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海军学员阿卡迪奥的故事 9
君临库吉特以后,曾经满腔热血的库吉特王第一个感觉就是挫败。 他曾以为他的父王越老越暗弱,他不止一次的顶撞过他那头发花白的父亲,因为他觉得父亲呢的政策太过平庸,简直是被人架空了。当时他父亲只是用混浊而深邃的眼睛轻轻的盯着他。直到他登基几年之后,他才在一次次的被臣子推到风口浪尖的情况下,读懂了自己的父亲的眼神里所包含的那种无奈和淡然。 从那之后,他不再感到人生豪迈如骏马,可以纵横驰骋而不顾羁绊,他知道人生其实是草原上最清冽的泉水,淡淡的喝完自己的那一份,人生就已经完美。直到那一刻,库吉特王也才突然发现,人生虽然淡如清水,但是这清水其实却是最醉人的酒,很多人直到死时才突然醒悟,原来自己不是人生的主人,自己只是被人生灌醉的孩子。 库吉特王捏了捏自己的眼窝,把它捏的吱吱直响。那个时候大帐外面北风呼啸,远远的马啸声和放哨的士兵咳嗽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帐篷里面的油灯燃着萨兰德人送来的香油,发出晃动而略显暗淡的光。库吉特王看着大帐微微摇动的门帘,门帘外有两名卫士,他们的盔甲结了霜,手中的武器泛着冷冷的幽光。这两个卫士好像是两尊雕像,只有在他们呼吸的时候吐出的白雾让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汗王看着他卫士略略的陷入了沉思。 今天下午的时候,几个贵族子弟托人给他送来了建议书,这些人毫无例外的劝说汗王不要轻易开战,不然汗国必败。库吉特王心中稍微感到了一些安慰,他知道,这些人确实学到了东西,他们不再是只能看见自己眼前利益的井底之蛙了。想到这里,库吉特王看了看他面前的几个男人,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厌恶:这些人把一切都推给了汗王,他们口口声声说的是要为汗王的荣誉和财富而战,但是实际上却都是为了自己的欲望和野心而战。 库吉特王知道,要获得国家的发展,几十年的埋头发展是必不可少的,不然库吉特永远只是一个以野蛮和骑射著称的草原国,但是这些不是库吉特王所要的。他要的是那些留学生看到的东西,他要的,是文明。 库吉特王知道他没有选择,只能遵从国内贵族的主流心声,这些老牌的见识短浅的贵族一日不被除去,那么他便一日不能彻底的放手去建设自己心中的大库吉特汗国。好吧,既然一定要开战,那就开战吧,是到给年轻人开路的时候了,老家伙们,最好祈祷自己能够活到战后吧。 喋喋不休的老贵族们突然停止了讲话,他们看见汗王站了起来,像是一扇青铜屏障立在了王位之前。 “召集军队吧”。 当布瑞尔在家中休息的时候,他知道发生大事了。他的检查官父亲突然接到了全城戒严的任务,从这一天起,艾车莫尔全城戒严,所有的人特别是斯瓦迪亚人不得离开。他询问过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不愿意多说,只是让他准备好随时为汗国出力。自从留学归来之后,布瑞尔便在父亲的保举下被任命去了军队的作坊担任工程师,在那里他享受着普通军官的待遇,他主要负责的事情是训练出一批又一批熟练的工匠和士兵,让他们学会如何把一片桦树林变成一架云梯,如何把一颗杉木变成一台抛石机的杠杆,如何把一堆花岗岩打磨成形状最好的石弹。布瑞尔越来越失望,他突然失去了几年前去罗多克的时候的那种崇高的使命感了。在罗多克,他亲眼看见温和愉快的人们是如何把科学变成财富和幸福来源的,但是他自己一回国,却在用科学去创造出破坏这种美好事物的可怕力量。 布瑞尔不时的会回想起自己在杰尔喀拉时的岁月,他开始怀念那个地方整洁的石头街道,怀念那里严格而古板的老师,怀念那些漫天吐蕊的梧桐树和掩映在爬山虎里的古老石墙。他在军队里面每个月回五天家,平时他就睡在军队的作坊里面,他喜欢那中油墨和刨花发出的独特的味道,他喜欢把图纸里面的东西一点点的做出来,在自己的面前拼接成一架完美的机器。虽然他在想到这架机器会给人带去死亡的时候会感到痛苦。 最近在军队的安排下,库吉特各国的留学生开始了交流活动。人们对斯瓦迪亚和罗多克两国的留学生寄予的希望尤其大,因为这两个国家的留学生掌握的资料对军队非常重要。斯瓦迪亚的学生甚至画出了斯瓦迪亚各个主要城市的俯视图,里面详细的标注了各个生活区的供水点、仓库、兵库以及道路。这些留学生甚至夸口,即使是斯瓦迪亚自己的地图,也未必有这么仔细。而罗多克人则贡献了较多的图纸,这种东西在斯瓦迪亚被封锁的很严,相比之下,罗多克人虽然继承了斯瓦迪亚科学技术的衣钵,却在这方面显得很大方。 