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坍塌
第五章坍塌 接到贝姆特战死的消息,罗兰明白若无意外,中西联军败局已定。 敌人一开始的战略就错了,丰饶之风后,中城应该全力加强和西城的关系,协助其发展农业、巩固政局,做好打长期战的准备。如果贝姆特聪明,还会打自己的小算盘,来个渔翁得利。但是由于其姐伊莉娜的作用,和魔王的横空出世,他不理智地搀和进来,落得这样的下场。其实席恩固然是威胁,不打完仗也没法对付,事情总得一件件来。 至于诺因那毛躁的小子就更别提了,他头脑是机敏,但最大的缺点是情绪化。莉莉安娜被掳的事已经严重干扰了他的思绪——战术上的胜利有什么用?上次攻城战要不是贺加斯冒出来,他早完了。而更早以前的刺杀,若非有魔族血统,一样是完蛋的下场。 罗兰在想席恩。 分析千年前的情形和几次见面的感受,东城城主认为这位魔域之王的权利欲和复仇心大大降低。不然用他圣贤者的名头,宣扬一下,就能博得美名拥戴。恐怕他当初就没稀罕一个劳什子救世主的名号,只是为了向他弟弟和东方学舍证明,成功了就满足了。而他如果真的要玩复仇游戏,诺因那帮人早被他玩死,哪会在不自量力上门挑战好几回后依然活蹦乱跳?以此类推,他这个肖恩的徒孙更加不会有事。 可他是“人柱”,要打破四方结界,他首当其冲。但是席恩若真的有心助恶魔侵吞人界,这责任他责无旁贷。不过罗兰对这一点持保留态度,如果席恩要搞个血腥狂宴,夏尔玛大陆就可以被他弄得沸反盈天,可是西琉斯在他的守护下国泰民安,没道理艾斯嘉就差别待遇。哪怕千年前席恩被这大陆的人迫害得很惨,以他的理智也不会怪到现在的人头上,他唯一不理性的只有在他弟弟的问题上。 虽然因为帕西斯的死,罗兰对席恩有了股恨意,但说到底,席恩是用帕西斯的身体束缚协调神,迫使他救世;菲莉西亚也是——那种事总要有人做的。坐享其成还怪恩人实在没道理。相比之下,罗兰更憎恶毫无建树,分不清轻重,只会接受周围人宠爱的肖恩。而众神,他们理应自己保住自己的地位,预言的事又难辞其咎。 结论:和魔王有很大的可能和平谈判。 所以罗兰把席恩放一边,专心清除门前的障碍,这才是打不死又讨厌的敌人。 不过若能抓住诺因和杨阳,也不用烦恼他们的魔族体质,挖出魔核,单独保管就行,魔核不能凭空制造血rou。罗兰也想试试从王室宝库搜刮出的几件神器能不能把魔核劈烂了。 雾之月7日,当中城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整顿残部准备再次攻城,爆发了一场超大规模的地震。 王都内外一片混乱,这场地震使双方的士气都受到极大影响,鸣金收兵。事后圣职者和法师测出地脉反应是来自东北方,圣柱所在的白石山脉。也就是说:火山要喷发了!而且从火元素的剧烈活动,可以断定这次喷发绝对非同小可,严重的,灾情可能会遍及整个东大陆。 饶是罗兰冷静过人,也不禁怀疑上天是不是对德修普家族有特别的庇佑。上次他攻打拉克西丝,下了场大雨,影响了士兵的战力。这次他好不容易要收拾诺因了,又来个火山喷发! 可以想见,那小子会趁机溜得比兔子还快。刚刚攻下其后方阵地的马尔亚姆将不得已撤军,还有接踵而来的移民工作,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另一方面,在圣柱异变的同时就感应到的魔王改变了主意。 火山喷发是地壳的正常运动,自然界的自我调节。千年前就是,为了赶走魔族造成的元素枯竭使大气和土地不平衡,致使第一次圣柱泄力,当场三万多人丧生。虽然他赶紧设了六芒调节阵,但也只能暂时压制,需要长时间疏导转化。之后他把莉绑上世界树,这小妮子帮了大忙。可是一百年后,她算到她在意的人都寿终正寝了,就开始消极怠工,日积月累的怨气还使得就在附近的调节阵压力倍增。 说实话,这真的不能怪菲莉西亚,任谁做白工那么久都是要怨的,还没人看过她,慰问一声,包括某个只会在外头转悠自表忏悔的宰相。可是她造成的麻烦也是事实。 接管了世界树后,席恩也疏忽了这一点。尽管他能够强制火元素压服,但是这样会使局部元素能量失衡,还是令其释放,自然调节好。 这么一来,也让那帮家伙冷却一下头脑。 对邱玲来说,这也是个好消息:两边都不用打了。 ****** 在艾斯嘉大陆鸡飞狗跳的时候,魔王享受着难得的清静。 他心里有一大堆针对魔族和众神的计划,然而在协调神和混乱神造成的伤势尚未好全的情况下,他也只能慢慢调养,以监视为主。 清晨的阳光照进宽敞的客厅,和风拂动乳白色的窗帘,荡起浪花般的波纹。 玉石敲击的轻扣声,一枚黑水晶棋子被放下,屹立在黑色格子里,宛如沉默的守望。 纤长优美的手指轻抚薄唇,黑袍男子意态悠闲。和他比起来,对面拿白棋的蓝衣少年满头大汗,旁边还有一对弟妹帮倒忙。 喝完一杯早茶,伊莎贝拉谢过帮她倒茶的格兰妮,似乎下定决心地开口道: “列文哥哥,我可以问你一些事吗?” “嗯。”席恩点尘不惊,冰石般的银瞳安静地注视她。伊莎贝拉回望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眸,问道:“满愿石是什么?”艾斯嘉大陆的传言众说纷纭,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席恩笑了,他酷似孪生弟弟的爽朗笑靥是那么阳光灿烂,使目击到的人类和非人都寒毛直竖。 “父、父神没事吧?”