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弑君
无极殿上,狼狈逃回的欧阳上智高坐上首,阶下的义子们都静静立着,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众人已经在阶下站一个多时辰了,欧阳上智的脸色,实在是可怕得教众人都不敢抬起头来多看一眼。 一百多艘船舰,一万两千名各派精锐,居然一夕之间全军覆没,虽说中原还有实力出兵,这一场大惨败,却严重折损了欧阳上智的威望。他再见江湖,不但被南北瓜分了大片土地,出兵还如此惨败,真是教人怀疑:智慧之君欧阳上智,是否已经江郎才尽?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上智才阴沉沉地问道:“为何到了此时,还不见荫尸人的踪影?” 众人环顾身边,果然都不见荫尸人。 一线生道:“启禀至尊,荫尸人行踪不明,没有回来。” “他阵亡了吗?” “这……属下不知。” “他若是阵亡便罢,否则若是任何人见到荫尸人,格杀勿论!” 众人同声应诺,欧阳上智什么也没说,疾站而起,转身进入了宝座后的秘道。 等到他离开了,众人才吁了口气,也不敢交谈,互相以眼神示意,在可怕的沉默中各自散去。 欧阳上智捏着铁胆,在书房内反覆地踱着方步,努力让心情平静下来。他知道现在绝不能自乱阵脚,一定要冷静地分析出失败的原因,找出原因,然后消灭它! 除了冷剑白狐不在、萧竹盈无法使用三魔灵,以及素还真的丧生,使自己实力有所损失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并不在这里。 就算没有这些人,欧阳上智也有把握打败金少爷所领导的南霸天。 真正失败的原因…… “照世明灯”──这个名号刺着他的心口。 是照世明灯快了一步,向南霸天先行警告,才导致自己失败。 欧阳上智从齿缝中发出近似诅咒的声音:“照世明灯,你要斗,我就与你斗到底。” 欧阳上智双掌一击,门外的守卫便出现了。 “叫流星君过来。”欧阳上智吩咐。 不到一刻钟,流星君进入了四下无人的书房。欧阳上智的神情已经如常,使得流星君格外佩服他的自制力。 “流星君,你可知我唤你何事?” “属下不知。” 欧阳上智拍了拍他的肩,道:“失败已经是事实了,一次的失败不算什么,反而让我认清了谁是忠贞之士,我认为这很值得。” “啊……”流星君有些受宠若惊。 欧阳上智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流星君,道:“这几日以来,你可想出了对付南霸天之策?” “属下认为,水路被南霸天所截,那么我们就双管齐下,让南霸天防不胜防。” “双管齐下?”欧阳上智回过身来,微笑着道:“你有什么计策,详细说来。” “是。属下认为可以分为水面及空中两方向,进攻南霸天。水路由至尊您亲自带领,属下则带领碧眼鹰蛟从天而降,上下夹攻,必能歼灭南霸天。” 欧阳上智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这是硬碰硬的方法,好是好,但是如此会牺牲太多同志,我不忍心再让他们送死了。” “交战原本无情,至尊心地慈善,当狠也必须狠啊。”流星君道。 欧阳上智叹了口气,“话是没说,不过若能减少死亡,就尽量减少为是。” “难道至尊您有别的方法?” 欧阳上智似乎难以启齿,又考虑了片刻,不时地看向流星君,百般迟疑。 见到他这样的神情,流星君心里已暗暗下定决心:不管要自己出多大的力量,都会尽力到底。 终于,欧阳上智道:“计策是有,但是需要你的配合。