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恭王之忧
刘诚印率领众太监又搜了一阵,在寝殿内又找到了大量的由载澄和王庆祺进献给同治皇皇帝的春药和助yin器具,看着这些搜索出来的“御用”之物,刘诚印的脸越来越难看。 “这……还是臣子所为吗?……” 王德环听到刘诚印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苍老的脸上肌rou突突直跳,知道此时此刻,刘诚印应该是已经出离愤怒了。 在妥善处理了同治皇帝的尸体,将同治皇帝身边的一干宫女太监尽数收押之后,刘诚印便带着王德环等众太监急急的赶回“天地一家春”回报。 当刘诚印下了火车,来到“天地一家春”慈禧太后最常呆着的“泉石自娱阁”时,立刻便感受到了这里弥漫着的难言的悲伤气氛。 “顺序都按我吩咐的排好了?”刘诚印回头看了一眼王德环,小声的问了一句。 “回大总管,全按您的吩咐排好了,奴才刚才又看过了一遍。”王德环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回答道。 在从乾清宫出来之后,刘诚印便命王德环将那些准备呈给两宫皇太后看的能证明皇帝暴毙原因的证物排好顺序,有“臣王庆祺恭呈御览”字样的全放在前面,有“奴才载澄恭呈御览”字样的全排在后面,王德环对刘诚印的用意心知肚明,是以不动声色的按照刘诚印的吩咐照做了。 刘诚印进了阁子当中,此时皇后已然醒转,正自和慧妃抱头嘤嘤啜泣,慈禧太后则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平日里一双不怒自威的凤目此时已然暗淡无光。看到刘诚印进来,她木然的将脸转向了刘诚印。 “刘诚印……你看过了?……”慈禧太后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回老佛爷的话,奴才……看过了……”刘诚印跪伏于地,连连叩首,“皇上……龙驭宾天了……请老佛爷千万节哀。保重凤体……” 听到刘诚印的回答,慈禧太后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一边的慈安太后也跟着垂泪不已。 “刘诚印,皇帝是……因何去的?太医验过了没有,是如何说的?”慈安太后悲声问道。 慈禧太后凝神听着,取过一方手帕,想要揩去脸上的泪水。但她的手在却一个劲地抖着,手指紧紧的捏着手帕,因为过于用力的关系,手指关节已然发白,手帕也几乎要给撕破了。 “回老佛爷的话,皇上……”刘诚印哭道。“皇上是……让jian佞小人……用媚药给害得脱了阳去了的……” 听到刘诚印的回答,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猛地止住了悲声,一下子站了起来。那边的皇后和慧妃也是相顾骇然,停止了哭泣。 “什么?皇上是给人用媚药害了?”慈安太后问道,“此话怎讲?” “回老佛爷的话,皇上去时,龙床上下。共计有赤身之宫女子一十四人,其中五人已然没有了气息,剩下九人昏睡不醒,以冷水喷醒之后,亦神智皆丧……”刘诚印说道,“奴才于宫中搜得了些药盒子,还有些个……” “拿来我看!”慈禧太后厉声打断了他。 听了刘诚印的话,王德环连忙从小太监手中端过摆有药盒的托盘。跪呈到了慈禧太后的面前。 慈禧太后只翻弄了两下托盘里的东西,一张脸上悲戚之色顿去,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寒霜。 她的目光紧盯着一个个写着“臣王庆祺恭呈御览”的药盒,嘴角的肌rou竟然开始抽动起来。 “慧妃,你先陪着皇后,下去歇着。”慈禧太后似乎在这一瞬间恢复了冷静。她回到椅子上坐下,转头对慧妃说道。 “媳妇遵旨。”慧妃忙起身行礼,说道。 “皇后,你有孕在身。切不可太过悲痛,动了胎气。”慈禧太后看了看眼睛已然哭肿了的皇后,温言道,“这就随慧妃下去,好好歇着吧。” “媳妇……遵旨……”皇后抽抽噎噎地起身行礼,然后便和慧妃一道出了暖阁。 慈禧太后呆呆地看着皇后和慧妃的背影,直到她们出了庭院,上了辇车,才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神色重新转悲,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刘诚印,皇帝的身后事,你怎么处置的?”慈安太后问道,“皇帝的身子,太医验看过了没有?” “回老佛爷的话,乾清宫一干宫女太监,已然尽行收押。皇上龙体,已然穿戴整齐,移至后殿。”刘诚印当然明白慈安太后这句问话的真实用意,立刻答道,“因事关重大,尚未叫太医验看。” “你办得很好。”慈安太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他又瞥了一眼王德环手中的托盘里的东西,“这事儿,你们几个知道就行了,切勿外传,谁走漏了消息,我定不饶他。” 