死过一次的冥王差点又吓死一次。卡雅更是躲到长兄背后:“好可怕……”哈玛盖斯暗暗叹气,只有他知道养父在扭曲的感受神经受到刺激时会这样笑。 没注意到儿女们的反应,渎神者还沉浸在快感中。时至今日,将贺加斯丢出去一刻的畅快感还是那么棒。 “哦,一个失误。”他很快控制住自己,遗憾的低语残留着愉悦,“我应该用脚踩,而不是一时手快,给了他翻身的机会。”心脏噗噗乱跳的伊莎贝拉无奈地转向小龙,哈玛盖斯开始解释。 听着养子叙述那段往事,魔王忽然想起一个人。 他随机召唤的地球人。 那个时候,世界已经到了破败边缘,无关他的初衷,他想活命,就得让世界保全下来。虽然莉是[世界之相],但是调和并不是短期内能办到的事,她自身的意向也是个隐患,就算精神控制,世界之相自己不想拯救世界,还是没用。于是他用那样的手段破坏两个世界的平衡,迫使协调神降临。尽管由于神代的心伤,贺加斯不再关心这个一手创造的初世界,但这么严重的事态是主掌协调的他无法坐视的,再加上封神阵的召唤和作为附体的帕西斯,他来了。 身为牺牲品,那个地球人承受了法则冲撞的反噬。最有可能的,他在那一刻就化为了虚无;还有一种可能,他成为了不受法则约束的奇妙存在,没有生物再能看到他,接触到他——除了主持仪式的席恩。 对于自己的恶行,曾经的圣贤者没有罪恶感。不过那时,他本想杀了他,可是一个多管闲事的宰相跳出来,害他不慎掉入召唤法阵,流落地球二十多年,最后被逮住,关押到魔界受了一千年折磨。 那家伙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手支颊,魔王回想着那张惊鸿一瞥的脸,稚嫩的脸蛋大概才十四、五岁?和哈玛盖斯差不多大。穿着奇装异服的少年,错愕又惊惶地看着他,对他而言,那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无妄之灾。 “主人?”发觉他的走神,哈玛盖斯关怀地问。 席恩无声地拿起一只黑棋,捏在手心。 “这么说,你封印了协调神,然后你的信徒误传是能够满足愿望的石头?”信仰不同神明的伊莎贝拉受到很大的冲击。席恩勾起讥讽的笑意:“愚蠢的说法。”愿望哪是那么容易实现的东西。 “对了,主人,封印传说和黑暗传说是怎么回事?”不想他陷入不堪回首的记忆,哈玛盖斯转移话题。 “不是我传下去的。”席恩皱了下眉头,“后来我查了守望者的资料,五件神器是赛普路斯委托普路托灌注贺加斯本体一部分的力量,交给五城的统治者,防止我耍花招。召唤我后代的法阵也是他修改的。我只要求别有人靠近圣柱,那里是六芒调节阵的轴心,粗手粗脚乱来,火山会爆发,然后被谣传成了什么‘黑暗传说’。” 那个宰相真会做多余的事。回想满愿师们来到艾斯嘉以后发生的一系列****,小龙腹诽。 伊莎贝拉凝视绘着蓝百合釉彩的白瓷杯沿,轻声道:“他是列文哥哥的敌人吧?” “是。”这个答案不需要半分犹豫。 “那……你想怎么做?”伊莎贝拉抬起头,正视友人的双眼,“你想杀魔族,杀那些神,都和世人无关。可是恶魔你打算怎么处理?列文哥哥,如果有一天你站在残害人类的立场,我只好与你为敌。” 席恩一怔,反问:“那你要我怎么做?”伊莎贝拉愣住了,没料到他这么回答。 对席恩而言,恶魔不过是利用的对象,反过来也是。固然领主们在他脱困后帮了不少忙,他会回报,但不必一定是占领人界的方式。他也不想把故乡弄得乌烟瘴气。何况让恶魔玩发了兴,会造成恶性循环。 再者,伊莎贝拉是他的朋友,当然以她的意见为优先。如果她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就更好了。 “你……”领会了这句话的分量,伊莎贝拉微笑起来,两手捧着散发出暖香的茶杯,缓缓整理思绪,“恶魔的目的是回归现世吧,那就让各国接纳他们——建立一个统一王国,你成为唯一的皇帝。” 那很麻烦。席恩实在厌倦了治理国家。看透他的心思,伊莎贝拉轻笑:“列文哥哥,我会帮你的。” 魔王点点头,就这样,开创了辉煌的后魔法时代的奥古诺希塔王朝,在一个人类女子一句建议下成立。 ****** 创世历1039年雾之月12日,赶往南城首府拉鲁救援的苍穹军团与东城老将威司特率领的军队展开了一场遭遇战。 中城方猝不及防,东城军却是有备而来。火鸟军团、血徽和逆十字两支佣兵团龟缩在拉鲁城内,攻取不易,而羽族探子回报苍穹军团正兼程赶来,以逸待劳,当然先解决这支队伍。 另外,日前有消息拉鲁发生了异常事态,有恶魔出没,希莉丝公主被自己的城民杀死,尸体吊在城头;三支部队自相残杀,损失惨重,免了后顾之忧,于是东城军专心对付前面的敌军。 老练的威司特依据山势摆开阵型,挂念女友的肖恩急着发挥他专杀主帅的鲁莽战法,但是东城方早有准备。 虽然南城军曾尝试超度,不明原因的失败,但是南城是白魔法阵城市,拉鲁周边还是力量最强的轴心区域,当初旅行到这里时,肖恩就很不舒服,是帕西斯偷偷瘫痪了法阵,如今威司特派人修复。 在神圣气息的冲击下,肖恩立刻从马上滚下来。不过他倒就倒了,对战局毫无影响,苍穹军团的实际指挥是他的副官亚法·维恩布鲁克。 这位有着一张娃娃脸却老成持重的将领迅速布阵迎敌,从乌云密布的天色看出敌人恐怕埋伏了空军,以及包挟战术的可能性。 “前军退后布阵,骑兵两翼准备,一布好阵就包抄敌人!”亚法命令传令兵发布指示,“后军警戒,紧守辎重,堤防火攻!”卡萨兰军有条不紊地用木架、草袋构建出防御阵地,开挖沟渠,设置障碍。 这场战争情势不利。