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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各有所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

    上海,张公馆。

    在公馆别致而又宽敞的客厅内,两个中年男子正在热烈交谈。

    “季直兄,眼看国丧期限已满,下一步如何行动,大家还想听听你的意见。”说话的男子名郑孝胥,字苏戡,系预备立宪公会会长,早年曾为沈葆桢、李鸿章的幕僚,后又担任中国驻日本神户与大阪的总领事,回国后出任过江南制造局的督办。郑家资产丰厚,本人又有文名,交游广泛,名动江南。

    “皇上亲政后必有一番大作为的考虑,然朝中掣肘众多,万机待理,我们还是要先敲边鼓,将形势鼓噪起来,就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被称为季直的,正是大名鼎鼎的张謇。此公原系状元出身,授翰林院修撰,但看透官场弊病,毅然下海,先后创办大生纱厂等实业,虽然只是预备立宪公会的副会长,但却是江浙立宪派的主要领袖与灵魂。

    “老爷,门外有两位客人求见。”门房恭恭敬敬地递上两张名帖。

    眼光只一扫,张謇便欢喜异常,连忙招呼郑孝胥:“马相伯与徐公勉来了,快去迎接。”

    马相伯名马良,自幼接受教会教育,通晓拉丁文,原任驻神户领事,为人刚直不阿,颇有声名,后来创办复旦大学,享誉上海。徐公勉名徐佛苏,时正年满30,是立宪派的后起之秀,文章、见识颇得赞誉。

    “不知两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怎敢劳动状元公和郑会长亲迎?”马相伯慈眉善目,虽然年近70,但依然脚步生风,神采奕奕。

    宾主甫一落定,马良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今天此来,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带给你们,今晚免不了让状元公出血大摆酒宴。”

    张謇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国丧既满,宴会已可,别说其他好消息,两位光临寒舍就是最好的消息,待会就去醉仙楼。”

    徐佛苏笑着递上一份电报:“季公阅过后就知道值不值了。”

    张謇只粗粗扫了两眼便兴奋异常,眉毛都扬起来:“当真?”

    “当真!”

    电报是梁启超和杨度联名打来的特急电报,不仅扼要介绍了清晨的早朝概要,并进而提出政闻社、预备立宪公会、宪政讲习会等立宪团体应撇弃以往分歧,共同促进立宪——“值此海内瞩目之际,上已决意加速立宪,所顾虑者为朝野守旧派之掣肘,公当登高一呼,云集英锐,共图大业……”

    “好极了,好极了!”郑孝胥也是喜极而泣,“原本想着国丧后再行请愿,推动立宪,早开国会,没想到皇上英明睿远,早已布置就绪。国家幸甚!人民幸甚!祖宗幸甚!”说罢,恭恭敬敬地朝北方磕了三个响头。

    “杨皙子的九年筹备清单,除极少数冥顽之人外,其余人尽皆首肯。今天朝会不独肃亲王、醇亲王赞同,就是庆王也力持定见。只是对两年召开国会,三年选举责任内阁一事朝野颇有争议,孙公就以为太过急切而力主缓行,端午桥等疆臣亦有疑虑。”

    孙公者,大学士孙家鼐也。端午桥者,两江总督端方。

    “孙公老了。”马良叹息道,“不过比我痴长几岁,这回怎的如此执拗?”

    “倒是皇上10年后心机更加深沉,手段也愈发高明,康、梁师徒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就回了京城,还同杨皙子联手炮制了这一篇大文章,真让人想不到……说起来还得感谢忠诚公。”

    忠诚公者,原两江总督刘坤一也。当年以一句“君臣名分已定,中外之口宜防”堵住了慈禧的嘴,迫使她放弃了废帝的念头。

    “梁卓如便是希望我们这批在野派联合起来,通过舆情向这批力主‘缓行’的大臣施加压力,为帝声援,政闻社既已明令复社,当作一大文章庆祝。杨皙子本人也极愿以郑、张二公马首是瞻而共图大业。不过我在猜想,这明着是杨、梁的主张,说不定是皇上的意思。”

    “公勉言之有理,倘如此,光凭我们的声势还不够。”张謇沉思片刻后说道,“呆会我以预备立宪公会名义给湖北汤济武、直隶孙伯兰、四川蒲伯英、湖南谭祖庵、浙江汤蛰先发报,请他们一同摇旗呐喊。”

    汤济武即湖北立宪派首领汤化龙,孙伯兰即直隶宪政领袖孙洪伊,蒲伯英为四川立宪派首领蒲殿俊、谭祖庵即湖南立宪派首领谭延闿,汤蛰先即浙江立宪派代表人物汤寿潜,他也是预备立宪公会的副会长。

    “好好好!”众人连连赞同,如此一来声势更加浩大。

    “原本还想着等各省谘议局成立后再次进京请愿早开国会,现在看来成功可能性极大。今晚醉仙楼的这桌酒定要不醉不休!”