听了慈安太后的这句透着无比阴冷劲儿的话,王德环等太监的身子全都暗暗打了个冷战。 “嗻。”刘诚印额头汗下,赶紧答道。 慈安太后转过头,看着还在那里流泪不止已然有些乱了方寸的慈禧太后,说道:“meimei节哀,现下还不是哭的时候儿。” 慈禧太后点了点头,用手帕拭着眼角的泪水,但她只拭了几下,便忍不住心头的悲伤,再次啜泣起来。 慈安太后心中难过,来到慈禧太后的身边,轻轻的用手帕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meimei莫要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国不可一日无君,现下须得早立储君,不然……” 慈安太后的这一句话提醒了慈禧太后,她本来泪水涟涟的双眼放出坚毅的光芒来。 “jiejie说的是。”慈禧太后哽咽着点了点头。 “刘诚印,你这就去请六爷、七爷、文相、沈相过来园子,就说皇上龙驭宾天了。”慈禧太后说道,“我们姐妹有要事找他们商议。” “嗻——” 恭亲王府,明道斋。 此时的明道斋内,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四个人正围坐在一起,一边喝着酒,一边畅谈着。 “闻鲲宇向来自奉甚俭。此次率船政水师出征,更是与将士同甘苦,故能得将士之心,驱除倭寇。此次来京,更是如此,”恭亲王指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笑着对林义哲说道。“今日我设这‘燕翅席’,便权当是一酬鲲宇往昔劳苦,略表寸心,鲲宇莫要客气才是。” 听到恭亲王请吃的是“燕翅席”,林义哲的心里不由得暗暗赞叹。 这“燕翅席”林义哲原来就听说过,据说是从宫廷御膳房传出。菜品极为别致,第一道为小菜,计有炒咸什、酱黄瓜、虾子芹心、芥菜墩、北京熏rou、凤乾鸡、琥珀桃仁、桂花糖藕、玫瑰小枣、炒红果等;第二道为熟菜,计有黄焖鱼翅、白扒鲍鱼、软炸鲜贝、浇汁活鱼、烧鸭和清汤燕菜等;第三道是汤和甜食,计有鸟鱼蛋鸡汤、炒蛋羹、核桃甜酪等。在原来的历史时空中,他在北京时朋友曾请他吃过一次,想不到穿越到了这个时代。竟然能够在恭王府里吃到最为正宗的“燕翅席”,而且是恭亲王请客,文祥和郭嵩焘作陪。 “王爷太客气了。晚辈何德何能,敢当王爷如此厚爱。”林义哲笑着和恭亲王客气了一句。 见到林义哲自称晚辈,态度谦和,坐在一旁的文祥捻须微笑不己。 恭亲王当先动著,文祥、郭嵩焘和林义哲便也不再客气,开始挨样的品尝着各色菜肴。 四个人边吃边聊。很是随意,聊着聊着,话题便由闲谈转到了当下的洋务上来。 林义哲一边和恭亲王等人畅谈,一边打量着恭亲王奕忻这位洋务自强运动的发起者、领导者和保护者的相貌来。 熟悉中国近代史的林义哲,受限于资料的局限,只在网上见过两张恭亲王的老照片,以及一些外国人描写的关于恭亲王的外貌情况。而今天和恭亲王的近距离接触,让他对恭亲王终于有了直接的观感。 一位叫格兰特的英军准将在回忆录中对签订时的恭亲王有这样的描写:“恭亲王真是个谦谦君子,他明显地在控制着自己的紧张恐惧。”额尔金的助手洛奇则回忆说:“恭亲王当时只有28岁,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多了。他的相貌很睿智。但显得十分焦虑。其实,考虑到他的处境,这并不奇怪。他隐藏了他的恐惧感,如果有的话。” 自从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的二十多年中,英国人似乎从来就没有对中国高级官员有过任何正面的评价。但年轻的恭亲王令他们发现,中国除了充斥着大量颟顸、愚昧、贪鄙的官员之外,也有如此风采照人、作风清新的高官。遍阅史料,无论是当时的新闻报道还是时人的日记回忆,虽然将中国的各个方面都描写得极为阴暗,但却很难找到对恭亲王的负面评价,这位年轻的王爷,似乎成为铁幕后面唯一一朵绽放的鲜花。 即使从清代流传下来的野史看,恭亲王也很难称得上帅气。对于恭亲王的外表,与恭亲王多次接触的美国传教士、后来北京大学的首任校长丁韪良曾经直言不讳地写道:“恭亲王身形瘦削,肤色黝黑,因为近视而眯缝着眼睛,并不漂亮”,“他并非很有‘王子相’的人”。尽管有的资料说他“俊美”,但那也相对他的哥哥咸丰皇帝而言。据说,咸丰皇帝在少年时曾从飞驰的骏马上摔下来,伤及骨头,虽经名医多方治疗,但终身行走不便。从正史上,可以肯定的是,咸丰皇帝文弱多病,而恭亲王却身体健朗。咸丰皇帝虽然广储后宫,甚至在民间也留下了大量的无法考证的风流韵事,却只生下了一儿一女,这种广种薄收的极为衰弱的生育能力,直接导致了日后慈禧太后的上台。而咸丰皇帝的其他兄弟们,包括恭亲王及醇亲王,都是枝繁叶茂,子孙满堂。 正史记载,少年时的恭亲王与咸丰皇帝兄弟俩,曾经共同习武,还共创枪法二十八式、刀法十八式,令道光皇帝龙颜大悦,将枪法与刀法分别命名为“棣华协力”和“宝锷宣威”。同时。还单独赐给恭亲王一把金桃皮鞘白虹刀,由此亦可见恭亲王在这一“发明创造”中的关键作用。恭亲王习武善射,在史料中多有记载,而且传诵至后世的众多诗文,文采飞扬,其文武全才,可谓当时皇子中的绝对佼佼者。但毕竟时运不济,与皇位无缘,在咸丰皇帝即位后更是备受猜忌。