亚法心知肚明:地利先机被敌人占据,苍穹军团以步兵为主,长途跋涉正疲惫,魔法师状态不佳,就不能克制敌军的空战部队;后方遭到突袭的话,士气很容易崩溃。 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撑到拉鲁城内的援军出来,亚法还不知道希莉丝他们已经完蛋了。 “架矛——” 东城骑兵先攻,浅战后撤退,本来以羽族射手冲击敌阵更有效,但飞行士兵个个宝贵,如果敌人有什么秘密武器就糟了,威司特决定先消耗敌方法师的体力。 以云层为掩蔽,空马骑士开始投掷双抢,一蓬蓬血雨绽开,中城士兵呈伞形举起的盾牌没能收到预期的防护作用,长枪的贯穿力远胜箭矢,虽然配备有限,无法造成射箭那样密集的效果,但是中城军的阵列还是出现了紊乱,东城军的弓箭队乘隙扩大战果。这时,埋伏在丘陵地带的两千名伊维尔伦骑兵从后面杀了过来。 数千支火箭划破昏暗的天空,落进卡萨兰军的队伍,人与马的哀号、东城军冒充敌人大叫投降的喊话摇撼着中城士兵的斗志,辎重车队燃起了大大小小的火头。 就在伊维尔伦军胜利在望的时刻,威司特收到线报:那只在拉鲁城作乱的怪物出来了。 这是等着看好戏的格蕾茵丝不满东城军扰了她的兴头,命令部下所为。 威司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放弃快要到手的战果很困难,可是能在白魔法阵的阵眼——南城首府肆虐的恶魔绝对不是小角色。 如果他年轻个二十岁,也许会冒险一拼,可是威司特今年已经五十六了,他果断地下令撤退。 东城军走得很顺利,亚法明白必然是发生了异常事态,扑熄火焰,整顿军队迎敌,然而左等右等不见半只妖魔鬼怪出来,倒是身边的饭桶上司醒了,坚持要去拉鲁和希莉丝会合。亚法可没有他这么乐观。 那边的军队一定出事了,先不说反应如此慢,对东城军的伏击不通报也不对劲。 “你给我待在这里。”谨慎的副官派出了侦察兵,回报的情况令他脸颊僵硬:火鸟军团长的尸体被挂在城头,拉鲁城门紧闭,市民组织了自卫队簇拥在城墙上,向下投掷石块、木片不让侦察兵靠近,而射断绳子的话,尸体会摔得更惨不忍睹。 亚法咬了咬牙,正要增派人手,无论如何先把希莉丝放下来,用法术偷听他们谈话的肖恩铁青着脸策马奔出去。 “阁下——” 没人明白苍穹军团长那一刻的心情怎样,也许只有主导了这场戏的魅魔之王明白。 ****** 逃亡之路屈辱而狼狈,更雪上加霜的是接连而至的噩耗。 “贝姆特死了?” 诺因白着脸瞪视报信的士兵,绷紧的声线像随时会断裂的弦。 帅帐内,除了负责断后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不在,满愿师杨阳,城主贴身侍卫露蒂丝,护****总指挥韦罗尼卡,精兵团统领沙里西恩,三位大队长爱伦、尤菲米亚、悠梨,两名一等兵昭霆和耶拉姆齐聚一堂,为这个消息僵硬了身子。 平心而论,在场的军官并不为佣兵王的死悲伤,中西两城争战千年,仇恨没这么容易化解,可是谁都明白贝姆特这一死意味着什么:是他的威望镇压住军方的偏激派,坚定不移地支持中城。少了他,和如今已返回魔界的宰相维烈·赛普路斯,文官派根本压不住武官。自家里打得火热还算好,就怕掉转头捅中城一刀。 “诺因……”杨阳隐隐察觉友人和西城城主的交情不简单,担忧地看着他。如果知道内情的吉西安在,就会用他的毒舌安慰上司。 然而,他也不在。 “伊莉娜在干什么?贝姆特不是她的弟弟吗!”诺因踢翻一张椅子,勉勉强强控制住怒火,下意识地握向佩剑,握了个空——史列兰已经被贺加斯召回神域。他现在拥有的,是一把背在背上,由前代混乱神兰修斯点化的[神剑]。 老妖婆死了,贝姆特死了,吉西安和莉莉安娜被维烈带走,史列兰被他那个**老哥抓走……妈的!自从席恩出来就没好事!卡萨兰城主立刻找到迁怒对象,好受了些。 抽出神剑艾留恩,注视那晴空一般澄澈的剑身,诺因慢慢镇静下来,重重一叹,还剑入鞘。 “向贝姆特表示哀悼,说我愿意以友人之礼为他服丧,继续按照他的愿望,和西城修好——文章做得漂亮点,要让那帮贼蛮子也听得懂。现在谁统御隐捷敏亚军?凯渥鲁夫还活着吗?” 九位佣兵团长,有实绩人望代贝姆特整合军队的只有老将凯渥鲁夫了,传令兵的回答却令诺因心一沉:“凯渥鲁夫团长战死了,在撤退中中了死亡佣兵团的伏击。北方战线的炎狼和独角兽佣兵团长为一个女人内讧,两支部队也损失惨重。” 诺因大声咋舌,其他人也神色不善,为这种死法。 “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尚在世,整顿了残部退回首府赫拉特,就是他派人通知我们贝姆特城主的死讯。”接下来的汇报让诺因心情好了点,克劳德也是个稳重的人,还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虽然重逢时气氛尴尬,谈开也能一起喝喝酒,算是少数对中城偏见不深的西城人,又知道贝姆特和他的交情,如今能倚仗的只有他了。炎狼和独角兽完了也好,省得争权,只是兵力……北城军…… 转念一想诺因就不再考虑,他现在没余力帮友军,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罗兰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逃掉,尽管突来的天灾使东帝国全民紧张,让宿敌获得喘息也不是金发征服者乐意看到的,派遣军队追击。