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观星，夜游，圆满（大更）
一刀斩出，天地寂灭。 夜幕有一丝微亮的白光弥漫而出。 白芒轻轻地透过滴落成线的水珠，向前方蔓延。透过水珠时，白芒变得稍稍有些刺眼，有一点腐朽的味道从刀身上弥漫出来。 是的，腐朽。 万物都会腐朽，从萌芽嗷嗷待哺直至旺盛充满生机再至腐朽归于寂灭。这本就是一个过程，一个从生向死的过程。便好似这一道斩出的白芒，白芒弥漫之处，万物皆被腐朽。 观星一刀？ 尹不能相信，这一刀是一名刚刚跨入观星境界的少年递出的。 向来世间每件事都有其自然规律，即便是修炼也是不可例外。但这本应是领悟天地之后的夜游基于感悟修为能力才有机会斩出的一刀，却被一个少年轻轻递了出来。观星夜游本就是两个天差地别的境界。从淬炼rou身的伏魔之境直至与天地同鸣的夜游之境，观星便是一座桥梁，将两者衔接在了一起。修炼者从这头走向那头，观星便是一个契机，将对自身的感悟延伸至到天地，到世间万物。 何谓天地同游？ 感悟大成的人对气机的捕捉异常敏锐，天地万物，本就是生根落地在这片天地之中，是为天地的一份子。而我们身上的命理命数更是与这片天地息息相关，可以说我们的身后总有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长线”，将我们与天地衔接。儒释道三门尤为明白对天地之间的这种飘渺命数关系的把握。佛门讲求因果，种其因得其果。道教讲求自然，一切顺应天地，方能求得感悟，悟得长生。入了夜游之后，人对于这片天地，对于自身的生命更是变得嗅觉敏锐，在一个夜游强者前动了杀机，无论如何潜藏，如何收敛杀意，也不可能做到百无疏漏。总有一丝微弱的蛛丝马迹从身上散发而出，被天地所感知，再被夜游强者而感知。而夜游强者一旦顿悟天地，出手便会带有天地之力，更有甚者会带有天地之势。便好似少年尹先前的那一手抚顶式，虽说他并不属于真正的夜游强者，但半只脚踏入夜游的他对天地始终还是会有一丝明悟。他以己身作为桥梁，将右手握在长剑之中，强行与夏离构造成一个联系，只要触碰到了，他便能引发天地之力，即便，他的左手并没有碰触到夏离。 修炼修到越高层次，却越好像是在修心。心念一动，天地之力便轰落夏离背后。若是两位夜游强者比拼，最终胜出的并非是武力更高一筹的人，而会是感悟最深的那一位。夏离这一刀已经完全带有势的味道，曾经他劈出的那一刀两断的一刀，便是隐隐有大势附着在上，方圆之间，都是他的世界，都成了他的道。如今这归于寂灭的一刀却是有些变幻，针对地只是少年尹一人。 尹有些迷茫，思绪有些混乱，无形中却被这一刀感染。 他的眼中好似看到了许多腐朽的情景，花儿从璀璨直至枯黄老死，身旁的事物一点一点化作尘埃离他而去，他还看到了那些孩子，一位位长大成人，一个又一个笑着和他挥手道别，消失在他的世界中。 尹有些难过，原来到头来最终所有的东西都会离他远去，那为何一开始又要相识相知？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是自己孤独一人，孤独老死，没有期望，也不会到头来为这些离我远去的人事物而心有烦忧。 “好难过啊。” 少年尹抹了一把脸，分不清是滴落的雨水还是滑落的泪水，怔怔站在原地，白芒轻轻弥漫在了滴落的雨珠当中，夜幕中倒映出浅浅的光芒，白芒如同荡漾而起的涟漪扩散在虚空之中，轻轻地朝着少年尹的身形弥漫而去。 七窍流血的夏离半蹲在地上，刀尖立于地面，神情凝重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尹。 他不确定这一刀是否能杀地了这个已经勉强算是夜游的强者，但他确定，先前的天地之力却是让他肺腑难受，直到现在，自己的肺腑里还是七上八下。即便体中金刚之力早已流转全身，却还是不能治其根本。 人定胜天？ 这只是豪言壮语罢了。夏离从不会信也不会去做，对自然对天地他本就有一颗敬畏之心。以人力去对抗天地自然之力，不切实际，更只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夏离的身体真的很不好受，只是一招，便是把他的斗志体魄打地消沉重伤。 夏离眼眸阴沉看着一片刺眼白芒，呢喃道：“还真是大手笔，还能派出一位夜游境界的强者来杀我。” 