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三件大功
一个时辰后,天色已是未牌时分。 镇西卫前所破烂的寨门,在两名军士的用力推动下缓缓打开,刺耳的噪音中,一队人马缓缓行了出来。 这队人马正是罗刚所率的兄弟,不过,与进寨时不同,流寇的尸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九辆马车。 车马的最后,罗刚与贺正勋一路并辔而行,谈笑风生。 “罗贤弟,为兄祝你早日擢升,若贤弟飞黄腾达之时,切莫忘了为兄啊!” “那是自然,罗某最是重义气,以后少不得再来叨扰。” “为兄定然扫榻以待,若不是贤弟军务在身,为兄真想与贤弟挑灯夜谈,多聚一些时候。” “贺兄客气了,若得空闲也请到兴县小聚,小弟把城里最红的小桃红叫来助兴!” “哈哈哈......” 说笑了几句,罗刚劝退了贺正勋,催军启程。 望着远去的队伍,良久之后,贺正勋拂袖而去。 人马行出五六里之后,众兄弟纷纷转换了话题,从追杀流寇的事情,变成了前所里看到的奇事。 还有一些人凑到李老三身边,七嘴八舌地询问着。 因为罗刚与贺正勋在千户府中交谈之后,再出来时,那些贼寇的尸体便换回来了两千两银子,还有六车东西。九辆马车中,有三辆是把总与冯林、李全虎的家眷。 除了李老三,没有人知道罗把总到底与人家千户大人说了什么。因为罗刚只带了他一人进了千户府。这让他们充满了好奇,之前罗刚让他们带上那些尸体时,他们还有些不解,直至此时才如梦方醒。 把总卖尸体并不是第一次了,可是他们就是好奇,把总用了什么办法卖出了这么好的价钱。 两千两银子啊,他娘的,一名流寇的首级,朝廷给的赏银最多是五两。还不一定是现银,就算是现银,被上官层层克扣之后,到手中时指不定能剩下多少。 可是把总硬是卖出了两千两银子的天价,上哪说理去!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些银子,只是罗刚用一半尸体换回来的,另一半,自然是挂在了马骏的名下。 这还不算,那两千两银子不过是罗刚捎带给弄回来的,罗把总真正想要的东西却在那六辆车上。这一点,即便李老三也没能看穿罗把总的最终意图。 石楼山上的铁匠越来越多,但却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这些铁匠来时虽然带着一些打铁制器的工具。但那些工具大多普通简陋,若打个铲子、锄头之类的农具毫无问题。 但要打制火器,却少有合手的工具,总之就是缺少专业的东西。这种情况下,除非先打制专业工具,或者直接用简陋的工具打制火器。两个办法都很费时、费力。 而专门打制火器的专业工具,有两个地方可以找到,一个是兵仗局,一个是军器局。 兵仗局设在京师,由宦官把持,属于明八局之一。以罗刚现在的势力,想从兵仗局弄到专业工具,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而军器局则不同,不但北京和旧都南京有,各地的都司卫所也有。设在卫所的军器局属工部辖制,由卫所出人出料,每年按工部所定数额打制兵器和火器,上交朝廷。 赶巧的是,镇西卫也设有军器局,而这个军器局就设在贺正勋掌管的前所。 只是这个军器局已于天启七年,崇祯皇帝登级之后撤消了。但局中所有的工具却没有运走,堆在前所军器局破旧的库房内。 罗刚搜集到的各种信息中,便有相关的内容。本来他正准备想办法把这些工具拿到手,想不到机缘巧合,轻轻松松地就把这事办了。 前所的军器局鼎盛之时,足有三百多匠人同时打制军器。抛除散失的部分,再除掉部分打制冷兵器的工具,罗刚粗略估算,这六车工具,足够一百多名铁匠同时使用。 这一次出兵,可以说是功德圆满,满载而归。 可是罗刚行在军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他眉头微锁,不时地拿眼角的余光扫向李全虎。 罗刚注意到,与李全虎相见之时,虎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少了几分相逢的喜悦。 在寨子中这样还可理解,可是出了寨子也同样如此,就令人疑惑了。