原本这个计策早该实行,我却没有接受,这回水师大败,看样子我的小仁小义,是行不通了。” “有任何任务,都请至尊直说无妨,您的差遣,我服从到底。”流星君道。 欧阳上智感慨地摇着头道:“但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 “请道其吧,至尊。”流星君诚恳地说道。 “从前南霸天的一名元老级要员,就与我接触过,他愿意当反间,制造南霸天的冲突,让我们趁乱进攻。不过他制造内乱的条件有二,一是:让他执掌南霸天;二是:必须我方重要人物娶他的女儿为妻,以结双方之好。” 流星君点了点头,欧阳上智续道:“如果我们收复了整个南方,南霸方成为世家附属地,由他当南霸天的头子,也没什么。只是要娶他的独生女,却十分困难。他要的是一个身份足以保证他的安全的人与他结为姻亲,因此,冷剑白狐之类的杀手都不在他眼里。他原本指定我,但是,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必须在武林中奋战,永远在刀口上过日子,就算收服了南霸天,还有雨台齐天塔;就算平定了雨台齐天塔,还有什么内乱,我也不知道。” 欧阳上智叹道:“像我这样的人,是不能被家累拖住脚步的。不像你,一旦收伏了南霸天,你就可以回云路天宫,安享晚年。我向对方提起你,他很满意。如果要争取他的内应,就必须由你迎取他的独生女。流星君,这实在太委曲你了。” 流星君一笑,道:“至尊,如果这样就能为世家争取到有力的内应,那么我自当奉命。” “你不要以为迎娶了就没事,你和她必须成为真正的夫妻,你知道吗?” “是。”流星君道。 欧阳上智又道:“我知道你还无法忘怀死去的妻子,但这是最后一步了,你若是答应,对世家之功实不可没。” “至尊请勿这样说,属下的生命是至尊所救,沉冤是至尊所雪,这一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欧阳上智感动地说道:“流星君,你果然是忠贞之士,我没看错人!我马上叫人传达这个消息,不过为了防止南霸天发觉,你与对方的婚事也不能达过张扬,一切依礼行过之后,隔夜马上要将新妇送归南岸,证实已经成为夫妻,然后才能商议下一步。” “一切但听至尊安排。” 流星君退下之后,欧阳上智满意地笑了。 帘后,步出一线生的身影。 一线生脸色苍白,方才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简直不敢相信。 “至尊,你……这……” 欧阳上智浅浅一笑:“你明白我叫你将萧竹盈改头换面的用意了吗?” 一线生吸了一口气,道:“要流星君与她……这、这……” “你有什么意见吗?” “这太残酷了,至尊,这会让萧竹盈与流星君生不如死……” “他们不会知道的。”欧阳上智好整以暇地转动铁胆,声音和象牙胆的敲击一样冰冷,“事先让心神已失的萧竹盈喝下激情酒,事后就叫流星君离开洞房。当萧竹盈醒来之后,也不会知道是谁与她同床。” “可是逆伦毕竟是逆伦……” “双方都不知道,就不会有罪恶感,不知者不罪,不是吗?” 这种奇怪的论调,令一线生一时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 欧阳上智冷笑道:“哼,伦理,什么叫伦理?自古以来,皇帝与亲姐妹公开luanlun之事,屡见不鲜;弑父杀兄屠子,哪个时代没有?别的不说,最英明的皇帝李世民,以上罪行就几乎都干过。越是权势的高峰,伦理越不值一钱,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难怪他能眼睁睁见着他的子女一一丧生,无动于衷。