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新年参拜
永禄元年（1558）的一整个冬天，武田家上上下下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紧张的情绪之中，募集兵员的募集兵员，训练的训练，想武装士卒的则砸锅卖铁置办武具……就连最深的山沟里的农民都知道——明年大概要打仗了。至于打谁？能不能打赢？这些农民到处探听，得出的结论竟然各种各样。有说要反攻越前的，有说要打丹后一色的，有说要侵入近江的，更有说要翻山越岭去打丹波国的守护代内藤氏的。大家听着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被搞的头昏脑涨，闹到最后也不知道到底要出兵打谁，反正这若狭一国的守护武田信幸殿下是被神明庇佑的武将——前些日子不还把朝仓氏的大军击退了么？不是还有传闻说，信幸殿下亲自冲锋在前，斩杀了对方近百人么？跟着这么一位武运昌隆的守护殿下，哪有打不赢的仗？ 为了遮掩战备的意图，不让一色家能够很快的摸清本家的意图，信幸让每一位地方的大员都放出不同的消息。粟屋胜久在三方郡放出的消息是要抵御敦贺众未来可能的侵攻，逸见昌经扩充水军的理由则是应信幸的要求保卫小浜港的航路，而远敷郡内的白井氏、内藤氏则是号称要攻取若狭与近江交界处的熊川——别说是农民了，就连效命于本家的足轻和低阶武士众都不清楚战争未来要在何处发生。 于是这些好奇的农民们只好聚在一起长吁短叹，议论着不知道下一个敢抵抗殿下的倒霉鬼会是谁。议论累了，也就各自散去琢磨着怎么才能把那些物产种的更好，好拿来抵赋税去了。 不仅是地方的领主在摩拳擦掌的备战，后濑山城中的备队也补充了很多新兵员——其中竟然还有几十名因为仰慕着信幸的武名而特意从琵琶湖北岸高岛郡和琵琶湖西岸滋贺郡跑来的浪人。信幸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要舍近求远跑到自己这里来，但是这些人既然愿意来到这若狭一国，本就为着国中百姓数量发愁的信幸也就把审查兵员这件事情交给了沼田祐光来做——没人能比他更合适了，据说每一个被沼田祐光审过的浪人从屋中走出来都两眼发直，神情恍惚，活像是丢了魂——经过沼田祐光的挑挑拣拣，又从他安插在各地的钉子中挑选了一些一心想要洗白，成为正式侍奉本家的武士之人，再加上新招募而来的体格强壮的青壮农民，后濑山城中的长枪足轻备队又恢复了将近三百人的规模。 在接近年关之时，今堀喜三郎为首的得珍保商人们上缴了一季度的商税，信幸惊讶的发现这笔钱居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多出许多。按照今堀喜三郎的说法，能有这样的收益是因为他们向各地倒卖了从明国人手中买来的瓷器和绢物。信幸也懒得管到底他们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能赚到这些钱，总之能够不cao心还拿到钱总是令人开心的。比起最初他自己冥思苦想到底怎么办才能挣到钱的时候，现在的状况已经让他觉得幸福万分了。拿到这笔钱以后，信幸一共分成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交给了沼田祐光，让他按照自己的步调去发展那一直埋藏在地下的势力。第二部分则给了武藤友益，让他带人再去近江买铁炮。剩下的第三部分被信幸留下来当做城中士卒的装备维修、换购马匹的备用金。 眼看着事情一步一步走上轨道，忙忙碌碌了一整个月的信幸也终于再一次从后濑山城中的天守内搬回了城下的别馆内。 像信幸这样不愿意居住于城中，反而是愿意住在町中的大名在这个时代几乎在各国都是看不到的。家臣们也曾劝说信幸，町内鱼龙混杂，来往于各国的浪人汇集于町中，怕是对信幸的安全不利。然而信幸却觉得，有数十名侍卫随侍在自己身侧，自己在后濑山町和小浜町的町民间又有着几乎不可动摇的好感，肯定不会有任何的安全问题——更何况整个町镇都在沼田祐光的控制之下。信幸讨厌清冷、孤高的后濑山城，他更加喜欢在得珍保的商人们建设下这个热闹、充满活力和生机的后濑山町，这让他依稀找回了一些生活在城市中的感觉。 然而比起第一次住进别馆的时候，这一次信幸的身边少了许多亲侍——熊谷统直战死，白井长信和内藤胜行两个人像模像样的在统领着长枪备队。半年多前别馆中还到处都充满着这三人的聒噪之声，然而现在陪在信幸身边的只剩下了武藤舜秀。身处这乱世之中，就一定要忍受这样的悲欢离合吧？预定中将要攻入丹后的战役，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离自己而去？信幸每当想起这件事情，就不由得从心底泛起一阵恐惧之意。 在别馆中悠哉悠哉的躺了几天，眼看着也过了年关，信幸体谅忙碌异常的家臣们，也就没有把他们聚集在一起来上一场新年聚会——新年的头几天天气就如同笼罩在信幸心头的战争阴云一般，一直阴沉沉的，好不容易才等来了一个明亮的晴天。信幸借着新年第一个晴天的吉利兆头，带着刚从小浜疗养归来的惠姬跑到若狭的大社、自己的老合作伙伴“彦神社”去进行新年的参拜。 “愿见尊保佑明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百姓人人得以果腹。愿见尊保佑本家征讨丹后一国万事顺利——虽然这好像不在见尊的保佑范围内吧，我也诚心的在此祈求了。” 信幸合手连拍三下，睁开了眼睛。 神社背后的天空碧蓝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信幸深深的吸了一口山中清冷的空气，换上一副轻松地笑脸转过身来。 “侯爷，您这样对神佛不敬，神佛是不会保佑您的！”就在信幸转过身的同时，一个娇嗔的声音也在他耳边传来。 