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高宅旧事

    小佩确认两人都已经把药汤喝尽，悄悄回头与高老夫人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接下来老庄依旧与小佩打笑，高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相互挖苦。

    眼看着一桩心事已了，心神松懈之下，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气喘掳住了笑容。

    连续不止的咳嗽让她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方才笑着容光满面的神情看起来枯朽憔悴。

    高老夫人撕心裂肺的咳嗽不止，小佩慌乱了起来，忙招呼老庄就要把她扶进房中。

    薛楚涵见高老夫人嘶喘异常，起身一手按住她的脉门，发觉她气息紊乱，似有走火入魔之迷像。

    高老夫人病发时见命门被夺，正要反抗，无奈有心无力，只得任由薛楚涵捏住她的手心。

    可是薛楚涵却移掌印在她后背的脊中xue，缓缓输入一股真气，助她平息动荡的脉息。

    不多时高老夫人急促的喘气和咳嗽有所缓解，却仍是有些虚弱。

    轻尘见此疑惑问道：“高婆婆您的病……”

    小佩叹息道：“此事说来话长……”

    高老夫人心想着这两人看来心肠倒是不坏，可惜早已喝下了她秘制的毒药，不久便会毒发而死，虽然可惜，但比起任何外物，没有什么比守住山洞里的秘密更加重要。

    薛楚涵担忧道：“高婆婆是否曾经遭人重创？否则不该有这样的症状。”

    高老夫人歇了半晌才缓过来，摇头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便越好，你们都是好孩子，老身这个快进棺材了的老东西，不想将这些个不堪的事情告诉你们。”

    轻尘道：“难道高婆婆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不便说来咱们定不会过问，只是如果高婆婆受到恶人的欺辱，定要与我们说，我们两人武功虽不高，但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薛楚涵甚少见过轻尘说这样真性情的话，连他都有些吃惊了，便也连声道：

    “没错，高婆婆若是遇到什么困难，我们定不会袖手旁观。”

    老庄像是被两人的义气打动了，直勾勾地看着两人良久没有说话，高老夫人和小佩对视了一眼，又叹了一声道：

    “你们都来我房中罢……”

    小佩扶着高老夫人躺回榻上，薛楚涵和轻尘坐在椅子上，静静听高老夫人讲起往事。

    高老夫人回想起了许久许久之前的回忆，脸上有记起美好过往的愉悦，也有忆起不堪回首旧事的苦痛。

    她缓缓道：“那都是二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当年她三十有一，是嫁入当地小有名气的富商高家的少夫人，丈夫温厚亲昵，有一个六岁的儿子伶俐可爱，一切都是那般幸福如意，一家人过着衣食无虞的快活日子。

    而她的好日子却在二十二年前的那个午后就走到了尽头，娘家惹来的仇家杀害了她族人和父母，甚至牵连到已出嫁了的她和丈夫，从此拉开了延续至今的一场梦魇。

    高老夫人眼神迷离，似乎陷入了不自知的恐惧与忿恨中。

    她喃喃道：“那个午后，天气闷热得很，我们原本阖家大小在别院里头消暑，可是那日完全没有风，氤氲的湿气如同幕罩一般笼在四周，几乎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即将有一场风暴登陆。我隐隐的有不详的预兆，老高要到不远处的荷塘纳凉，我让他莫要去，可是他不听……不久便被发觉奴仆散尽，他被淹死在荷塘里……”

    轻尘和薛楚涵安静听着，相互交换了个惊疑的眼神，没有说话。

    高老夫人歪在榻上，惨笑道：

    “你俩一定以为这只是意外……但并非如此，那是他们给我的震慑，他们终于寻到了我，却不肯给我个痛快，想方设法只为变相折磨我……”

    轻尘悄声重复了一句：“他们？他们是谁？”

    高老夫人并没有回答她，继续沉浸在自己苦痛的回忆里：

    “我的猜测是对的，打那时开始便噩耗不断，不多时整个高家便分崩离析，死的死，疯的疯，为了躲避这场灾祸，我带着我孩子和几个奴仆逃到这个荒山野岭来，可是不久之后，他们也追来了，似乎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他们杀了我孩子，将我打成重伤，将所有奴仆杀尽，仅有高家原本的一个下人老庄和我的贴身丫鬟小佩被救过来……若非我当年装疯卖傻逃过一劫，大概也难逃一死……只可惜我可怜的孩子……还那么小，那么小……”