一线生整个心都寒了,他那不知世事的小妹,为他生下了三个子女,就是在这样唯我独尊的心态下被牺牲的。一线生一阵鼻酸,默默不语。 欧阳上智与一线生毕竟是极老的交情,了解他此时心中的痛苦,道:“你认为我很残酷?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不如此这话,萧竹盈将一生痴呆。你认为这样对她好吗?” “这……”一线生也困惑了。 “总之,此事已经水到渠成,不必多说了。我问你,紫霹雳除了听你的指令之外,还有谁可以指使他?” “没有别人了。” “那你是用什么方法使用紫霹雳?” 乍听欧阳上智提出这个问题,一线生心头一惊,结结巴巴地回答: “这……呃……” “对我,你还有什么保留吗?”欧阳上智望着他道。 一线生的心噗通噗通直跳,想道:他为何问我这个问题?难道…… 欧阳上智将手按在一线生肩上:“你在想什么?” 一线生吓得差点逃开,总算及时回神,道:“没、没什么,我是在想使用紫霹雳的方法……” 欧阳上智的脸闪过一道黑气,道:“这是你再熟悉不过之事,还需要想吗?一线生,你的谎也说得太不高明了!” 一线生欠了欠身,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欧阳上智看了看他,道: “所谓飞鸟尽、良弓藏。一线生,你该不会是认为我想杀你灭口吧?” 一线生连忙道:“岂敢,岂敢。” “是我岂敢杀你,还是你岂敢这样想?” 一线生尴尬地怔立着,欧阳上智又是一笑,道: “就算你不敢这样想,其实还是在想,是不是?我问你,如果我要杀你,你是不是该死? “呃……是,是我该死……”一线生背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欧阳上智却更悠闲:“你何事该死呢?说给我听听。” “这……我、我对世家忠心耿耿,实在想不出什么事该死。找不到让至尊杀我的理由,就是我的该死。” 欧阳上智哈哈大笑:“哈哈……一线生,你真是越来越滑头了,像你这样好用的人才,我为何要杀?为何要让亲痛仇快?你不必跟我耍嘴皮子,好好地办事就对了!” “是,是,属下记住了。” 一线生抬袖擦了擦额上冷汗,略为松了一口气。 欧阳上智又道:“那你怕什么?把紫霹雳的cao纵口诀告诉我,有那么为难吗?” 一线生道:“事实上……这个嘛,要控制紫霹雳,不是只有学会口诀而已,还要把紫霹雳整个修改一番,让它能认出你的手印及声音气味,否则光会口诀,是叫不动的。” 欧阳上智皱眉道:“要修改紫霹雳,得花多少时间?” “大约半个月……” “这件事,你十天之内办好。不过你要在明日午时之前,先将口诀抄写一份送过来。” “是。” “下去吧。” 一线生有些呆然,但是欧阳上智说得如此决绝,是不容许再讨价还价了,只得应了一声,退出书房。 一线生一走,欧阳上智便唤进守卫,道:“调三十名高手,分为三班,每班十人,随时监视一线生的行动。”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欧阳上智再度重新盘算如何进行下一步。 但是,他发现自己无法专注。 冷剑白狐到底怎么了?这个问题令他有点分心。 素还真受伤之后,欧阳上智便命令冷剑白狐前往恒山,伺机刺杀普九年。但是自从普九年在恒山附近出现过一次之后,就像烟一般消失了。 而且,也失去了冷剑白狐的消息。入侵南霸天前夕,欧阳上智派了许多密探去通知他回来,暂时中止刺杀普九年。但是密探们根本找不到冷剑白狐。 欧阳上智下意识地喃喃低语: “冷剑白狐,你在何方呢……?” 