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善恶无别
善恶合并术乃是将本不想干的两人混为一谈，筋脉相连，气息共享，尤其是心脉，错综复杂，细若发丝，合并不易，分开更难。善有恶无每每修炼此术都是凶险无比，若是有一处血脉对照不上，轻则血脉崩裂，重则横死当场，分开时更是小心翼翼，必得循序渐进，逐渐分离。 此时他两人被鹿鸣强行破术，血脉硬拉强扯之下，虽是勉强捡回了性命，但若要再战，只怕是不能了。 善有脸上血色全无，心中又是震怒，又是羞愧，只是她性子倔强，事到如今也不肯服软，双手死死按在地上，强撑着最后的一丝尊严。 “你杀了我们吧！” 鹿鸣此时也只比两人稍稍强了一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你要死便死，何必搭上你的师哥？” 善有浑身气得发抖，面容扭曲地有些可怕：“师哥，你怎么说？”恶无摇摇头，叹气道：“你便死了，我也不能独活，小兄弟，你成全了我们吧。” “什么成全不成全！？咱们死在他的手里，难不成还要承这小崽子的情！”善有用力过猛，忍不住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恶无黄忙道：“师妹别恼，我不说了便是。”恶无双腿气血不畅，动弹不得，只得以双臂支撑，缓缓向善有爬了过去，善有见他如此狼狈，忍不住心中一阵悲戚，眼泪夺眶而出。 恶无艰难地向善有靠去，身后是一道长长的血痕，鹿鸣于心不忍，正要向前助他，心念一动，随即想到：“这大哥倒也是条重情重义的汉子，我若出手，岂不是将他最后的尊严也抹杀了？”随即站在那里不动，只看着恶无一步步来到善有身边。 恶无一把将善有抱住，关切道：“师妹，你别哭，我最怕你哭，我也会跟着难受。”善有哭得更凶了，指着鹿鸣质问道：“师哥，咱们的合并术怎会败给这小子？那小孩晕了，我吸收不得善念，但你却是无碍，怎会一败涂地，我想不通！还是你心慈手软不肯用全力，才叫这兔崽子破了咱们的异术！” 恶无道：“师妹，为了你，我怎么会不用尽全力？咱们技不如人，也该如此了。” “胡说！这小子不过区区的四字诀......咱们百年的辛苦，倒头来......我不信，你定是在骗我！你定是......”她声音越来越大，竟有些歇斯底里，胸口以为激愤而不停的上下起伏，到最后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呼气，显得甚是辛苦。 鹿鸣道：“你不用不信你师哥，他可恨不得我死了才好。你们的善恶术当真厉害，只是异术没有完美无缺的，我自缺口攻陷，自然能破。” 恶无问道：“什么破绽？”善有不敢大力说话，只是哼了一声，低声道：“这小子信口雌黄，师哥也信的。” 鹿鸣笑道：“那我就说给你们来听。我虽是头次见过如此凶悍诡异的异术，但心中并非没有计较。合并术合二为一，你二人力量猛长，确实非同小可，我想着你二人百年来闭关修炼，在这力量合并之上定然是下了不少功夫，可惜却只是皮毛，连合并术十分之一的威力也不能发挥出来。” 善有道：“你又知道？”鹿鸣道：“我初时不知道，但看你二人如此不能协调，心中便确信了。”善有道：“那也只能说明师哥心慈手软，若听我的，早就杀了你了。” 鹿鸣摇头道：“你师哥初时手下留情，后来见你动怒，出手更见狠辣，却不是因为这个。”恶无道：“我说你不信，现下里可信了？” 善有不答，发问道：“你说我二人只学了皮毛，那深邃的又是什么？”鹿鸣道：“你二人号称‘善有’、‘恶无’，可知道这‘善’‘恶’之意？” 善有一怔，随即答道：“这有什么，连个孩童也知道的东西，你也来问我？”鹿鸣道：“你们知道的和孩童的一般无异，想要不败也是难的。” 善有怒道：“废话少说，有什么值得卖关子的？”鹿鸣道：“刚才我家蚕宝口口声声说你二人为‘恶人’，因为在他看来，你两个联手欺负我，那便是大大的坏蛋，可真的就是恶人么？在你们看来，我和蚕宝才是坏了你们好事的恶人才对，咱们各为其主，所看所想不同不足为怪，善恶也并非一成不变的事情。善恶乃是人心的两面，立场的两面，可以各自转变，所谓善恶皆有变，说的正是这个。没有纯粹的‘善’，也没有纯粹的‘恶’，你们将两个对立起来之后，却没有真正做到心领神会，凌驾于rou体之上的心灵没有融合在一起，更不会起到阴阳调和，相辅相成的作用，我正是看穿了这一点，不过稍加用力，那粘合在一起的身体就随着各自的同床异梦而瓦解溃败了。” 善有和恶无静静地听着，似乎有些明白，却又不敢肯定。恶无低声道：“师妹，他说的可对？”善有叹口气道：“也许吧。师哥，我收善心，你收恶念，咱们只想着将身体合并在一处，却没想过将两种力量柔和在一起，善与恶，就像是那光与暗，阴与阳，看似对立，少了一个，另一个是不能独自存在的。