目前是近卫军统帅雷瑟克率军挡住了,失去城壁的阻挡,魔像兵团能够在平原上发挥最大效用。但这是东城没派出飞行部队的情况下,据报占领了后方图利亚城的马尔亚姆将军也有动作,他麾下的青雷军团追来就彻底玩完了。 杨阳忽然感到胸口发热,和宿命的另一半配套的传讯水晶浮起,她心下不安,焦急地等待,却久久没有声音,只有压得人心头窒闷的漫长沉寂。 “肖恩?”莫名地感受到对方无法诉诸言语的悲凉情绪,她颤声道,“怎么了?” “我来说吧。”一个夹杂着叹息的稳重男声,众人认出是肖恩的副官亚法,“满愿师小姐,殿下可在您身旁?” “我在。”诺因出声道。亚法在另一头敬了个军礼:“报告!我军已抵达拉鲁城外,火鸟军团步兵五千余人、逆十字和血徽佣兵团残部约两千人与我军汇合。火鸟军团全体骑兵队离职脱队,其余死于内讧。昨日拉鲁出现不明怪物,在撤退中骑兵队和两支佣兵团发生冲突,演变成战斗,希莉丝军团长和琳达副军团长在逃跑途中被暴民杀死……” “你说希莉丝死了!?”昭霆失声大喊。耶拉姆反射性地拉住她,深呼吸几次,强自镇定,拖着她走出军帐。他和昭霆是托了杨阳的福站在这儿,但是扰乱军议的罪名他们担待不起。 杨阳不能走,因为亚法还没说完,面无人色地呆立当地。 听完汇报,指示了今后的行动,诺因看了她一眼,挥手让她出去。 带着夜露的风迎面吹来,杨阳才发觉自己走出了帐子,昭霆和耶拉姆等在不远处,以同样的沉痛眼神注视她。 她没有马上过去,咽了口唾沫滋润干涩的喉部,慢慢的,抬起重若千钧的手握住坠饰。 《肖恩……》 一声叹息,杨阳吃惊地发现自己流不出泪,也许是失去得麻木了,神官,西芙利村的村民,扎姆卡特,月,帕西斯,希莉丝…… 但是想到友人的死状,肖恩看到她一刻的心情,喘不过气来的悲伤还是几乎将她压垮。 昭霆已经泣不成声,和贝姆特不同,希莉丝是冒险初始就和他们在一起的好搭档,好朋友,她的死,痛彻心扉。 耶拉姆微微一叹,牵着两个师妹的手,走进自己的帐篷。 “呜呜呜,死小鬼,你不许死!我受够了!”一进帐,昭霆像全身的力气被抽空,坐在地上大哭。耶拉姆犹豫了一下,单膝跪地,搂住她的肩膀,怀里的人颤抖得那么厉害,让他绞痛的心拧得更疼。 杨阳站在一旁,握着传讯水晶,神情沉郁而冷肃。 《肖恩,希莉丝是被暴民杀死?》 (……) “你知道真相!”杨阳忍无可忍地怒斥,昭霆和耶拉姆惊讶地抬头看她。 项链另一头传来的男声十分沙哑,疲倦而苍凉:《是暴民,我亲眼看到拉鲁的市民把她吊在城墙上,对她丢石块,把她砍得满身是伤……杨阳,你不会不知道希莉丝在南城做了什么事吧?》 黑发少女词穷,无言地低叹。 抢夺粮食,杀死反抗者,攻占首都,导致城主夫妇惨死……南城人民恨希莉丝,是有理由的。 《我知道,如果不是恶魔插了一脚,以希莉丝身边的保护,那些百姓再恨她也杀不了她。》棕发青年的语气极为犀利而冷漠,冷得令杨阳浑身打颤,《够了,我会杀死席恩再自杀,可是我也不想为希莉丝向那些民众报仇。》 “肖恩……”杨阳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忽而有一丝疑惑从心底冒出来:上次战斗,席恩明说从此和肖恩断绝兄弟关系,之前在史列兰的灵魂神殿也释清了误会,照理不会再找茬,那男人不是出尔反尔的人。蕾雪死亡,四方结界塌了一角,也许那些恶魔是因此混进去。 不过,她没说,肖恩现在需要个发泄口。私心里,她也希望宿命的另一半狠下心和邪恶的兄长斗到底,省得他们老是担惊受怕。 “肖恩没事吧?”耶拉姆担心地问。昭霆擦了擦泪:“希莉丝的尸体救回来了吧?我们将来可以去冥界看她?”想到还有个灵魂的收容所,她的心情好了很多,对了,肖恩不也是幽灵嘛! “冥界现在是席恩的领土。”杨阳更坚定了铲除魔王的念头,虽然她没这个本事,“我们要保重,不然也变成席恩的阶下囚了。”耶拉姆和昭霆嘴角抽搐。 ****** 比起杨阳,罗兰对席恩的感受更复杂。 不止一次,他的征途大业因那个企图让他们两败俱伤的魔王而受阻:王都攻防战一役,莉莉安娜和拉克西丝的残部逃脱;拉鲁的变故,使得威司特无法全歼苍穹军团……这也是他始终无法对那个敌人真正放心的原因。 冰宿终于因为怀孕出现不适反应,火得拽那个偷吃的男人的耳朵,不过这种机会不多,罗兰为移民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北部居民从河口都市向东撤离,中南部的居民到斯帕斯港搭船,空浮舟站全部开放,魔法师工会帮忙疏散民众并尽力延迟火山喷发的时间。 这天,罗兰百忙中抽空回房探望妻子,心疼地抚摸她苍白的脸庞:“冰宿,你先走吧。” 不意外他的话,茶发少女只是微微蹙了蹙眉:“我说了和你同进退,你自己什么时候走?” “我总要等这里的军民都离开。放心,我带了传送卷轴,真的火山爆发我一定溜。”罗兰开了句玩笑,轻轻拥住这具孕育着他们共同结晶的娇躯,打心底涌出暖意,“其实我也不放心你在路上颠簸,可是,你回坎塔萨,我更加踏实。” “……”对这样的温言软语动摇了一咪咪,冰宿再度斩钉截铁地否定,“不行,搞不好我一走,那个叫德修普的战争疯子就用新式武器把你干掉了。” 罗兰也预计不出宿敌会疯狂到什么地步,不过卡萨兰军的败逃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冰宿,乖……” “罗嗦!” 东城城主挫败地叹气,对未来的孩子道:“宝贝,你将来决不可以像你mama这么固执。”