冷剑白狐确实是依照原来的任务,从恒山便跟着普九年,准备杀他覆命。 奇怪的是,过了恒山之后,普九年就消失无踪,冷剑白狐严密地搜遍了恒山,不见普九年人影,便伏在附近,守株待兔。 过了数日,普九年又出现了,但是背在背上的谈无欲则不知下落。 冷剑白狐马上想通:原来他已经进入四钟练功楼,将谈无欲交给楼主疗伤。至于楼主是否答应为他破除一剑万生等人身上抓风成石之功,就不是任何人能知道的。 四钟练功楼的入口与所在地,究竟何等神秘?是令人百思不解的问题。 但冷剑白狐并不关心这些,他只要普九年的项上人头。 普九年独自赶路,似乎未感觉到背后的。 出了市镇之后,冷剑白狐本想立时出手,在荒郊杀了普九年,普九年却停了下来,自言自语道: “差点忘了谈无欲交待之事,得先到谈笑眉墓前一拜,再回转南霸天。” 暗处的冷剑白狐心头一震,谈笑眉之墓? 普九年又回转城内,在一家香火铺里,买了些祭祀应物,鲜花素果,又忙了大半日。冷剑白狐一直暗中跟着,想了解是怎么回事。 母亲谈笑眉,是他最爱之人。 冷剑白狐知道小时候,父亲霹雳门主接天道原本很疼爱他和母亲,冷剑白狐曾有一段幸福的童年。但不知为什么,父亲突然不再理睬谈笑眉母子,并娶了素还真之妹素云流。然后有一天,谈笑眉不见了,接天道告诉他谈笑眉死了,此外什么都没说。 冷剑白狐不相信,但是他那时只有十岁,就算不相信也无能为力。 后来霹雳门被灭、他被欧阳世家吸收,栽培为如今的冷剑白狐,人人闻之丧胆的高手。 也在他渐渐成名之时,一名叫化丑的女尼来找他,告诉他谈笑眉的下落,这几十年来,谈笑眉一直在找他。 冷剑白狐去见了谈笑眉,令他吃惊的不是时间的改变,而是:谈笑眉居然和二三十年前,他所记得的母亲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变! 不管是声音、容貌、神情,以及那双柔美如水的眼睛。 已历尽风霜的冷剑白狐顿时感到一股难以承受的柔情,风波诡谲的武林,像谈笑眉这样没有心机、单纯、温情的女子,是如何能存活下来的? 谈笑眉见到他,高兴得泣不成声,但是冷剑白狐不敢接受她的拥抱,不敢放任自己弥补这段失去的岁月。抚养栽培他的欧阳上致告诉过他:你不能与任何你的亲人相认,否则他们会因你而死。 冷剑白狐只见了谈笑眉一面,就狠下心匆匆离开。谈笑眉在他身后哽咽啜泣,他也不敢回头多看母亲一眼。 自己遵守欧阳世家的规定,没有再去见过谈笑眉,为何普九年说她已经死了? 冷剑白狐跟在普九年身后,普九年一路问人,终于找到了言家庄,言家庄外十里,有一大片竹林,平时荒无人迹,若不是知情者,恐怕谁也不知道这里有座坟墓。 普九年终于找到了,当那一处小小的坟茔出现在面前,冷剑白狐犹如被一桶冷水当头淋下。 “谈笑眉之墓”“兄天山谈无欲立”。就只有这么简单的两行字,墓碑周遭干净雅致,尚无裂纹,但坟边杂草丛生,背后翠竹一片,颇为衬托出孤坟寂寥。 冷剑白狐眼前一花,恍然见到谈笑眉那清瘦窈窕的身影,倚碑而立,温柔地望着他微笑,似乎在感谢他前来看望自己的坟。 冷剑白狐差点惊呼出声,及时压抑了住,眼前依旧只有普九年陈放香烛的背影。 普九年将一应之物陈列完毕,点起火摺燃起几柱香,对着墓碑道: “谈笑眉,你我素昧平生,吾受汝兄之托,前来一拜芳坟,请勿怪我唐突。” 冷剑白狐登时心情大乱,不知等普九年祭拜过后,是否还要杀他? 如果自己遵守世家约定,他们还杀了谈笑眉,那么自己为何还要效忠? 不管如何,在普九年祭拜的时间里,冷剑白狐是不会动手的。他只是木然地躲在暗处,看着普九年的一举一动,能多拖延一刻也好。 