“他的眼睛、鼻子等,都显露出他是个相当有内涵的人。当他开始说话时,他的脸部飞扬着智慧的光芒。他说话很快,其话语的准确度远高于其深刻性。”“他行为举止既和蔼又优雅。说话迅速而有力,给人以有自主力量的印象”。 签订时英国代表团的成员、日后写了大量有关东方著作的芮尼医生回忆说:“恭亲王十分和蔼可亲,他的长相是十分典型的鞑靼人:他的右脸颊上有两颗浅浅的瘢痕,连在一起,看上去似乎是之前长过疖子的痕迹。他的脸和手看上去都很小,手指十分小巧,如同妇人。”芮尼用大量篇幅。详细地描写了恭亲王在接见过程中展现出来的绅士风度,为之大为倾倒。 而恭亲王的这种翩翩风采,随着年龄增长而更为成熟。“恭亲王与之前我所见过的东方王子及政治家们不同,他十分生动。这是一个机敏的男人,直觉敏锐,意志坚定。印度和穆斯林的王子,以及我们在印度斯坦和埃及的朋友们,往往是呆板地坐着。整个谈话中面容呆滞,令你以为是在和石头对话。但是,恭亲王在谈话中,却表情丰富,十分生动。” 现在林义哲面前的恭亲王,身材瘦削,甚至双颊凹陷。其腰围尺寸似乎与其地位完全不成正比,更与一般大清帝国的高级官员们脑满肠肥的形象大相径庭。林义哲知道,恭亲王的这种瘦削,无疑并非福相。多是因劳苦所致,却并非缘于先天体弱,更不可能因为营养不良,或许正是因为江山社稷的担子对他来说,过于沉重了。 作为最早在大清“铁屋子”里清醒过来的人,恭亲王却因为自己的特殊地位,不能大声地呐喊,能做的不能说、至少不能多说,能说的却不能做、至少不能真做。 在瘦削的外表下,他却是人格层面上的“美男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对待列强占领军不卑不亢,对待自己的部属和蔼可亲,这令他在国际国内都赢得了相当多的认可。在那批判与斗争充斥的高层,他几乎是所有干实事者的总后台,而后世人们耳熟能详的“实事求是”口号,就是他当年鲜明地提出来的。在晚清的改革开放中,被后世推崇如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其实只是改革的桨手而已,幕后的真正掌舵人、伯乐、保驾护航者,却是恭亲王。 看到恭亲王清瘦的外貌,林义哲一时间不由得浮想联翩。 中国的传统绘画不是太注重写实,恭亲王因此得以成为第一个留下真是影像的中国“总理”。总理往往高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戏曲中都尊称为“千岁”乃至“九千岁”,但林义哲却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恭亲王之后的中国总理们,无论贤愚,几乎都是“瘦rou型”的,成了这个职位的标准形象,与那些总统、执政、主席们的“样样都伟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自然因为与执掌中国这艘“大船”的艰难与繁琐有关,但或许也来自“伴君如伴虎”的如履薄冰。 “老二”的身份是尴尬的,不能不做事,却不能做太多的事,尤其是不能做太大的事。投身于具体而细微的政务琐事,成为一个“事务主义”者,或许也不仅是其个性使然,而在于更能给“老大”传递一个信号:本人只会埋头拉车,不善抬头看路,更不会高瞻远瞩,请“老大”放心,更请“老大”多批评指正。毕竟,一个能力和品格都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老二”,是“老大”心头最大的痛! 眼前的恭亲王,尽管和自己谈笑风生,但他的眉宇间却显露着一种特有的沧桑,这是因为一个庞大帝国的重担,还是因为“老二”这个微妙的地位呢? 也许,自己现在同郭嵩焘在恭王府宴饮的消息,一经传将出去,就会给他带来巨大的麻烦呢!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权势之下,即使自己不想结党结派,也会自然成党成派,这是中国政治的无奈之处。恭亲王作为离最高权力最为接近的“老二”,虽然都十分“忧谗畏讥”,但还是不能不成为遮天的大树! 对于自己这个洋务新进,他有心要保护,栽培,但他现在所处的地位,却也容易让言官们参劾他“结党”! 想到历史上恭亲王的不幸遭遇,林义哲禁不住在心中暗自叹息起来。 现在,因为自己的关系,恭亲王已然和慈禧太后改善了关系,但这种看起来还很稳固的关系,会维持多久呢? 林义哲忽然想起今天是1875年的头一天,西历的元旦,想到今年即将发生的一件大事,林义哲的心中猛然一阵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