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萨卡人相信名叫迦罗那迦的巨大怪禽是主宰人间屠杀与战争的神。这种奇异的生物起源于上古时期一段发生在捕食者与猎物之间的、不被世间规则容许的爱,它继承了父族蜿蜒的鳞躯、碧色的冷血与母族翱翔九天的能力,摆尾翻江倒海,仰首可吞日月。金翅鸟与龙王的威能在混血怪胎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结合,作为代表力量与摧毁的rou身武器,它或许是天龙八部众可以献给世界的一件最伟大的艺术品,然而对于人类,它只是灾难。 世上第一头迦罗那迦诞生于父亲的鲜血和母亲体内喷涌的烈焰。它将这血与火的记忆传承下去。如果说每个种族都拥有造物主所赋予的、独一无二的生命密码,那么迦罗那迦这一血脉中被铭记的无疑只能是毁灭二字。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天地在创造了迦罗那迦、并慷慨地赐予它强大力量的同时,就为这种力量打上了封印。也许那是世界平衡之道。每一头迦罗那迦与生俱来地受到某种神秘禁锢,它无法运用自身拥有的能力,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一代代从卵中孵化出来的迦罗那迦幼雏无一例外地呈现普通*面貌,相较真正的人类,骨骼更为细弱。终其一生她将被蒙蔽在浑浑噩噩的无知中,作为一个平凡女人活下去,直至生命尽头,在宿命的焚身火焰中死去,遗留下不依靠*而繁衍的神卵。 孵化一只迦罗那迦需要三百年。而这些身体纤柔的绿眸女子大多是在中年以前夭折的红颜。她们就像蝉或蝶,以漫长黑暗的孤寂换取短暂时光。所不同的是,她们并无飞翔的机会。那是上天慈悲的封印。 迦罗那迦的展翅,意味着死亡和战乱。 无人得知在名为萨卡的弱小民族与战神之间存在着怎样一种神秘的关联,但这个连文字都没有的族群确实通晓关于迦罗那迦的一切秘密,世界上只有萨卡的族长与大祭司掌握着开启血海的钥匙。 每一代迦罗那迦都和萨卡人在一起。她将作为族中侍奉神灵的圣女,得到优裕的供养和枯寂的生活,无波无澜,了此一生。族人会小心地严守秘密,不使圣女得知付出一生去信仰、崇拜的神其实只是她自己。圣女的生命必须保持绝对的一尘不染,任何人被严禁引诱她了解七情六欲,尤其是那些与“爱”或“恨”相关的危险词汇。这是萨卡最严厉的族规,千年以来,无人敢于触犯。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在这些女子空灵清澈的、美丽的绿眼睛里,锁着整个地狱。 其实萨卡人真的是个得过且过的怯懦的民族。他们拥有迦罗那迦以及各种巫术,但面对强大异族的欺压,仍然选择退避而非还击。只要还有茅屋遮顶、番薯果腹,萨卡人宁愿把儿女教养成农夫或猎人,也不愿他们成为令天下闻名丧胆的铁骑战士。在西南大山里流传最广的一句谚语是“用鲜血换来的黄金宫殿,比不上家里的小草房”。所以这些棕色皮肤的强壮男女,一代代是守着战神,却只把它无所事事地养在身边。 直到这一年,有人打开地狱之门。 第五百七十四代族长在临死前做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决定:任命一位毫无本族血统的汉人巫师做大祭司,以此他得以与闻关于如何使迦罗那迦恢复真身的绝密,并与其后几任族长一同策动了这个历时三百年的漫长计划。 要解除迦罗那迦的封印,秘咒其实只有六个字:爱情,仇恨,北斗。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对于掌管杀戮的战神,七根按北斗方位排列的图腾石柱便是人类供奉它的神庙,这阵势暗暗呼应着来自星辰的死亡力量,也是迦罗那迦生命的起点和终点。它与它相生相克,北斗阵既能牵引出这魔兽体内的真正能力,同时也是世上唯一可以禁锢住它的囚牢。 当一头未曾尝过人类情感的迦罗那迦身处北斗阵中,让爱情和仇恨首次冲击它空白的心,亿万年前属于它祖先的记忆就会回到它身上。
那时毒龙曾把海洋搅成沸腾熔炉,金翅鸟在苍穹中掀起风暴。远古的灾难、不得善终的爱、生死对决的恨、以浮提大陆无数生灵性命为代价的愤怒反抗——迦楼罗和那迦的灵魂沉睡在这女子血液中,等待复活,发出咆哮。 在那段记忆中,天有多高,爱就有多远,海有多阔,恨就有多深。当它们穿越时间的洪流回归北斗,就是神力。 于是北斗阵中的女子不复旧容。灵魂穿透柔弱外壳怒放,龙身显化,巨翼招展,她将把亿万年前的风暴再次带给这个世界。她所庇佑的种族必将在战争中所向披靡。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必须使她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爱上一个——错误的人。 所以,我的青袂,现在你知道了,关于这一切。三百年,从头细数,一桩,一件。那些琐碎絮叨着的、不能重来的故事。 关于折翼山。喀都什。喀念什。关于草庐、古木、云海、飞鸟。 关于图腾柱,般若草,水晶球。 关于亲手烹调的饭菜,夜晚的烟花,布袍上的针线,女孩湿漉漉的长发被男人的大手轻轻梳理……十八载养育,相依为命。 关于被扯碎的琴穗。关于子衿。 关于那个暴风雨的夜晚,最后的一袭霓裳。 关于祭司和圣女、师父和弟子、迷风和青袂、人和——战神。 你会不会知道呢?我的女孩。这一切。 他们说所有的故事都是骗局。 关于你,关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