普九年捻香几拜,道:“谈无欲已脱离中原,加入南霸天,不管你生前对他有多不谅解,毕竟他是你唯一可依之人,虽然你有儿子,但是跟没有一样,真是可哀! “你被欧阳上智彻底利用,失去了青春与幸福,但是你并未争取过什么,也没有参与武林斗争。欧阳上智却宁负天下人,而杀了知道他底细的你。你这样无辜地牺牲了,或许到死前还不知是为何而死!可怜你曾经将欧阳上智当成终生之托啊……” 谈笑眉知道欧阳上智所有的底细?冷剑白狐不敢置信,母亲不是嫁给了接天道吗?何时接触过欧阳上智了? “欧阳上智兄弟反目,你也成了牺牲品,当你被沙人畏毒死时,谈无欲就立誓为你报仇,如今沙人畏已经恶贯满盈,你也可以瞑目了。可叹你的儿子不但没有收葬你,反而为杀你的人做事,哼,冷剑白狐虽是成名的高手,但是在我眼里,不过是个不孝又愚昧的傀儡罢了。” 冷剑白狐已经心绪大乱,普九年后来说的话,他都听不进去,反覆在脑中回荡的是:母亲何时把欧阳上智当成了终生之托?为什么自己被欧阳世家抚养长大?这是巧合,还是故意地安排? 等冷剑白狐回过神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远了,放弃追杀普九年,独自漫无目的的乱走。 自从霹雳门被灭了之后,照顾他长大的欧阳上致对他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虽然他很严厉,但是对于一名傲性而早熟的少年而言,严厉却正足以搏得他的尊敬。冷剑白狐懂事了之后,教养他的是欧阳世家,在他心里,欧阳世家才是对他有着父母之恩的地方。 但如今普九年的祭吊之言,却暗指一切都是欧阳上智的布局,cao纵了自己的命运。 冷剑白狐停了下来,越是回想,疑惑越多,他决定回无极殿,找欧阳上智问清楚! 冷剑白狐转身便往无极殿的方向欲走,这时一道白衣身影翩然而至,挡在他面前,娇脆的声音问道: “普九年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 那身影清雅如风,虽有半边脸已被毁,半掩在雪白头巾下的脸孔却还是散发出一股出尘的清丽。她便是在断情庵出家,与谈笑眉交谊甚厚的化丑。 冷剑白狐不知她是否一路跟着自己,也有些吃惊。化丑似乎在等着这一刻,道: “我已经跟在你身后一段时间了,一直想将一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你。我知道你听了普九年的话,会去找欧阳上智兴师问罪,但这将为你惹来灾祸,你最好三思。” “世上没有人能阻止我要做的事,”冷剑白狐冷漠地说道。 “等你看了这样东西,再做决定好吗?这是你母亲生前,要我交给你的。” 化丑将一个小盒子递给他。 盒中只有一封信及一个金铃铛。两样东西令冷剑白狐心头宛如被针刺了一下,那个铃铛,是自己幼时挂在窗前之物。霹雳门被灭的前夕,冷剑白狐依稀梦见母亲来看自己,醒来后铃铛已经不见了。 那时母亲真的来过,冷剑白狐的手微微颤着,就要离开。化丑身形一飘,挡在路前,道:“别这么冲动,等你看完了谈笑眉的信,再决定要不要找欧阳上智。你连看一封信的时间,也不愿给你的母亲吗?” 冷剑白狐只好停了下来,闭上双眼,让自己冷静一下,才取出信来,细细看了下去。 谈笑眉清隽整齐的字,在眼前一行一行地陈列着: 冷剑白狐: 你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儿子没错。虽然你没承认,但是见到你的刹那,我的内心无限激动,这是亲情所赋予的一股力量,我真想大声叫你一句“儿子”。 可是话至喉头,就化成了呜咽之音。因为我没有勇气承担发生在你身上的所有不幸,我没勇气面对一个似曾相识又不相识的流离子女。