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踏向圣贤君王的第一步
很难以想象,帝国养的兵不过区区十万之数,官吏也不多,国库却空空无钱,逼得皇帝卖官鬻爵筹款,这可是一个在籍人口五六千万,幅员辽阔、有效统治国土四五百万平方公里,占尽后世中华膏腴之地的大统一王朝,钱都到哪里去了呢? 刘宏这几日可谓绞尽脑汁,想法设法的如何让底层百姓得利,再不动生色的削减大地主们的福利,同时,增加国库收入,还要,减少国家支出! 历史残酷的事实已经告诉了刘宏,一旦帝国陷入动荡之中,地方上各州郡就会借口盗贼出没,把递解中央的钱谷都免省了,肥了州、郡长官自己,养私兵市恩于当地士族,从而,成为一个军阀,号称诸侯,群雄! 帝国中央,在刘协时代,中央官吏竟然有冻饿而死的,而刘协这个皇帝也是饥一餐饱一餐,有了上顿没下顿,最后不得己,逃离帝都,投入曹cao保护之下,是为迁都许昌。 可是在场的众人并没有皇帝想得那么“远”,知道几年后将很有可能的,要国家大乱,只觉得皇帝突然给士卒发放薪俸,这将大大加重地方郡县的负担,而这些负担本是不必要有的,何况边地士卒,为国家守边的将士,很多其实是罪犯,刑徒,赘婿,商人之类,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要给他们薪俸? 于是在场众大臣,张奂,刘宽,张温,袁基,钟繇,臧洪,王朗,纷纷劝解,表示反对。 然而刘宏慷他人之大慨的决心,又怎会因着这几个人的反对的放弃的?反正几年后太平道起义,以及后来的董卓之乱,地方州郡借口道路不通,钱谷也不给中央送了,甚至有人装模作样的送出几里地再派出盗贼抢回来了,朝廷也无之奈何。 对于诸大臣的反对,刘宏也是乐见其成,装着沉吟许久,站起来又走了两步,望向张让:“张侯,修文陵每年所费多少?” 文陵,就是为汉灵帝死后营建的陵寢,汉代帝王陵寢因地而名,汉灵帝的陵寢地在文乡,故名。这会张让中常侍兼着少府,营建山陵正归他管,且这种事,张让不会不懂。张奂刘宽等人俱皆变色,张让连忙躬身:“陛下,修文陵所费,每年需约二十万万钱,而今国用不足,进度缓慢……” 说到这里,张让小心的看了皇帝一眼,皇帝挥了挥手,张让乍着胆子:“文陵所费,不过依着国家惯例,历代都是如此的!” “修陵工匠有多少?” 对这么庞大的一个数字,刘宏只能苦笑了,一年二十万万钱,得卖两百次三公呢,或者找像曹嵩这样的冤大头土豪卖个二十次?刘宏看张奂,刘宽等人神色,几人对这个数字也是习以为常,认为理所当然――这确实理所当然,汉代人事死如生,厚葬之风成行,非但帝王,公卿,寻常人家,有条件的也是如此,换到后世,每考古开挖一个汉墓则意味着无数的稀世珍宝或将面世,每年、每个皇帝,甚至可以说,每个人,都应该是这样的! “今有匠人三万七千,若要进度完全,须得五万人不止!”张让认真的道。 三万七千个壮丁,能工巧匠,还是不怎么要花钱的,大多是些罪犯、刑徒之类免费应征,死亡率极是惊人,除了吃饭,连御寒衣物都不发,死后随随便便破草席一裹,集中挖个坑埋了了事,就这,还要每年花费二十万万钱,也就是墓中殉葬品,一些金、银、玉石之类的,就为皇帝死后营建一个等着被人挖的陵墓! “这文陵以后不修了,工程撤去,三万七千匠人,每人赐钱五千,放其回家,先前有病故于修陵中匠人,每人赐其家钱一万……” “陛下,老奴死不敢奉诏!” 刘宏话还没说完,张让哇的一声哭倒在地,“陛下每日吃着士卒一样的饭食,住着东观漏风的房子,有榻无床,这样刻省自己,古代尧舜都没有的事,而今连山陵费用都要省了,陛下,自古做皇帝的,哪有陛下这样仁德圣明的?陛下,老奴不敢奉诏啊!” 