罗刚把他叫到跟前,虎子言辞闪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只简单地说了来回经过,然后便回到了那三辆拉着家眷的蓬车前,摆明了不给罗刚询问的机会。 以罗刚敏锐的嗅觉,他意识到,其中一定有事。 队伍行出了十余里,看看离寨子远了,罗刚下令停止前进,就地休息。 策马来到篷车前,罗刚翻身下马,蓬车的帘正掀开一道小缝,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凑在小缝间向他凝望。 这张面孔熟得不能再熟了,那是一张苍老的妇人的面孔,浑浊的双眼湿润着,泪水漫过粗糙的双颊。记忆中,这张面孔无数次出现,牵连着扯不断的亲情。 “娘,刚儿来接您和爹了。”罗刚哽咽着说道。在寨子里,他并未过去拜见,也让李全虎通知两位老人,不要在寨子相认。 “好,刚儿,娘很好,你在外边受苦了啊!”一说话,罗刚的娘又是眼泪汪汪。 “爹呢?”罗刚没有多说,喊了一句,跳上车,钻进车蓬。半晌之后,他脸色铁青地钻了出来。 答案找到了,果然是自己的家人出事了,难怪李全虎表现出那副样子。 经过询问,原来前一段时间,大同地震,以灵丘一带最重,平虏卫稍轻。但罗家的土屋年久失修,在地震中塌了半边,罗刚的老爹变卖了家中仅有的一点财物,简单修理了一下,总算有个遮挡风雨的地方。 不料井坪千户所的千户娄希尧却派人催交旧饷,罗家一时哪里拿得出。那帮恶人却是一再催逼,毫不容情,罗刚的老父请求宽限,对方不允,最后竟然动手打得老人家卧床不起。 听到这个消息,罗刚当时勃然大怒。看到罗刚如今统率这么多的人马,两位老人既欢喜又是担忧,他们担心罗刚一时冲动,带军杀回大同报仇。李全虎去接三家家眷时只说他们从军之后有了稳定的居所,接家人过去享福,并未说出真实情况。因而罗刚的爹娘不知道儿子现在的身份,若真杀回大同,形如造反,老人心中大为担心,于是极力劝阻。 “娄希尧,你死定了!” 罗刚在心里已经给他判了死刑,不但要他死,还要让他死得很惨。 他的记忆中,与娄希尧之间的仇恨,绝不只这一件事情。罗家地位卑贱,在井坪千户所饱受欺凌,欺压过罗家的官吏又何止娄希尧一人。此仇必报,天不报人报,等他容出空来必回大同索债。 因而,罗刚表面上听从了两位老人的劝阻,并好言安慰了二老一番。听爹娘说,井坪千户所的其他军户也都在催逼旧饷之列,也有官吏到冯家和李家去了,只不过两家还有些破烂东西,被人强行拿走,才免了一顿打。 老人挨打之时,冯、李两家都有人在场,慑于对方的凶暴,没敢上前阻拦。 罗刚听完之后自然明白了李全虎的心情,这也怪不得他的家人,井坪千户所的军户,大都相熟,谁又愿意平白惹祸上身呢? 相继探望完冯林和李全虎的家人之后,罗刚宽慰了虎子一番,解去他的心结,而后率领人马赶回石楼山,派郎中给老父医治伤势。 第二天一早,罗刚在聚义厅中召见了冯林、赵继海、方九山、楚向东、龚万全等五位主事。 了解完各地最新的进展之后,他下达了新的指示。 时日虽短,这几人都黑瘦了许多,可以想象各自一大摊子事务必然极为劳累,甚至昼夜不得清闲。 但这五人都精神饱满,言谈举止之间与先前相比,长进颇多。 罗刚对他们勉慰了一番,每人发下了二十两赏银,不但他们,所有在外的兄弟皆有不同程度的打赏。 罗刚特意让冯林在山中多留半日,陪陪家人。但冯林知道方才罗刚所布置的任务耽搁不得,便去看了老父、老母和兄弟一眼,又匆匆离山返回了李家集。 在山上忙了半日,下午时,罗刚在石楼山下接见了兴县守备马骏。 这次接到罗刚的书信,马骏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乖乖地打马过来。 看到马骏风尘仆仆的模样,罗刚笑了,“马兄,又让你辛苦了。不过,这次找马兄可是一件好事。” “好事?” 马骏可不相信罗刚找他能有什么好事,这家伙说十句话,能有一句是真的就不错了。他不敢不来,却是心里加了十二分小心。 “当然是好事,而且是三件好事。”罗刚微笑道,“三件送给马兄的大功!” “什么大功?” “兄弟到镇西卫散步,遇到了九十八个罗汝才的老营人马,顺手把他们全宰了,这份功劳一半卖给了贺正勋,一半留给了马兄。九十八个正宗流寇啊,可不是普通土贼可比,其中还有罗汝才的两个心腹头领,马兄,你说这份功劳大不大?” “什么?九十八个流寇?” 马骏一时难以相信,这郭兴杀贼怎么和切大白菜一样?