所以,所以我只好灯下落书托友交付,书中的点点滴滴是我思念的眼泪,书中的纵横坚直是我衷心的忏悔。 二十多年来良心上的谴责,使我觉得生存只是为了完成未完的心愿。而我之心愿,就是希望你不要忘却:在你嚎淘之际,对你挤眉弄铃的我;在你酣睡之时,为你扇凉添被的谈笑眉。不管你对我是否谅解,不管你对我是否在乎,只要你看完这封信,吾之心愿了矣。 最后,再让我叫你一声儿子吧!冷剑白狐,儿子,我永远永远爱你。 一阵凄寒的冷风吹过冷剑白狐的衣角,持信的手已不再颤抖,他将信收入怀中,眼里闪出一道冷冽的光芒,继续往无极殿的方向而去。 化丑连忙道:“冷剑白狐,你不要冲动,你母亲只希望你好好地生存下去,你……” 紫光一闪,化丑手上的拂尘已被剑气削断,化丑一惊,倒退一步。 “不准干涉。” 冷剑白狐的声音比眼神还要冷,化丑望着他的背影,考虑了片刻,依旧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赶回无极殿,正值夜半,守卫森严,冷剑白狐以轻功跃入墙内,像一头灵巧的狐狸一般,穿梭于各通道。 化丑对无极殿路径不熟,见冷剑白狐一闪不见,也无法追入,只好心急地守在外面。 冷剑白狐一旦无法由欧阳上智口中听到满意的答覆,绝对动手。欧阳上智身边高手如云,保护森严,冷剑白狐还有命离开吗? 可是目前化丑也只能等。若是冷剑白狐逃得出来,好歹有自己作为接应。 冷剑白狐穿越了一层层的防卫,他发现许多地方都挂着红彩,偏殿锣鼓喧天,似乎有人在聚宴,但是守卫还是一样森严。 不知是在庆祝什么喜事,冷剑白狐无声无息地溜至欧阳上智的寝房,空无一人。 他或许在书房,或许在宴场,冷剑白狐隐蔽在屋角,他是欧阳上智的贴身护卫,最了解防卫的漏洞,在此处他相信不会被发现。
不久,欧阳上智在几名守卫仆婢的护送下,出现在前方的回廊走道。 进入房内后,守卫们退了出去,让婢女服侍欧阳上智洗漱、更衣,等欧阳上智就寝,婢女们为他垂下床帐,便退了出去,在房外的小厅待命。 欧阳上智才躺了下去,不到一刻钟,便在异样的感觉中睁开眼睛。 房内灯光幽微,空无一人,但是欧阳上智感觉敏锐,知道有人在附近。 “冷剑白狐,出来吧!” 欧阳上智坐起身道。 那道身影像渐渐浮现的幽灵一般,出现在他的帐外。 “你失踪多时,任务完成了吗?”欧阳上智问道。 “没有。” “没有完成,你回来做什么?” “我要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为何要杀我的母亲谈笑眉?” 欧阳上智一怔,万万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欧阳上智咳了一声,道:“你知道你母亲的死讯了?” “回答我!” 欧阳上智不悦地说道:“你的母亲是被沙人畏所杀,这是沙人畏的个人行为,与我没有关系。” “那么,你……你与我的母亲,是什么关系?” 冷剑白狐的声音发起抖来。 欧阳上智沉默了一会儿,冷笑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冷剑白狐身上的杀气陡然升起。 欧阳上智道:“我说沙人畏杀她,你一定不服,还是认为主谋是我。没错,你要这么想也可以。谈笑眉背叛欧阳世家,我若不杀她,难以服众,我有我的立场。” “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原则!” 冷剑白狐话声未绝,剑已刺入帏内! 欧阳上智往后一仰,冷剑白狐的剑已被一股力量拉住。 冷剑白狐一惊,这股力量之大,令他抽不回自己的剑,定神一看,床内居然还有另一个身影。 