冰宿掉了一身疹子:“少恶心了!众神呢?风神和地神还活着吧,留一个守卫,另一个派去火山看看情形,就地神玛法吧。” “我问过玛法。”罗兰蹙起的眉隐含困惑和忧思,“她说那里的地元素和她中断了联系,自从他们用法娜打击席恩,神明的权能就被削弱了,似乎是席恩发明了什么法器,所以她怀疑这件事是席恩做的手脚。” “他有什么目的?破坏四方结界?”冰宿一边思考一边无意识地咬着食指关节,“超级火山的喷发是会影响天候,形成尘云,使得气温降低,农作物减产,可是不至于能干扰法阵。用这种方式,还不如干脆杀掉你实际。难道席恩就为了困死我们吗?不,这太不合理了。” “老实说,我猜不出那位的想法。”罗兰承认他对揣摩魔王的思路无能为力,他是人。 冰宿按住他的双肩,墨绿瞳眸里清晰理智的思维和坚定深邃的情感抚平了他的心绪:“你不用管他怎么想,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罗兰,这场天灾不好对付,不过有风神,你也不用担心后遗症,就考虑怎么安顿人民,还有打垮西境最后的反抗力量。” “嗯。”金发城主绽开宛如春暖冰消的笑容,抱紧了妻子。 ****** 拥挤的站台,士兵维持秩序,民众陆续走进空浮舟,大多是老弱妇孺。其中有一男一女,女的宽松的衣袍在腹部隆起,显然是孕妇;男的一头紫红色长发,看起来像个法师学徒。 “萨菲,这样好吗?”女的小声道。 被她称作“萨菲”的男子对于让同伴乔装孕妇毫无愧疚,还抬出大义名头:“夏妮,我们有神圣的使命。”他施了隔音术,周围人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内容。 夏妮露出下定决心的神情:“嗯。” 他俩所属的冒险小队从去年得到一张标注着[诸神的遗产]的古地图后,就开始寻宝。在之前的三座神殿也找到了非常精美的契约信物,如今还剩下最后一座,位于东城伊维尔伦。只要解开这座神殿的封印,他们就能得到大量的财富和传说中神留在人间的武器,解救众生脱离苦难。 除了成为英雄的虚荣心,对财宝的正常贪婪,冒险家们倒真的有正义之心,这也是深渊领主选中他们的原因:亲手解放的是恶魔的礼物,反而陷万民于水深火热,想到这个场景萨菲艾尔就兴奋。 另一方面,由于东帝国情势大好,魔王阵营也加快了脚步,以免被他统一大陆增加占领难度。虽然萨菲艾尔看出主君没有为恶的意思,但是一旦四方结界崩溃,恶魔大肆作乱,他势必出手收拾,建立一个稳固的政权,那就迎来了真正属于魔域子民的时代。 ****** 有着透明容姿的女性在空中飞舞,扬起欢快的笑声。 站在高高的悬崖顶端,深邃的绿意从脚下延伸开去,群山在四周伏低,彩云舒卷,极西的原野彼岸,铺开绚丽的晚霞,金灿灿的夕阳里,一只岩隼载着那光芒飞向崇山峻岭的家。 风吹起青年长长的乌发,流光的裙裾拂过漆黑的袍角,纤白的柔荑抚摸沉寂却微微透出宠溺的俊容,如果有画家能看到这些常人看不见的生灵,必然会被这美丽的风姿感动得无法提笔画下。 “席恩——席恩——” 风精们哗笑着,呼喊跟随的人类之名。 法师淡淡笑了笑,抬起手:“回去了。” 发出不依的大叫,风精又徘徊了一阵,乖乖飞回法师掌心。似云又似雾的光团托在修长优美的手指间,星辰乘着夜色降落,映入抬眸一望中。 这里是暗精灵的秘林,星空和千年前一样,然而曾经生活在这里的种族却没有了。 “席恩,哈玛盖斯不是想来这里吗,为什么不带他来?” 魔法神沉默不语,和养子故地重游,他现在没有这种心情。 扫除了,将肖恩和他身边那群人全部扔到地球,让恶魔定居完成和伊莎贝拉的约定以后,他会有这样的心情吗?成为旅法师,和那孩子一起周游世界。 “那个时候,我决心只拥抱魔法……”想起童年的自己,席恩喃喃低语,言下有想甩脱人世羁绊的焦躁和对自己软弱的憎恶。 风精们嘻嘻哈哈:“有什么关系,我们很高兴席恩爱上人啊,好浪漫!” 无力地摇摇头,法师一跃而下,披戴着星光,从森林上空飞掠而过。 回到西琉斯王宫,他先到药草田浇水,用自然粒子喂养魔法植物。哈玛盖斯从客厅探出头:“主人,我准备好了夜宵,是我做的。” 席恩对养子的手艺毫不期待,粗糙的口感,蛋糕里像小石头似的面粉团,不过他会承认这孩子一直在进步。 小龙今天没有问“好吃吗”,等养父吃完桃子布丁,惬意地喝着香气扑鼻的药草茶,才开口道: “主人,肖恩先生希望和您见面。” “叫他去死。” “……有点奇怪,主人。”哈玛盖斯蹙起眉,“我查过,希莉丝公主死了。”席恩怔了怔,他用魔器[明镜之心]推了希莉丝一把,让她走上野心之路,那小妮子终于自取灭亡了? “他认为是您害的。”沉重的,哈玛盖斯说出真正的症结。 “哼。”席恩微掀唇,冷笑,“他没认为错,叫他来杀。”哈玛盖斯默默垂下眼,这件事有古怪,他很了解恶魔的性子,尤其是那个心肠歹毒的餍魔之王。席恩对弟弟的心结在她看来一定是弱点,巴不得挑起纷争,最好杀死肖恩,让席恩失去情感的支撑而崩溃。 有[守望者]别名的眼魔能透视世间一切,记录下无所不包的《黑历史密典》,但格蕾茵丝早有防范,藏得滴水不漏。 不过,这次不管是不是她在背后搞鬼,哈玛盖斯都决定收拾她,为了他养父的精神健康着想。 但是这收拾也有难度,他是席恩眼里天真又善良的孩子,怎么好展现出心狠手辣的一面?哈玛盖斯想了想,有了个主意。 让餍魔之王暗中扶持,前身是红夜法师的嗜血之王拉菲格得知所谓[转世]的真相,互相拼得你死我活。 “主人。”