惠姬一身礼服，脸上只着一点淡妆，一张小巧的瓜子脸被冬日的天气冻得微微发红。信幸笑吟吟的看着这个可爱的姑娘，心中爱意丛生，伸手探过去把她的手抓了起来。于是这个少女的脸色就更红了，她轻轻的挣扎起来：“侯爷，别人在看呢。” 惠姬本来是一心担忧着信幸，患上风疾、浑身发热之时也能勉力支撑。然而在信幸小心翼翼的告诉她，也许她所患上的是更严重的疾病，一定要好好休养的时候，肺痨这个恐怖的词汇也在她心中浮现了出来。就算她一心想多陪在信幸身边，却也不由得不乖乖的听堀部三郎和信幸的安排，缩在小浜町的温泉老老实实的修养。直到数日前，堀部三郎一再确认这位公主殿下已经完全康复了，惠姬才重新回到信幸的身边——这时候信幸已经搬到了山下的别馆之中。 “有谁在看啊？我怎么看不到？”信幸故意左右张望起来，站在一旁不远的奶妈和彦神社的住持和尚赶紧两眼看天，装作一副什么也没看到的模样。 “平日里就一直没个正形，新年参拜您也不郑重些，会让家臣们小觑的。”惠姬气的鼓起嘴来，她在结婚前本来接受了奶妈的严格教育，然而嫁给信幸以后，不到几个月就被信幸的洗脑式教育把那些正规的礼仪都忘了个干净——搞得陪嫁而来的奶妈和女侍一个个唉声叹气，觉得自家的公主殿下被宠出了坏习惯，现在细川晴元已经失了势，她们这些女子能依靠的只有武田家的这位少年家督，什么事情都得看着这位少年家督的脸色了——若是被信幸觉得自己的这位正室有什么不合身份的举动，那她们这些女人的存活之地也就没有了。 “那些家伙们现在比我可是要忙多了，哪里有精力来管我呢？好像本家现在上上下下只有我一个人很清闲嘛。”信幸拉着惠姬的手向神社里侧的和室走去，那里已经有小姓和女侍事先准备好了茶水、点心和火盆。 惠姬挣了两下没挣开信幸的掌握，也就任由他拉着自己：“侯爷您还说呢，家臣们都担心死了。您要去近江一事，好几位大人都跑到我这里，让我劝劝您呢。” “哦？他们到你那里进行劝说了么？”信幸稍稍感到有点意外，他对于前往近江一事早就在心中有了完整的计划，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在家臣间产生了如此大的反应。 “诸位大人都在担心您呢，与三好殿下交好的事情如果让六角殿下知道了的话，肯定会对侯爷不利的吧？既然如此，为什么您还一定要去近江呢？诸位大人都和我一样不能理解侯爷这样的行动呢。” 信幸仰着头不说话，一路拉着惠姬走进屋中坐下。火盆散发的暖意让他心中也暖暖的，家臣们和自己的正室都在为了自己的安全担心，这让他突然有了一种大家族的感觉——无论在外面闯了什么祸，还有可以逃回来的地方。有这么多的人在为自己着想，为自己担忧，在这乱世之中就算是这样一点点的温暖也让人感动。 在和室中的小几之上摆放着两个黑色的茶碗，信幸对于茶道研究不深，只知道这两枚茶碗是武田信丰那一辈传下来的家宝。这两个茶碗外面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状如雨点的密点，如果是让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了大概会浑身起鸡皮疙瘩吧？当信幸继承了家督之位的时候，这两只天目茶碗也传到了信幸的手中。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由采自山中的甘甜泉水浸泡而成的清茶，信幸满足的舒了一口气：“若是有家臣再去找你劝说此事，你就告诉他们，我有把握能够说服六角殿下，让他们不必担心。有什么问题的话，直接来找我谈，不要去惊扰你了。” “侯爷，我跟在您身边，明明觉得应该很了解您，却又觉得一点都不了解您。”惠姬用袖子捂住嘴，轻轻抿了一口茶碗中的茶，“白井大人和内藤大人跟随您那么久，以前侯爷有什么苦恼和想法都会告诉他们的，为什么这一次却什么都不肯说呢？” 开玩笑！告诉他们自己要到六角家卖苦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被三好长庆那个混蛋劫走了自己的老爷子和老丈人，只能勉为其难以身事贼——然而我心向六角殿下，武田家永远是六角殿下的好仆从，只要六角殿下一声吼，本家立刻就会上演一番无间道好戏等等等等……要是让亲信的家臣们知道自己要去干这么卑鄙无耻的事情，他们心里会怎么想？一直以来辛辛苦苦建立的正面形象全都完蛋了好不好？本来自己就是靠着半骗半哄半卖命才搞定了粟屋胜久这个拥兵自重的大军阀的，眼看就要对丹后动兵了，怎么能允许出任何意外的情况！ 信幸感觉自己的眼角在不停跳动，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掩盖了一下脸上异样的表情：“这次的事情事关本家的存亡，所以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说起来，你还有什么其他的地方想去嘛？今天天气这么好，以你的身份难得出游一次，就一并去了吧？” 虽然明知道信幸在转移话题，惠姬也没有再询问下去，她把头低了下去：“我……想去下社再参拜一下……” 若狭这一国的大社由上社和下社两部分组成，上社正是这供奉彦火火出见尊的彦神社，而下神社则是供奉丰玉姬的姬神社。 “下社？去哪里做什么？”信幸一时没反应过来。 惠姬一张白净的小脸霎时通红一片，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我……想去求子……” ps.总算在今天更新啦！！！！！临近新春，旧梦也是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办，更新得也越来越晚……实在对不起各位读者大大！九十度鞠躬！ 提前祝各位读者大大新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