那是紫霹雳! 紫霹雳的铁手抓住冷剑白狐的剑,冷剑白狐的剑就像被铁箍套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欧阳上智严冷地说道:“想杀我的人,必受紫霹雳诛之!” 紫霹雳身上发出紫蓝色的电光,冷剑白狐虎口一麻,冷剑脱手。一击不中,冷剑白狐便知道情况不好,连忙倒跃了一大步,撞破房门,跃了出去。 轰然一响,紫霹雳的电光已击至,冷剑白狐背后有如被一记重掌所击,往前扑倒,登时五内俱伤,差点呕出鲜血。 冷剑白狐忍住,提气直奔,附近已响起此起彼落的警跸声。 “有刺客!”“不要让刺客跑了!” 杂沓的脚步声中,冷剑白狐负伤逃出高墙,墙外却涌上更多的守卫,刀光剑影,交错而至,冷剑白狐的剑已失,只能闪避,无法还击。左跃右避之际,根本无暇分心注意紫霹雳已来到身后。 当他发觉之时,紫霹雳的铁掌已至! 紫霹雳一掌击向冷剑白狐的丹田,灼热的气功登时将冷剑白狐击飞百丈,一口鲜血喷了出去,沉沉地摔落。 不料却是落在双臂之中,化丑及时奔上,接住冷剑白狐,便往外冲。 众人一涌而上,化丑提气直纵,冲天数丈,滑了开去,背后众人提剑紧追,紫霹雳正要启动脚底加速器,突然一道紫衣身影窜至,手指几下疾点,紫霹雳便定住了,动也不动。 几名杀手见状,转回头来,道:“一线生,你做什么?” 一线生置若罔闻,继续按了几下机括,紫霹雳身子一震,又动了起来。 “快回去保护至尊。”一线生说道。 紫霹雳发出规律的转动声,步回墙内。 杀手道:“你故意挡住紫霹雳,万一让冷剑白狐跑了怎么办?一线生,你胆量不小!” 一线生道:“哼!你这是什么话?紫霹雳的任务是保护至尊,你们的任务是追杀冷剑白狐,职责要划分清楚!” “这……” “大家一窝蜂地去抓人,没人保护至尊,万一出了事,谁担得起?”一线生口气更严厉。 众人无言以对,只好看着他转身而回。 一线生步回侧殿,他看紫霹雳往这个方向而去,想必欧阳上智已经离开房间,上偏殿来了。 如果欧阳上智真的要杀冷剑白狐,紫霹雳连击他两次,冷剑白狐早该没命了。这些杀手们实在太不了解欧阳上智真正的心意。欧阳上智子女虽多,他最在意的好像只有冷剑白狐,基于对欧阳上智入微的观察,一线生才敢出来挡住紫霹雳,放冷剑白狐一条生路。 若是冷剑白狐真的被追出去的众人所杀,欧阳上智又会作何处理?淡然点点头,还是无动无衷? 一线生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冷剑白狐似乎还不知道自己与欧阳上智的关系,才会刺杀他。但是冷剑白狐怎会在这个节骨眼儿知道谈笑眉的死讯,而且还做出这样惊天动地之地? 一线生马上想通了,很久以前谈笑眉就曾将一信交予化丑,要化丑转交冷剑白狐。化丑是素还真的弟子,素还真被照世明灯救了之后,才让化丑把此信交给冷剑白狐,激他为母报仇。 让欧阳上智尝到被亲生子刺杀的滋味,果然是毒辣的一招。 想起欧阳上智对人伦的蔑视,以及素还真说“素云流之死,只不过减轻了我的负担”,一线生不禁苦笑了。 欧阳上智已更了衣袍,在殿上走来走去,神情间看不出内心的想法。 他望了一线生一眼,道:“是你让紫霹雳回转的?” “是,因为我担心至尊没人保护……” 欧阳上智没说什么,双手负在身后,喃喃道:“冷剑白狐怎会在此时知道谈笑眉死了?” 他也发现有问题了?一线生提心吊胆地立在一旁,不敢多话。 “下次不许再自作主张,控制紫霹雳,知道了吗?”欧阳上智道。 “是。” 下次,那就表示这次没了,一线生松了口气。这就是伴君如伴虎,永远不能肯定对主子的猜测正不正确,有时就算正确,还得因正确而赔上一命。 “我叫了人去唤流星君,等一会儿他来了,我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欧阳上智道。 “但今晚是流星君的洞房花烛,为何要叫他来……” “难道你希望他留在洞房,直到发现枕边人的真正身份?” “啊,这……” 欧阳上智道:“如果你真的听我之命,让他们都饮过激情酒,那么现在叫来流星君,时间刚好。” “是。”一线生不敢多应。 不久,流星君果然步入殿中,神色有点茫然。 “至尊,请问唤我何事?” “你怎么了?”欧阳上智见他脸色怪异。 “呃……是……不知为何,方才小姐见到了我,竟昏过去了……” 一线生大为惊骇,萧竹盈竟比原订计划早醒,知道了与父亲成此luanlun之事,难怪会昏倒。 欧阳上智却神色如常,道:“她是位千金小姐,娇生惯养,受不了太大的刺激,会昏倒也没什么。她父亲也对我说过她体弱多病,我想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就没告诉你。” 流星君点了点头,也没再问。 “你和她已经圆了房吗?” “是。” “嗯,那好,一会儿我叫一线生护送她去月中天。” 流星君一怔:“为何要送她回月中天?” “让月中天带她回南霸天去,禀告她父亲已与你完婚,双方才算结盟了。等到我们成功入主了南霸天之后,才要正式再为你们举行一次大婚。”欧阳上智微笑道,“堂堂云路天宫之主,与南霸天盟主千金的婚事,怎能像今晚这样草率?倒是委屈你们了。” 流星君赧然道:“不必费事了……” “这是应该的,你也不必推辞。让月中天暗中护送她回去,除了转告结盟之约以外,也是为了不启人疑窦。他的独生女突然不见,总是难以解释,所以,直到成功占领南霸天之前,恐怕都要委屈你们相隔两地,你不要见怪。” “啊,当然。” 欧阳上智向一线生使了个眼色:“去吧!” 一线生早已快要听不下了,一接到命令,马上告退,直奔新房。 新房外的几名婢女都脸色惊慌,搥着门叫道:“小姐,小姐,开门啊!”“小姐,你在做什么?” “怎么了?”一线生忙问。 众女婢一见到一线生,像见到了大救星,围上来哭哭啼啼地说道: “我们也不知道啊,小姐把我们都轰了出来,不知道要做什么?”“我听见小姐说不活了……” “不妙!”一线生连忙奋力撞开了门,萧竹盈果然正拿着剑,就要划脖子。 一线生扑了上来,一把翻倒了桌椅几案,和萧竹盈滚倒在地,用力夺下了剑。 萧竹盈脸上已没有眼泪,茫茫然地撑起身子,木然不动。 一线生把剑踢开老远,转头对婢女道:“通通走开,去备马车,准备好了再来叫我!” “是。”众婢女们慌忙退了。 萧竹盈呆呆地站起来,轻轻问:“为何不让我死?” 她脸上易容未退,看起来是个陌生女子。一线生不禁暗想:如果她以萧竹盈的面孔说这句话,那么此刻恐怕他就要羞愧无地了。 “唉,这……你……罢了,你看吧!” 一线生取过妆台上的铜镜,向着萧竹盈。萧竹盈转头一望,一见到镜中自己的脸,整个人像触电般震了一震。 “你明白了吧?他不知道是你,所以才……唉!” “为什么……天啊,天啊……” 萧竹盈软软地坐倒,哭又哭不出来,简直就像要崩溃的泥人。 “不要想这些事,先回月中天,再慢慢说,好不好?” 萧竹盈完全失去了意志力,轻点了一下头,依然是那呆若木鸡的样子。 一线生扶起她,要上马车前,萧竹盈才望向一线生,道:“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千万……别让他知道是我。” 一线生叹了一口气,默默送了她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