温柔一笑,小龙帮养父添茶,“下星期有个宗教活动,宗主国赫登邀请您参加。” “赫登……”席恩从脑中翻出这条记忆,那是崇拜百目巨人赫登的国家,大黑暗时代就存在。与艾斯嘉大陆不同,神代以后,夏尔玛大陆和尼普亚斯大陆抛弃了真神信仰,崇拜巨人族的头领和湖泽精灵的女王。因为神代的创伤使人们对神明产生排斥心理,而当时巨人族和湖泽精灵对两大陆的恢复出力甚大。 夏尔玛大陆各国的图腾就是巨人驯养的灵性动物,至高信仰百目巨人赫登。由于暗精灵的影响,还默认一位故去的神:前代魔法神奥古诺。[巫玛],当地人这么称呼。另外,席恩曾经用魔王的职权吓唬过这里不肯睡觉的小孩,也有关于[噩梦之源]图隆,深渊狱主的可怕传说流传…… 席恩对宗教活动没有兴趣,和百目巨人赫登有关的节日有两个——六月祭典和百月神降,前者是牛羊献祭,后者却是活人,愚蠢的迷信。 可是如此盛事,他这个狼神的“神子”不能不出席。再深想:女眷也要陪同,那还被他关在地下室的法娜—— 郁闷地站起来,席恩丢下一句:“倒两杯茶。” ****** “我允诺守护的刻印,她遭受的,必还馈我身,以时间为凭,神之戒律。” 按着散发出暖意的血凝晶,席恩平静地念出咒文。 [生命转化],是让活人的身体随着投入的死魂同化的复活术,所以雅娜尔变成了法娜。生命女神秦蒂丝又在这个基础上施加了一到时限就流逝生命的法术,直到灵魂和rou体都腐蚀干净,这是生命女神的权能,与她本身的存在相连,连席恩也解不开,更不能杀了她。一旦他解开时间暂停术,法娜就会立刻化为飞灰。 所以席恩将法术转移到自己身上,以生命女神的神格无法杀死他,只是会不停地受着腐烂又重生的痛苦。 鲜红色的晶体缓缓融解,落地的红发少女眨眨眼,确定自己尚在世后,朝他绽开灿若朝霞的笑靥:“席恩,你还是这么呆啊。” “哼。”法师的外表看不出半点破绽,依旧一脸死板板的阴沉。 “还逞强。”法娜也保持没心没肺的笑脸,戳戳他的心口,“你想怎样呢,傻子,如果你真的想和我和好,我会感激涕零。” 席恩呆呆看着她,像此时此刻才发觉某个不可原谅的事实,银眸茫然地凝滞:“我不知道。” 轻叹了一声,法娜抱住他。 她是爱这个男人的,但是就和她背负的残酷使命一样,她对他的爱也是残忍的。因为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们没有未来。他有放不下的仇恨,她必须听命于布拉德,除非……除非……她放弃生命,告诉他布拉德隐藏生命力的小指在她心脏里。 血族的本能是“永不停止的对生的渴望”,她超越了这个本能,动机却不是美丽的,绝望地钉下染血的十字架,以憎恨为枷锁,让他永远不能忘记她,永远记着亲手刨她的心的痛楚。 可是真相大白的一刻,恨释放了,爱也释放了。 咽下漫溢的苦涩,法娜明媚一笑:“我们已经完了,席恩。”他不可能再信任她,那就不会再要这份爱。 凝视她的银瞳从茫然到冷冽,法师举起手,掐住她的脖子,他掐得这么用力,几乎令那纤细的颈骨断折。 法娜面无表情,对他们而言,rou体的苦难都不算什么,就算是灵魂的创伤,也不会在外在表现出来。 他松开手,像从一场咒缚中解脱,低喘了会儿,捧起她的脸庞,俯下身,薄唇印上她的,深情而专注地吻她,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爱着也信任着一个女人的时候。 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下,像心底淌出的鲜血。 “我爱你,法娜。” ****** 赫登,古老的宗主国,迎来了向神献祭的盛大仪式,天空湛蓝,香花弥漫。 少女站在神殿前唱着赞歌,如果她的歌声不能让蛇神满意,剧毒的蛇牙就会咬进她的脖子;西方信仰牛神的国家米陶宛,在祭礼上让发情的公牛和美丽的**交合,恸哭声回荡在祈求神佑的诵祷中;而崇拜鹰神的北方大国坦丁,将女奴绑上悬崖,让秃鹰啄食她的内脏。 沉淀着野蛮血色的白石板道上,袅娜身影挟裹着香风走过。 她一袭柔软的雪白长袍,底端时而露出一双小巧精致的鹿皮靴,戴着蒙面的头巾,几缕阳光般纯净的金色发丝垂荡下来,若隐若现的面纱荡开一抹倾世的容光,宛如晴朗夜空的眸子盈盈一转,勾魂夺魄。 市集一片死寂,然后是剧烈的抽气声,陶器和水罐纷纷砸落,一只枯瘦的手从垂挂着鲜艳丝绸的轿中伸出:“快……抓住她!就算她是大神的女儿,你们也要把她抓回来!” 拿起香瓜和蜜桃,肆意抛洒金银币,少女引得男人们疯狂追寻,扬起肆无忌惮的大笑。当一个商人忍不住扑上去,那梦幻般的倩影消失了,心碎的嘶喊响彻云霄。 同一时间,一处清静的庭院,少女重新出现,小了一圈,像是才八、九岁。 “父亲,大哥。”她的声音比最清脆的百灵鸟更婉转动听,脱下衣袍,那青涩的肢体像如蜜的乳汁一样洁白,黄金泉水似的长发流泻而下。 她走进引入山泉水积蓄的露天浴池,鲜嫩的花瓣漂在水面上,映着点点碎金和太阳也不及的丽色。 一个蓝衣少年将盛着香瓜和蜜桃的银盘端去长廊,阴影下,一个黑袍青年端坐软塌,轻放下盛有冰镇蓝莓汁的青铜杯,黑发下冷银的眸淡淡扫来,令世间一切繁华盛景黯然失色。 艳阳下奇迹的美貌,也没有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父亲父亲~~”卡雅快乐地把水元素做成泡泡,在五光十色中嬉戏炫耀,“我今天迷倒很多人哦,嘻嘻,魅惑术果然有趣。” “愚蠢。”法师发出难以忍受的批评。