只怕他......只怕都被他言中了。”善有虽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位少年看得比他俩通透，想起自己为了此术呕心沥血，却原来是自己和自己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不由得心灰意冷，真比死了还难受。 恶无见她眉宇间一股凄凉悲哀之色，情不自禁地将他搂在怀里，柔情蜜意道：“师妹，我就陪着你，咱们也是一样，少了一个，另一个是不能独活的。”善有终于露出了甜蜜的笑容，苍白却是好看，浅笑道：“师哥，我是个辣婆娘，你怕不怕我？”恶无道：“怕，还不过辣椒吃的久了，想要改口也是不能得了。”善有嗯得一声，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搂在了一处，四片嘴唇紧紧扣在了一起。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要知道火武崇尚礼仪，这般不知廉耻已经犯了大忌，更何况是两只战败了的斗奴，更是不能饶恕之事。 离雪离知道不妙，那日在星君的晚宴之上，两人虽以目传情，但不过也就那么一次，点到即止，可见两人尚有恐惧之心。这次却丝毫不知顾忌，离雪离心头隐隐感觉不妙。 果然，正在众人喝骂之时，只见两人头顶散发出nongnong的青绿色气息，正是精怪散功之时所呈现出来的异样。 鹿鸣惊道：“输便输了，谁允许你们自己自己了解的？”说着便要上手阻拦，却听善有道：“小兄弟，我们现在心里快活的很，求你不要打断了去。” 鹿鸣气道：“你们有的是日子这般相亲相爱，我从未想过要杀你们，这又是何苦？”善有摇摇头，道：“日子虽长，却是辛苦。我和师哥早已情定三生，只是苦于火武的禁令，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现下里终于说出来，光明正大的滋味真真的是叫我欢喜。师哥，你呢？”恶无道：“只可惜不能明媒正娶，委屈你了。”善有勉强一笑，道：“我性子太刚烈，委屈了师哥你才是。现在咱们无牵无挂，这就走了，下辈子我还在树上等着你，你可要来哦。” 两人搂在一起，气息越来越浓，只听轰得一声，两人便消失在nongnong的烟尘之中。鹿鸣又惊又怒，拨开烟尘往里走去，只见地上两个黑色的物什，低头一看，竟是一只蜘蛛与一只飞蛾，皆已经一动不动地死了，正是善有与恶无的原形所在。 精怪散功乃是自戕，无庄主的命令不得擅自使用，但贾武生冷冷坐在看台上一言不发，显然是默认了两人自死。 鹿鸣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两只昆虫，想起百年前一只蜘蛛穿梭在树林枝头，只为了一顿报餐而辛苦织网，却有一只痴情无比的飞蛾闯进她的网中，只为了瞧她一眼。蜘蛛放了飞蛾，飞蛾一次次地扑进去，就这样纠缠了百年，直到此时，一切好似又回到了最初它们相识的时候，没有善恶之分，没有人心的歧视，天地之大，任由它们嬉戏打闹。 “精灵百年修成人形，但修炼成人当真快活么？”鹿鸣喃喃自语，像是问别人，也像是问自己，只可惜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了。 正在此时，那裁决官走上前去，一脚踩在善有和恶无的尸体上，脚尖拧了几下，已经踩得稀烂了。鹿鸣正自出神，等发现已经为时已晚，善有和恶无终于化在了一起，彼此再也不分，但却依旧叫鹿鸣怒不可遏，他一拳过去，那裁决官哼也没哼便晕了过去，面上凹进去了一大块，骨头只怕也碎了。 正要为裁决官喝彩的眼看这鹿鸣出手，一时也傻了眼，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鹿鸣半蹲在地上，将巨大的手掌盖在尸身上面，掌内生出一股炙热无比的真气，转眼间便将两人的尸身烧的不见了，化作青烟而去。 场上沉默了片刻，终于发出了雷鸣般的喝彩声，不是为了善有与恶无，却是为了鹿鸣而来。人群沸腾了，如此精彩的战斗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人们真臂高呼，“鹿鸣”二字响彻云霄。 鹿鸣冷冷地瞧着他们，脸上没有半分欢颜，有的只是无尽的愤恨和鄙视，在他心中，那本已经被离雪离遏制的仇恨的种子又开始萌芽了。 这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只可惜，谁也看不到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