在会议上面,很多留学生表示了忧虑,他们虽然都已立誓要为国效力,但是他们认为,现在他们所作的根本不是为国尽忠,相反,这是在把国家推进毁灭的漩涡里面。他们虽然知道在战场上,库吉特的男儿们不会输给任何人,但是这战争毕竟是一个人口稀少,国内宗族势力混乱的游牧国对战一个人口稠密,国内政治稳定的农业国。两个巨大的世界的碰撞,到最后必然变成两个世界内部最普通的人民的对战,那个时候,战争会变得极其乏味,变成拉锯战争。在日复一日的消耗中,双方努力的少犯错误,等待着对方在战斗中慢慢的露出破绽,然后自行瓦解。自古以来一战而定天下的战争只发生在神话故事里面过,真正的战争,到最后都会无可奈何的变成两个国家农夫们的之间的比赛,变成两个国家之间的工匠的竞争,变成两个国家资源的消耗赛。 所以库吉特一旦卷入了这个漩涡,就很容易玩火**。最好的情况就是迅速的击溃斯瓦迪亚的部分武装,在取得战略优势后逼迫斯瓦迪亚议和,通过索要货物金钱来削弱斯瓦迪亚。在斯瓦迪亚刚恢复的时候,再度sao扰他们。这样在年复一年的有限战争中,慢慢的追赶上斯瓦迪亚,并在这个过程中让斯瓦迪亚疲惫,等待斯瓦迪亚发生内乱,无暇外顾的时候,再利用机会进取。这是草原民族最稳妥的发展方法,库吉特之所以能够在十几年前获得成功,正是因为刚刚经过了几十年的实力积累,同时又遇上了斯瓦迪亚内乱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现在,库吉特却不顾一切的想挑战一个稳定而繁荣的斯瓦迪亚,这实在是危险之举。 库吉特官方很快注意到了留学生之间的这种心理,为了防止出现不愉快的情况,长老们连续召开了多次会议,向这些库吉特费尽心力培养的精英们宣传战争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布瑞尔在听了几次之后,反而愈加感到彷徨,特别是在他看见周围的同学不断的开始动摇,自欺欺人的相信汗王会带来胜利起来。
布瑞尔感到与自己有同样想法的人越来越少,他注意到最后只有那么几个人跟自己的想法是一致的了。有一个年轻人是斯瓦迪亚回来的留学生,这个人便是激烈的反对开战的人之一。人们说,这个人的妻子是斯瓦迪亚人,这个人的父亲是物资采购团的团长。布瑞尔摇了摇头,他知道,战争开始之后,这种家庭被夹在国战之间的悲剧就会出现。他自己在杰尔喀拉的时候就喜欢上过一个罗多克商人的女儿,但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只能压抑自己的感情,安静的等待回国的日子。 现在,他坐在这里,听着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听着长老们信誓旦旦的鼓吹,在心中感到了一阵阵的失落。他突然想起了在杰尔喀拉的那次舞会,记起了那把冬不拉琴。他的梦想就是带领祖国击败斯瓦迪亚这个大陆第一强国,但是他知道,现在远没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他想起了那把冬不拉琴,想起了那个叫做斯洛因.莱特的人满怀挑衅的说:“我们会在草原上让库吉特人给我们弹”。 一种豪情突然涌起。 知其不可而为之,此英雄所以为英雄也! 大家都狂热起来了吗?我为什么还要清醒呢?况且,我的国家就一定会输吗? 不一定! 这个时候,长老宣布着各个留学生的去向,他们将随着军队向边境集结,具体的战略目标,他们是不知道的。布瑞尔只知道,自己将要去的地方是塔斯库鲁木森林,以那里的一个粮仓为据点,他们将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突然突破边境。这个时候,刚刚过了秋天,斯瓦迪亚人的防备已经降低了,在冬天结束的时候,这个斯瓦迪亚人最想不到的时候,铁拳就会砸下来。 布瑞尔看了看窗外的天空,突然感到了一股恍惚。他经常做梦,看见一个弹着冬不拉琴的男人满怀怜悯的看着自己,那个男人的身边,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女孩紧紧的贴着他。他自己偶尔就会有这种幻觉,并且他觉得那团模模糊糊的影子是善意的,他感到温暖。他以为自己是累了,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想把这个幻影从眼前赶走。这个时候,长老念着一张名单,上面的人将一起前往塔斯库鲁木。他注意的听着有哪些人将和自己一同前行,一系列的名字断断续续的传过来。他听见了一个名字,“乌赫鲁”。然后看见那个激烈的反战的年轻人无奈的耸了耸肩,站起身来,披上了自己的斗篷,说了一句, “斯宾瑟,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