小小的女神不服气地叉腰:“哪里蠢了嘛!” “他们不过是被你的皮相所迷,这算魅惑术吗?”在席恩看来,学术上的错误不可原谅,“真正的魅惑术是在法术对精神的影响下,自然地调整眼神、表情、语气、动作、气质,达到**效果的魔法,有时还要配上高明的话术,你那种粗糙的引诱算什么东西。” 作为示范,他浅浅绽开一个冷讽的笑容,银眸在暗色中展开狩猎,那是一种妖娆绝顶,从黑暗的最深处散发出极致魅香的跗骨蚀心的笑容。 近距离目睹的小龙张着嘴,龙魄险些跳出胸腔,噗嗵!他的meimei在水池里扑倒。 呜呜呜,我不想luanlun啊!卡雅腿软得好一会儿爬不起来,用冰冷的泉水冷却脸上的热气。 “主…主人。”哈玛盖斯也面红耳赤,心脏还在狂跳。 “嗯?”恢复一贯的冷情,魔王面带无趣的神色,端起色泽冷艳的果汁,“你发情期还没到吧。” 小龙苦笑了一下,将刚才的景象钉到脑海的最深处,封上重重封印,不然……他今后恐怕会睡不着觉。 卡雅洗好澡,穿上舒适的衬裙,赤足踏上清凉的玉石台阶,倚着父亲的膝头坐下,说起内心的困惑: “我听见了歌,好美,可是歌声有恐惧,于是蛇咬了她的脖子。” “她不可能不恐惧。” “为什么?”卡雅睁大闪耀着星辉的黑眸,“我们并未要求那样残忍的奉祭,这里的动物神要求?他们又为什么接受这不合理?”席恩手里捧着书,直直看进她的双眼:“因为那是人类的兽性,假借神的名义。如果他们听见了理性,听见了心的反抗,就不会允许这种事。” 想了想,他追加了一句:“智慧没开化的人是愚蠢的,比野兽更蠢。” 他从未研究过宗教,若非愚昧的村民捣毁他的家,神的预言使他和双胞胎弟弟走上不同的道路,神和信徒都是和他无关的物种。大黑暗时代,即使遭到那样的折辱践踏,无数人依然企求神的垂怜,进而怨怼神的冷漠。他无法理解,一厢情愿的信仰没得到回应,是自身的事,神没有义务满足信徒的愿望。 只是,众神干涉了他的命运,这就不可原谅。 “限制他们智慧的,是把他们当作羔羊,吃羊rou,喝羊血的权力者吧。”卡雅若有所思。哈玛盖斯点点头:“是的,他们是一群可怜人,被蒙蔽,被愚弄。” 卡雅心念一动,夜色眸子在野望下闪闪发光,摇晃父亲的手:“帮帮他们吧,给他们智慧,给他们正确的指引,我不要牲畜不要奴隶,但是我们会获得忠心又可爱的子民。” “为什么?”席恩反问,对她描绘的未来毫无兴趣。 自己不挣扎,有什么资格冀望得到拯救? ****** 缠了半天没效果,卡雅生气地跑出行宫。 她可以感到与生俱来的野望,烧灼着灵魂,可是她的父兄都是那么淡泊,安然混迹于人群,甚至任一帮实力不如他们的家伙猖狂,父亲还弄得被封印,身受重伤! “真不明白。”忿忿咕哝,她踢开一颗小石子。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偏僻的地方,似乎是巨人神殿后面,一排白石房子乏味地矗立。 突然,卡雅感到有人在注视自己,惊讶的,赞叹的,却没有那种**的****。她转过身,一扇窄小的铁窗映入眼帘,在建筑物的墙角,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里面,瞪着她。 一刹那,卡雅以为自己看到了野兽,他分不出是脏污还是黑色的头发乱七八糟地贴着脸,双手铐着粗大的铁镣,一双黑瞳在乱发中灼灼发亮。 “就是她!抓住她!”贪婪的吼声打破凝滞。 被奴隶抬着的华贵轿子出现在卡雅的视野里,上面穿着神袍的老者挥舞紫金权杖,状若癫狂地指着她。一名卫士疑惑地道:“祭师大人,她还是个小孩啊,不是那位……” “是!”看清女孩的面目,年老的祭师口沫横飞地嚷,“不是也不要紧,抓回去!” “嘻嘻。”卡雅的轻笑充满了轻蔑,却仍是悦耳如,听傻了一干人。卫兵们也吞着口水,像快饿死的秃鹫一样包围过来。 深蓝色的火焰,仿佛妖野又清冷的织锦,拂过人形的野兽,一阵肆扬的风席卷后,尸骨无存 玄黑长袍绽放着暗红色的古典线绣,子夜般漆黑的发间露出血水晶额冠,银眸出奇孤冷的青年凝视女孩,低沉的嗓音透出严厉:“卡雅。” 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小女神赶紧戴上面纱,立正站好。 “记住,你用这种粗糙的手段**人,哪天遇到你无法应付的对象,我不会救你。” “……”领会了意思,卡雅感到迟来的后怕,又有点难以置信,“会有比我和父亲还厉害的神吗?” 席恩勾起讥讽的笑弧:“井底之蛙!”卡雅被训斥得抬不起头来,这才真正认错:“对不起。” 没有遗漏一旁的小男孩,席恩采取无视态度,俯身抱起女儿。不忍心他被父亲灭口,卡雅耳语道:“父亲,他……” “你是谁!”那孩子抓住铁栏,手铐激烈震响,“你是谁!”声嘶力竭的大喊宛如伤兽,带着不顾一切的渴望。 席恩看了他一眼,从那双眼睛里,看见和自己相同的东西:对命运的不屈和渴求力量的劫火。 “列文·嘉兰诺德·奥斯卡。”他背转身,黑袍烙进如血的夕阳。 眼睁睁看着父女俩消失,男孩不甘心地咬牙,呼应他的情绪,噼啪!一串小火星亮起,栏杆的阴影像有生命般舞动,这是他的能力,也是他被铐在这里的原因。 震骇地瞪大眼,再度看向那个男子曾站立的地方,他的心被一股破釜沉舟的狂喜震撼。 我的禁制……解开了。 ****** 那孩子是祭品。 绣着雪白冬狼的天蓝色锦缎下,西琉斯王国的摄政王身子微侧,一手轻按额角,背靠鲜红镶金的天鹅绒椅垫,苍白的脸庞似有病容,引得周围的贵妇人和小姐们频频关注。 群星洒下薄冰似的光芒,冷冷俯视地上的愚行,深蓝的夜空吸引人伸手抚摸,又散发出冻伤人心的冰寒。 