    再也说不下去，高老夫人呜咽着的声音混杂着呼呼地吹着，在厢房外面空旷而荒芜的庭院盘旋不止的夜风，听起来有些凄苦，又有些瘆人。

    两人这样听着，俱是无言，过了许久许久都没有人再说话。

    薛楚涵一腔复杂的情绪梗在心头，哑声问道：

    “他们到底是谁？竟然如此残忍……”

    轻尘也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他们到底为了何事要这般迫害你们？”

    高老夫人置若罔闻，又过了许久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她抬头瞧着两个年轻人仍旧生龙活虎的样子，心中大惑不解，估计着时辰他们也理应毒发才是，怎的却像没事儿似的？

    她之所以破天荒地让两人进来听她的陈年旧事，一部分是因为薛楚涵帮了她一把，也好别让两人死得不明不白。但往深处讲，很大部分的原因却是为了亲眼看着两人毒发气绝，好料理他们的后事。

    可包括薛楚涵和轻尘两个当事人在内，若他们知道方才喝下的是毒药,也难以解释为何没有毒发，甚至毫无异样感觉不到丝毫不适的原因。

    原来，两人在岩洞中服食了三个月之久的毒蛇rou，早已强化了他们的脉络和对毒素的承受能力，除了初次服食后剧烈的不适外，连剧毒的蛇rou都可以接纳的他们，若非遇到其毒无比的毒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百毒不侵的。

    更何况小佩下在药汤里面的不过是寻常人难以承受的致死药量，对他们两人却不起作用，即便早已被他们吸收入体内,也没有什么反应。

    通过窗舷照进来的清冷月光映在薛楚涵和轻尘的脸上，两人的神情是不忍，是担忧，甚至有愤怒。

    这不由得让高老夫人心中产生了异样的感受。

    面对两人的追问，良久她才长叹一声：

    “这都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了，我也不知道其中的来由，只是白白承受其中的苦果罢了。这总归不是什么风光的往事，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我再也不愿想起，你们也别问了。夜深了，你们下去休息罢，我也累了。”

    两人见此也不便再问，于是站起身来告辞。

    轻尘和薛楚涵正门走出，一路上皆是无言，过了许久轻尘终于忍耐不住，问薛楚涵道：

    “你怎么看？”

    薛楚涵想了想，轻声道：“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咱们怎么看也都于事无补，高婆婆是被恶人所伤才缠绵病榻，我们只想想怎样能帮她缓解病痛罢！”

    轻尘歪头想想，道：“方才你以内力替她疗伤，看来成效不错，不如你试试看以内力打通她被重伤凝滞的经脉，再配以药物治疗，或许能行！”

    薛楚涵大喜道：“这虽然有些棘手，却不是完全行不通，咱们回头仔细斟酌一下！”

    两人这样说着，慢慢地走远了。

    看着他们回到房中，小佩从长廊角落中出来，往高老夫人房中去了。

    高老夫人听了汇报神色更加复杂：“他们当真这样说？”

    小佩担保道：“确实如此，即便我有些偏爱这两个孩子，但也知道万事以夫人为先，万万不敢欺骗夫人。”

    高老夫人脸色不豫，难得松口道：“他们都是好孩子，难为他们这样为我考虑……看来先前是我多虑了，也幸亏那盅药对他们俩不起作用。”

    小佩连忙道：“确实是呢，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

    高老夫人想了想又道：“即便是如此，也不可向他们泄露任何内情，过两日将他们打发出去便是了，若是无意中知晓了一星半点，反而会让他们招来杀生之祸。”

    小佩呐呐应道：“这是当然，奴婢晓得其中的轻重。”

    说着伺候高老夫人躺下，摄好被角，又将灯火熄灭了，才轻手轻脚地阖上门走开了。

    夏夜的星空澄澈干净，点点闪烁悬在半空，看起来让人心境开阔。

    可这庭院中枯枝败叶随处都是，整个宅院似乎还未从二十二年前的那场残忍的打砸和屠杀中恢复，断壁残垣，废旧构造之下埋藏着不为人知的密事，漫长的年岁也定格其中，定格在每一个亲历者伤痕累累的心底。

    茂密的汕樟树在夜风中哗哗作响，婆娑的树影摇曳不定，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靠近正厢房一侧的透气天窗旁悄无声息地退出，眨眼之间消失在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