“不错,兄弟没必要谎言相欺,流寇的尸身都在镇西卫放着呢,马兄一问便知。” 马骏试探着问道,“郭老弟,你有什么条件?” 罗刚摇了摇头,“这个功劳,不要条件,白送的。贺正勋买了一半贼尸,给价两千两,对马兄,我分文不收。马兄可以随时去找贺正勋,联名具折请功。” 马骏想了想问道,“郭兄弟所说的另两件功劳呢?” 罗刚将那封缴获的书信递了过去,“这是从流寇身上所得,你看看,算不算上一件大功?” 马骏立刻打开书信仔细观看,很快,他凝重地抬起头来,“郭老弟,这封信......” “送给马兄,不要任何交换条件。” “真的?” 罗刚微笑道,“不错,白送的。” “为兄多谢郭兄弟了,这封信比贼尸更为重要!” “些许小事而已,第三件功劳,兄弟我遇见贼寇时,刚好众贼在追杀一队官军。那队官军正是曹督的亲军,队中刚好有一人,正是曹督的千金。当时所有的亲军都已战死,曹小姐危在旦夕,刚好我就赶上了,顺手就把她救了!”罗刚微笑道。 “这......这......此事当真?” “当然,马兄若不信,可去岢览城一辨真伪,估计秦参将正诚惶诚恐地给曹小姐压惊呢!” 罗刚一口咬实了曹小姐的身份,的确是有着把握的。从种种迹象来看,能在山西军中如走平地的曹姓人物非曹文诏莫属。而曹文诏的家在大同怀仁,距井坪所不过三百多里。曹文诏名震大同乃至山、陕,已成为百姓谈论的焦点。罗刚便知道曹文诏有一女儿,年龄正与那女子对应,因而他便把二人联系到了一起。 在前所,贺正勋派出去那人返回之后,才不再和他东扯西扯,而是立刻接受了他要的价码。 由此,罗刚更加确定,贺正勋定是已经核实无误。 听罗刚如此说,马骏心中已是信了几分,对方没有理由在此事上说谎。想了想,他说道,“若真如此,这可是一份天大的功劳啊。对朝廷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可是对曹督来说,这份功劳无以伦比啊!” “正是,这件功劳也送给了马兄。当时曹小姐问小弟是何处人马时,小弟便报出了是马兄麾下的把总。那曹小姐当时便说了,定当禀明曹督,给你我二人予以擢升!马兄啊,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郭兄弟,你真是这么报的名号?”马骏吃惊道。 “就是那么说的,一点没错!” “郭兄弟,你可害死为兄了,守备官兵都有籍可考,并非你空口说一句是了就成的。此事岂能瞒过秦参将和曹督?” 罗刚摆手道,“马兄,这正是兄弟的一个条件。马兄你想啊,如能谋得一官半职,我还在山上混什么啊?小弟已经思虑周全,小弟就是马兄手下的民勇把总,这民勇不领朝廷军饷,也只在马兄这里备案。从今天开始,小弟就是马兄守备军中一员,一切手续马兄还不是举手之劳。” “这能行吗?”马骏犹豫道。 罗刚脸色沉了下来,“马兄,行不行你应该比我心中有数。小弟已经把名号告与曹小姐,如马兄请功的折子上没有小弟的名姓,曹督定会认为马兄大功独占,其结果可想而知。即便马兄不上折子,曹督定会认为马兄压制下属,不予小弟叙功,若派人下来缉查,那么种种事情便大白于天下了!” 马骏知道若不按罗刚所说的办理,就算曹文诏不找他麻烦,罗刚也不会放过他。这事是冒了一点险,但所得利益无疑是巨大的,若成了,就攀上了曹文诏这棵大树。若不成,大不了还当自己的守备而已。 想清了这点,他问道,“郭兄弟,就按你说的办,只是籍案上该如何报备?” “大同平虏卫井坪千户所,军户子弟罗刚。” “罗兄弟啊,知道你的真名还真不容易啊!”马骏苦笑道。 罗刚既已把家人接来,便不再有什么顾忌,真名说出来也无所谓。闻言,他笑道,“马兄,你我岂是计较虚名之人,所图还不是真金白银,高官厚禄。自咱兄弟相识,马兄的功劳是一件接一件往上报,可曾受过牵连?日后,咱兄弟还得互相扶持,不然,兄弟可不愿马兄万劫不复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马骏连连说道,此时他已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