夏离嘴角有些苦涩，他终于明白纳兰那时候被轰入墙壁的凄惨处境了，跨境对战让夏离感觉是一人对抗一片天地那般，有一种无力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夏离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绪，握刀缓缓站起来，脸色归于平淡。 “果然想以观星杀夜游，还是不太现实。” 夏离摇头微微叹息，脸色有些遗憾。 清凉的雨滴落在夏离的身上，白芒渐渐消散，黯淡的月光再次将夜幕点亮。 身前，是一位满身流血的少年。 尹的情况比夏离也说不上好地太多，实打实地吃了夏离这带有感悟的寂灭一刀，以rou身之躯硬抗这一刀，差一点自己也就真的交代在这里了。尹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有些懊恼。即便来时已经警醒自己要多多提防这个已经是让大将军两人极其头疼的观星少年，却依旧还是小觑了他。虽说如今并不算作刺杀，只能说是正面搏杀。但犹胜大半个境界的他还是吃了一个极大的教训，但其实这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以观星境界斩出了夜游的一刀，任凭是谁，也算不出有这么一个变数。 两个人都好像摸清了对方的底牌那样，夏离知道不能再和这位夜游境界的强者近身缠斗，而尹明白不能再让他蓄势蓄刀意斩出这一刀。 两个人都是在小心翼翼地按兵不动。 温润的细雨突然滂沱而落，雨势逐渐变大，雷声轰鸣间，少年尹的身形突然消失，隐没在了无边黑暗之中。 自此自终，夏离从未忘记他是一名刺客，而非一名武者。刺客的目的只是要杀人，只要得偿所愿，手段是如何并不在意。 所以夏离从他隐匿身形那一刻起，手中刀便已经紧紧握住。 空荡的长街中只有一地的血水还有湿透的衣衫，这样的地形实在不适合刺杀。但偏偏少年尹却是隐匿了身形，隐没在黑暗中的他在等，等夏离放松警惕的那一刹那。夏离倒也好耐心，盘膝坐下闭目调理伤势。离院子还有一段路程，与其让这位高手无休止地来刺杀他，倒不如将恩怨早日了解。 夏离不是蠢人，知道命很珍贵，如果打不过当然会掉头跑，可是吃了他一刀的那位少年明显伤势体魄状况和他不相伯仲，夏离唯一占优的地方便是魔刃和金刚之力。只要未伤及根本，夏离的伤势便能慢慢恢复，即便恢复地有些慢了。 夏离在计算这位少年的伤势，以他普通的体魄，只有一身夜游境界支撑他，身体恢复能力必定会输上夏离一分。少年尹有些惊疑，凝目望去，眼眉变地有些低沉。 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小子的钱果然真的不好赚。 悟性可怕，而且身体恢复能力惊人，只是隐匿了一刻钟，先前被天地之力重伤的体魄已经逐渐慢慢有好转，动荡不安的气机在斩出那一刀后本应该是更加紊乱，如今却被慢慢理顺。少年尹从暗处走出来，摇头叹息道：“真的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奇葩，本来以为我修炼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可是这个天下怎么那么多变态，你的身体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那佛门大金刚之力，你在佛道一途是那以rou身证道的怒目金刚，在境界上却是以手中刀来提升境界，这样内外兼修的你的确是有点了不得啊，难怪大将军把苦差事留给我，像你这种人寻常观星已经奈何不了你了。而我也只是个普普通通半只脚踏入夜游的人。” “真是人比人比死人啊。” 尹摇了摇头，有些叹息：“如果我不出来，再拖下去你的胜算会一点一点递增，我只有被你宰掉的份了。” 夏离右手握刀，站起身来，笑眯眯道： “谁说我们就只有这种结局？” “你也知道大将军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真的不想为虎作伥的话，那就放下屠刀，阿弥陀佛。我们俩还可以握手言和，去那酒馆喝一壶酒暖暖身体。出门在外，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地多，你说有没有道理？” “你这人还真是有点意思，我要杀你，你还能和我做朋友？”