露天广场中央隆起,白色大理石祭台四周各有百级阶梯,铺着华丽的红毯。祭台上,摆放着六座巨大的石制火盆。百和六,在夏尔玛大陆是神圣的数字,因为传说中,百目巨人赫登有一百只眼睛和六只手臂。 围绕着祭坛的看台上,是来自各国的权贵佳丽。北方强国普莱玛斯,西琉斯的友邦坦丁和弗兰登,魔法之都萨曼,南方商城西雅那……这些掌握着权势的人们或漫不经心,或嘲讽,或期待,或纯粹来**地交际着。 既然法娜走了,席恩也没心情带那两个根本不当作妻子的妻子,意兴阑珊地坐着,惦记几个魔法实验。身体和灵魂活生生腐烂又复原的痛苦仍旧持续折磨着他,但是和童年一些经历,千年的酷刑比起来,还不算什么,魔法神习惯性地忍耐。 “王兄,您没事吧?”坐在他身旁的幼年国君问,这个兄长一向体弱多病,此刻脸色也不好。他心里是想让敬爱的亲人下去休息,然而已经很有自觉的国王明白这种场合,身为摄政的兄长是不能离席的,只能抱以歉意的目光。 “没事。”席恩伸手帮他把歪掉的绶带理好。稍后位置的王后欣慰地看着这一幕。 卡雅可不认为父亲真的没事,她是席恩用左臂交换的生命,与他有非同寻常的感应,虽然还不明确,但她肯定父亲不舒服,于是向长兄打小报告。 哈玛盖斯急忙泡了杯暖胃的药草茶,递给养父,在他椅子里塞了两个靠垫。 “哦,谢谢。”席恩没有拒绝养子的关怀,银瞳对上澄蓝的眼眸,贴近的气息交融。 千万信徒狂热的呼喊打破了宁静的氛围,一列手持礼杖的祭师登上长长的石阶,为首的是个白袍老者,最末端,四个不过十来岁的孩子被神殿武士押着。另一头,也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被粗绳捆着手,慢慢走上来。卡雅轻轻叫了声,因为其中一个黑发男孩,就是她在囚牢见过的男孩。 席恩有点意外,他解开了那孩子的禁制,他应该可以逃跑。 百月神降是召唤百目巨人赫登降临的仪式,和把他神化的夏尔玛大陆人民不同,席恩知道巨人族确实存在,原本也生活在这个世界,在古代迁往了异位面。所以圣职者每隔一段时间,就从民间找来有魔力的孩子,让其中有“言灵”资质的孩子咏唱祭歌,呼唤神临。本来这就可以了,符合降灵术的原理。但他们还莫名其妙发明出一套规矩:把有心灵感应力的孩子在同一时刻挖出心脏,有念动力的孩子砍断手,因为他们被誉为“神之代行者”;而有“邪神血统”的孩子则放血处死,作为祭品。 对了,他大概想救其他同伴。席恩恍然大悟:可是太不自量力……嗯? 那个东张西望的黑发男孩猛地锁定他,双眼爆出灼目的光亮。 一团纯黑色的火焰烧断了捆缚他的绳子,在卫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冲下祭台,朝惊呆的女孩喊道:“别动,妮可!” 正确的决断,虽然很多卫兵回过神去追他,却没有拿那个站在原地的女孩怎么样,不然他们一定会把她捅成蜂窝。 现场弥漫着慌乱的气氛,另一群孩子吃惊地望着同伴冲破重重包围,奔向西琉斯王国的看台。 “别射箭!”席恩喝止侍卫。同时,祭师们大喊:“抓住他!抓住他!别惊扰了贵客!” 几个惊慌的卫兵投出长枪,血雨纷飞,尖叫声四起。那些孩子再也忍不住,奔了过来,其中一个银发少年双目闭合,被另一个金发少年牵着,满脸惶急忧切。 “小靳!” “靳勒!” 一滴滴红雨绽放,拖着长长的血迹,背插长枪的男孩爬到黑袍男子脚下,紧紧抓住他的足踝。 “救救他们!”喘着粗气,他抬起头,直视那双银眸,“我看到了!你把那个祭师……**这个小女孩的祭师烧成灰!你可以……你不怕神罚!所以…咳咳!我的一切都给你!命也好,灵魂也好——求你,救他们!!!” 男孩垂下头,右手仍牢牢抓着眼前的人。 “父亲!”金发女神握紧拳头,古代龙面露不忍地叹了口气。 埃温德大祭师在人群的簇拥下赶到,那四个逃跑的孩子已经被抓了起来,正拼命反抗。 “请原谅,列文殿下,这是个小小的意外,祭祀还会进行下去,希望您能忘记这件不愉快的事。”他没有在意靳勒的话,虽然是有个主持仪式的祭师不见了,但他可不会蠢到在这样的场合兴师问罪,何况对方是狼神的神子。 黑发男子站起身,他没有特别的动作,却使所有人震慑得不敢动。 白皙优雅的大手拔出男孩背上的枪,不知为何,那只一直死死抓牢他脚踝的手松开了,仿佛得到了无声的承诺。 抱起已无气息的男孩,席恩淡淡地道:“百目巨人我一个人就能召唤,不需要他们了。按照这个少年的愿望,我收下他们的命。” 惊呼,负责拦阻的卫兵全被弹开,魔法的屏障罩住那四个男孩和远处的女孩。 黑色的身影飞向祭台,清冷优美的咒语无边无际地漫开,翻涌出潮汐般的波涛,亮线交织,在天空顶端汇聚,迸射出炽亮的轴线,越来越亮,越来越粗,光柱中走出一个巍峨如山的身躯。 冲击呈现在每个人脸上,震惊、彷徨、敬畏、不知所措……以前虽有召唤成功的例子,但是从来没这么清晰。 百目巨人恭恭敬敬地跪下一足,使本来要伏地叩拜的人们僵在当地,冉冉上升的光焰托着飘浮在他面前的黑衣青年,那单薄的身子释放出的是决不会被错认,压倒一切的恐怖威势。 “回去!”隐含不悦的低喝震得人人颤抖,百目巨人也为之战栗,“我会告诉你的信徒,今后别再举办这种愚蠢的仪式!” 跪伏的巨人消失在空间裂缝中,现场久久无人出声。 “您…您是哪位真神?”不由自主地跪倒,大祭师仰望落回看台的年轻皇子,牙齿打战。别人可能还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