值班将士外其他人都不当回事,继续睡觉。李琨二人却是一宿没睡,生生熬到天明,互相看看都是眼睛中布满血丝,不过无论如何没有发生什么差池。外出行军打仗那也是很不容易的。

    清点人员发现少了三个夜不收,看来是被敌人擒去了。这仗打的窝囊之极,李琨脸色铁青,没奈何只好整军出发,待到午后赶到了广石戎,这是一个和武兴戎相似的小城,但修的比较仓促,不仅没有武兴戎地势险要,也没有它坚固。

    横野营司马徐说带兵前出五里接应长安营,互相都是熟人,也没有多话,合兵一处一起赶往广石戎。广石不过是个小城,那里能扎下如许兵马,除了破贼营一千多兵马驻扎城里,横野营、强弩营八千兵马都是驻扎在外面,高顺给长安营指定的营地也紧挨着横野营,一字排开,连营十几里。

    安营扎寨的事情李琨都委托给司马罕升离风,自己却在十几个亲兵的拥护下,赶紧前往广石戎报道,这倒不是说他惧怕高顺,而是想早日领受军令。

    待守门的士卒一丝不苟的验看完牌印,赶到高顺中军的时候,已经午后了。李琨不敢怠慢,按照军礼一丝不苟的向高顺和高览行了参见之礼。高览虽然屁股没抬,但还是和旁边的杜珩一起,含笑向李琨致意,而高顺依然是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面无表情,只是稍微点点头,便道:

    “子玉辛苦了,便请坐吧。”

    说完挥挥手,亲兵赶紧麻利地在大厅中间摆下木图,然后躬身退出。高顺威严地咳嗽了一声,手捉一根利箭,指划道:

    “经过将士们两个多月的血战,终于打到了广石,但距离胜利还差的很远。”

    高顺顿了顿,瞅瞅大家,用箭簇点着阳平关这个地方,道: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阳平关,只要我们能打下这里,张鲁就失去了最大的屏障。”

    听了高顺的话,几员将领都是大皱其眉,大家虽然没去过阳平关,但都知道这仗不好打。

    “要打阳平关,首先要扫清外围,目前张鲁的外围据点,最大的一个是沔阳城,一个是定军山。”

    高顺话音刚落,李琨便腾地站起,大声道:

    “末将请令!”

    高顺脸上难得地露出笑容,摆手示意李琨坐下,笑道:

    “子玉不要急,仗有得打。这里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说见外的话,破贼营连续苦战两月,不仅死伤惨重,将士也异常疲惫,攻打阳平关之前需要好好休整一下,这两个据点就只能拜托三位将军了。现在就商讨一下,具体怎么分工。确定后后天动手。”

    李琨闻言眨巴眨巴眼睛,试探地问道:

    “敢问都督,哪个据点难打?”

    高顺连个磕巴都不打,便道:

    “沔阳城守军多,定军山地势险。”

    李琨想想道:

    “那末将请令攻打定军山。”

    高顺摇摇头道:

    “定军山位于沔阳城东南十里,需要英明前敌指挥,你还是打沔阳吧。”

    李琨正要争取,高顺已经扭头对高览道:

    “有劳英明了。”

    高览为人很是稳重,自始至终都没有多话,只是点头表示受命,旁边的杜珩却急了,问道:

    “都督,那我们强弩营呢?”

    “你们随同都护行动,沿着沔水布设防线,阻止敌人的援军。当然,具体怎么做,你听英明的,我不中制。”

    杜珩不悦道:

    “敌军已经让都督杀的肝胆俱裂,那里还敢来救援?末将请令和都护一起攻打定军山。”

    “轻敌是兵家大忌,子佩久历戎行,这样说可着实让人失望得很那。”

    高顺一席话说的杜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高顺只当没看见,继续道:

    “守城之要有二:外有强援、内实粮草,只要切断外援,沔阳、定军山必克,强弩营的任务可以说是三营中最重要的,子佩怎能视同儿戏呢?”

    杜珩脸色稍和,但还是心中不悦,毕竟这是为人作嫁衣,累死人还不见功的事情。高览似乎看透了杜珩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其实打援最有可为。子佩只要把兵马隐蔽埋伏起来,那┅┅”

    听到这里,杜珩眼睛一亮,躬身道:

    “末将受教。”

    然后和李琨两个一起兴冲冲出去了,高顺看着他们的背影消逝,摇摇头对高览道:

    “谢谢英明!”

    高览倒是挥挥手,笑道:

    “咱们还客气什么。”

    见高顺的眉头又皱起来,便问道:

    “公理又怎么啦?”

    只见高顺摇摇头,欲言又止。他看看天外的云霞,心道,子玉和子佩两个勇则勇矣,才具却着实一般的很哪,如果孟达、公方、文才他们在这,自己那里需要这样累啊。当然,如果他们在这里,这个统兵大将也论不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