，尹也是含笑地看着夏离。 “想杀我的是那位大将军，不是你，你看我们俩没有什么直接利益冲突，何必非要分个生死？我吃了你一招，你吃了我一刀，咱俩爷们点当扯平，你我各不相欠，不能做那同座共饮的好友，做个两不相欠的过路人也该多好？” “你说理是不是这个理？” “有那么点道理。”，少年尹点头笑道：“我啊，也就是个粗人哪有像公子那样能说会道，本来这单买卖我也不想接的，总觉得有些昧良心帮人干坏事的感觉。可是自己又没有钱，我没钱不要紧，但是那些孩子们没钱就很要紧了啊。” “孩子？”，夏离脸色有些疑惑。少年尹笑了笑：“说来公子可能觉得可笑，但我也真是个善良的人啊，自己收留了四十多个孤儿，又当爹又当娘把他们拉扯长大，公子你信不信？” “信，为什么不信？” 夏离眯了眯眸子，看着笑意平淡的尹，一说起孩子二字时脸上就会有光，是的，会发光。这件事大概就是真的八九不离十了。 “有些奇怪，一个刺客却是做着这些事情，于情于理都有点想不明白，不过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好像有点明白。” “哦？” 少年尹脸色好奇。夏离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少年，目光中罕有地露出一丝欣赏，这个少年和他在大船上遇到的那位君子剑有些相似。 “就好像你要和我打架，现在和我扯起了家常，其实你我都知道，我只是在慢慢恢复体魄而已。你愿意等我，其实你性子真的不算太坏。又何必这样呢，缺钱我刚好有挺多的钱的，不如我给你两倍价格，你就此遁走，咱俩以后有机会遇见再喝上一壶小酒，唠嗑下家常，再看看那些孩子？” 少年尹哈哈大笑，看着笑眯眯的夏离，点点头欢畅道：“还真是一位有意思的人。” “我也没有你说地那样伟大故意等你恢复体魄，只是一码事归一码事，既然要杀你，还是要稍微公平些，也算是给你这个将死的人一些尊重吧。” “没商量？”，夏离轻声笑道。 “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还是懂点做人的道理的，既然接了这份买卖，和公子你再情投意合也只能拔刀相向了，我不想失信于人，更不想在那群孩子面前失了原则，至少我还是得做个榜样给那些孩子看看。装，也要装地像一些。” “理，是这个理。”，夏离笑了笑。 “请。” 尹点点头，右手撩起，衣袖轻飘时，身形早已离开了原地。夏离的眼睛再一次轻轻地眯了起来，瞳孔中那与滴落雨水相同频率的身形恍惚间便是来到了身前，尹探出手来，想要抓向夏离的肩膀。夏离微微侧身，左脚为圆心，摆出一个小弧，扭过了这一抓，右手同时抬起，一刀便是朝前挥出。白芒炸出，刀气轰然滚落大地，湿润的长街掀起几块碎石。 这一刀落空了。 少年尹同样以轻盈的身形躲开了这一刀。 两人近身缠斗时，尹却好似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咫尺之近的夏离，却无论如何都摸不到他的身体。夏离以左脚为轴心，身形不断缠绕，一道道刀气斩出，这是他在观摩道教典籍上借用的招式。明月照青山，清风拂大江，我如大山自岿然不动。每一次少年尹探出的手掌，都被夏离轻轻地以巧劲卸掉，即便接触到他的双手，也不过是瞬间便没了踪影。四两拨千斤，以柔劲轻轻将杀意湮灭。缠斗间，尹再一次对这位少年刮目相看，叹息道： “若没有接这个买卖，我想我一定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彼此彼此。” 夏离笑眯眯地应了声，脚步一挪，抬手便是一刀斩落正中央。尹点头，双手合十，如同僧人念经那般将这道刀气轻轻合拢在手中，掌心相碰，刀气便是灰飞烟灭。 “见过了许多强者，也见过了许多有天赋的少年，但是像公子这样博学百家的天才，还真的没见过。但是我有一位朋友曾经说过，武道一途，贵在精炼，而非驳杂。越是简单的东西却越是珍贵。公子每多修一路，心神便要分出一缕，这样公子是很难达到圆满的。如果公子想入世大圆满，心意圆满是必定的，集百家之长对于武道来说，这是最为忌讳之事，公子这样会误入歧途，不可得圆满。” 尹摇头叹息。夏离却是笑眯眯地说道：“我这个必死之人还能入圆满？” 