    “哈哈哈!”众人开怀大笑。

    “哈哈哈!”奕劻也在庆王府仰天长笑,满脸得色。

    “阿玛今天大获成功?”

    “岂止是大获成功?简直就是满堂喝彩!”奕劻得意非凡地告诉儿子,“满朝文武都以为我是太后的人,但我偏不,今天站出来就给皇上说了句公道话——只一句,善耆也好,载泽也罢,都只能甘拜下风。”

    “那一句?”

    “就是戊戌年的旧事,我说‘太后后来道,戊戌年要是按着那帮大臣的话做便好了,说不定国家就没有这一劫’。”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话?”载振一脸茫然,“前两年梁士诒考恩科,太后还因为他犯了‘梁头康足’的名讳而把他的名次给涂掉了,怎么会?”

    “糊涂!你阿玛听见就可以了。”望着这个脑筋转不过弯的儿子,奕劻恨不得直接说出口——这分明就是老子杜撰的,现在死无对证,怎么说都可以!

    “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阿玛,您真是高明,高明!”后知后觉的载振连忙竖起大拇指。

    “今儿我还给载涛保荐了一份差事——禁卫军编练考察大臣,去德国考察人家是怎么练的。”奕劻继续提点着这个儿子,“皇上亲政,他这几个兄弟肯定是要重用的,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你阿玛的保荐一来给皇上长了面子,二来给了载涛好处。你瞧怎么样?我一说,皇上连句异议都没有,直接就准了。”

    “就没人反对?”

    “反对?张南皮肯定是反对的,但这老狐狸知道皇上的心思,没站出来唧唧歪歪,算他聪明。你猜谁跳出来了?溥颋!他礼部尚书的位置还没有坐热,就让皇上给拿下了,换了荣庆。”

    “那学部的位置?能不能在皇上面前为我活动一下?”载振自从辞了农工商部尚书后,已经在家赋闲许久。

    “你?”奕劻扫视了他一眼,“别瞎忙活,荣庆的位置让严修顶了。你给我争气点,少说少动,静观其变比什么都强。上次若不是你个兔崽子惹事,你阿玛会和岑云阶闹得这么僵?下一步还得和你徐叔再商议商议,看还有什么高招?”

    有人得意忘形,有人懊丧万分。载泽一回到镇国公府就骂骂咧咧,谁劝也不听,书房里的桌椅倒是遭了殃。门房通报邮传部侍郎盛宣怀求见时,他还是余怒未消,挥手道:“不见!”

    “泽公,还在生闷气?”说是不见,但门房老早就收盛宣怀的门包,还是把他请了进来。

    载泽也不以为意,只说:“我就没想明白,千年的咸鱼还能翻身?今儿早朝你看见了没有,多嚣张,多……”

    “泽公,你且宽心,那是暂时的。庆王爷的脾气我太了解了,他要是不收这个……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盛宣怀用手比划了元宝的模样。

    “可老这么守着也不是个办法,咱们得主动,得想法子进攻,要打得他招架不住、认输讨饶为止!”

    “办法不是没有,我前几次说过的——倒庆必先倒陈,倒陈又需先倒梁,梁士诒的头一号心腹便是津浦路北段总办李德顺,我们可以在这个上面作文章。”

    载泽一听来了劲:“啥文章?”

    “他屁股底下不干净,丑事太多了!”

    “可这会牵连到杨莲府!”

    “就是要牵连到杨士骧!”盛宣怀附在载泽耳边密语,“直接攻梁,解气是解气,但未免太过直露,一旦扯到杨士骧,事情便有了两说。咱们明着打杨士骧,实际上打陈璧和梁士诒,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妙!事不宜迟,劳烦盛公前去布置,我就不出面,只说是我的意思便可。”

    走出镇国公府,老谋深算的盛宣怀一脸得色——这帮亲贵实在是太嫩了,这就手段给我提鞋都不配,还想倒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