刘宏怔了怔,看着张让伏在地上字字带泪的诉说,心里头却在想着,我刚才算到哪了?每年二十万万钱,这一下子给工匠们发遣散费,大约,撑死十万万钱吧?也不知以前修陵死了多少人,这样每年二十万万钱,这第一年就能省下十万万钱来,这是一捶子买卖,以后每年还可以多余出二十万万钱来,这是少府的钱,皇帝的私库,而计大司农每年所入不过三十万万钱,若遇灾年还不到这个数,而且连着好几年日渐缩水了,咦,皇帝修陵,从即位后第一年就开始,直到皇帝死后才停休,这每年光修陵就得花掉国家多少钱? 腐朽的皇帝! “陛下,修山陵所费,可减,可省,断无撤去不修的道理!” 尚书令刘宽也忙躬身拜倒,劝起皇帝来了。有他带头,在场所有大臣,包括走路都走不稳的张奂,也颤危危的由着他的儿子张芝搀扶着要拜倒,口里念叨着:“陛下刻省山陵所费,于礼不合,于礼不合!” 于是整个屋子拜倒了一大片。 “起来,都起来!”刘宏上前,亲手搀扶着张奂,又扶起刘宽,再向其他人挥手,“都起来,张让,起来!” “陛下,老奴不敢起啊,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刘宽,张奂,张温,以及钟繇,袁基,臧洪等人俱齐声,极其难得的,居然跟大宦官张让一个调门出气了,还彼此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人死如灯灭,我修个陵寢做什么?山陵奢华豪侈,百姓食不果腹,此君王之耻!” 刘宏没办法跟他们讲一些唯物主义辩证法,说了也没有,再者自己能来到这个世界,本身也是唯心主义的一个表现,不过皇帝修奢华地宫肯定是没用的,如果历史未变,不过几年后这文陵就要让董胖子先给抢了一通,再一把火烧了,后来关东联军袁绍等人来后再抢一通,再后来几千年里还会有无数的盗墓贼光顾这里。
既然说不通,那就只好独裁一把了:“诸卿为社稷大臣,读圣人书,岂有不先顾在世活人,而去为死后茫茫未知之事劳心竭虑的道理?此本末倒置之事!” “陛下,自古皆如此,皇帝之尊,不重威不足以镇四方,请陛下勿疑!”刘宽依然坚持着,语气十分的坚决。 “天子重威,列祖列宗何曾不重?我德薄,不足以如此,且现今天下多事,诸卿当先为国分忧,非是为我脸上贴金!” 刘宏有些不耐烦了,这世上无论什么破事要扯道理的话随随便便都能扯个三天三夜没完没了,自己哪有那个工夫?再者,给皇帝修个破陵真的有那么重要?这无论刘宽,还是张让,真就觉得不给皇帝修个奢华陵寢就对不起皇帝了? 刘宏加重了语气:“我闻君子爱人以德,非爱人以货,诸卿都知道方今天下正在多事之秋,黎元百姓饥寒交迫嗷嗷待哺,活着的人尚且顾不得,何管得了死后之事?诸卿的心思,应该多看看这天下百姓的身上衣口中食,不是放在我的这个小小山陵上面!” 一番话,看着众人俱皆低着头不再接声,刘宏放缓了语气,转而扶着张奂坐定,又搀起刘宽,张温,张让,指着身后大殿内一排排堆满竹简木牍的木架子,笑道:“诸卿,待我万年之后,陪我于地下的,不须金银,不须玉石,只要有这满室竹简书物,教我能在地下读书无厌,足矣!” 几排木架子后面,另一个隔起来的方室内,十数个鸿都门学学子正伏案,一笔一画的抄录这些国家藏书,将竹简,木牍上的文字转录在白纸上,同时,也竖着耳朵听着皇帝这边的动静,只是低着头,不敢出声。 “陛下!”一声长嘶,张让再次哭倒在地。 尚书令刘宽,也是老泪纵横,缓缓拜倒:“臣敢不为陛下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臣等为陛下尽心竭力,继之以死!”张温,张奂,钟繇等人,俱皆拜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