尹脸色怔了怔，突然苦笑道：“倒是我想地太多了。” “下辈子，希望公子还能记住我的劝告，做一个精于一事的武者。” “承你吉言。” 夏离笑了声，反手劈出一刀。刀气再次滚落长街，如长蛇游动，一缕刀气凝聚成狰狞蛇头，朝着尹噬咬而去。尹张手一拍，五指按在刀气凝聚的狰狞蛇头上，砰然一声，蛇头便是被巨大掌力按在地上，刀气溃散时，尹再次五指落下，一掌拍向夏离的头颅。尹的速度不断加快，游离在夏离的身边，夏离的双眸只能捕捉到那随风落下的衣袂一角。 这样的缠斗方式是最无聊的，不能有任何的意义，只是将时间一直拖延。夏离握了握拳，左手屈指弹落在刀身上，魔刃刀身弯曲却并未折断，刀身变直后，虚空便好似炸出了无数刀气，四分五裂，朝着四周四散而去。这一弹是基于先前白发刀客在船上教他的一刀，被他改良了些许，这一次真正受作用的地方却是虚空。刀身上传递出的力量却是炸了虚空，只要尹在这片空气中活动，那么刀气必定会透过虚空落在他的空间之中。这一招也可以说是入观星之后的感悟，将虚空作为桥梁，强心与尹构造联系，隐约有点夜游的味道。 宅院小房之中，有一位老者轻轻推开了南面的小窗，眯眼看着远处。他的眼神浑浊不堪，但目光中却是两位少年在打斗的情景。那一位穿着黑袍的短发少年将刀身平放在虚空之中，左手迸出气机，弹落在刀身上，刀身刀背刀刃刀尖均是炸出了无穷刀气。白发刀客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却是有些感慨，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位教他练刀的男人。原来当了师傅才知道师傅总是喜欢看不惯自己的徒弟，但偏偏自己的徒弟却是在时间的推移下逐渐有追上师傅的势头，或是在以后，会超越自己的师傅。 白发刀客点点头，抬头看向天空，嘶哑道：“天地英才辈出，天才在这些年中纷纷涌出，你们这些仙人花费了这么大手笔，将千年之内的最旺盛的气象打造出来，却又不是为天下留一份福缘，而是选择从中谋利。如果有一天遇到你们这些偷偷摸摸的伪仙，老子一刀就劈死你们。” 白发刀客自说自语，突然又是呢喃一声：“什么时候我变得这样无私了？” 摇头笑了笑，再次抬头看向夏离两人之处，右手却是轻轻地按在刀鞘之上。即便夏离的这一刀再怎么与夜游相连，但他却忘了，对方是一名真正的夜游强者，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在他们眼中都是被放大无数倍。 白发刀客轻轻摇头：“终究还是败在了境界。” 只见这些四散暴起的刀气全都锁定在尹的身上，夏离眯眼，撤刀后退一丈有余，任由身前刀气炸向尹。尹不管不顾，笑着说道：“公子以为不与我近身缠斗那我这个半桶水的夜游就不能与公子构造联系？” 夏离皱了皱眉，少年尹又是笑道：“公子和我交手那么多，即便用巧劲卸掉我的攻势。但那附着在招式上的命数却是一点一点递增，你我的联系更是一点点加深，我和你交手，缠绕在我们俩之间的联系那可是愈发深厚，直到现在，你这些刀气炸落在我身上，我们之间的联系已经足够我再一次出手。” 夏离瞳孔睁大，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狂奔在长街上。 “可惜了，真的是想和你做朋友。” 尹叹息一声，五指张开呈爪，轻轻一握，那炸落身上的刀气砰然破碎，再次握爪时，一股天地之压弥漫而来。 虽然势弱，但对于一位观星境界的强者来说已经分量足够。 一股无形之力按在夏离狂奔的身上，背后没来由地被一股巨力强退，夏离张口喷出一丝鲜血，反身双手握刀朝前斩去，却是无用之举。 十里长路，夏离被巨力轰出，没有反抗的机会便是被砸入墙中，一连轰穿足足五面墙，夏离才止住了身形。 停伫身形后，夏离气机动荡如大浪拍岸，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尹缓缓沿长街走来，轻声道：“抱歉。” 夏离身形一颤！无力握刀的他已经双膝屈地，魔刃掉在了地上。 白发刀客手指一抹，紫芒绽出，一道耀眼的刀光冲破了整个天际。 紫芒犹如一线浪潮，汹涌而至。 暴雨持续滂沱而落，紫芒闪烁一瞬之后，长街再无人影。 一道百丈的沟壑连绵而起，从城尾裂开，直至永乐小镇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