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悲喜成行 下
恍恍惚惚中有人在呼唤我,那声音好耳熟,我猜想是温雅的声音。她不是在医院里陪父亲么,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这时间已经到半夜了吧?我想问一下她父亲的病情如何,但一张嘴便只剩下呕吐的欲望,最后也忘了是问了还是没问。 我被搀扶着离开了小店,就像腾云驾雾一样,最后果然一路升腾到了天堂,我昏沉入睡。 醒来第一眼我看到床前三尺的阳光,白花花的耀眼。被褥是崭新的白色,床是四平八稳的双人床,不过睡在床上的只有我一个,另一个人坐在我床边,单手托着下巴,一双妙目正一眨不眨地瞧着我。 那不是温雅,而是露露。 我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尽管那双清澈的眼睛只是在温柔中侵润着淡淡的忧伤。 我一个翻身从床上猛然坐起,把露露吓得身子一抖,忙不迭地问:“你醒了?” “嗯,这是酒店?你怎么在这?”我摸了摸后脑勺,回想着昨晚上酗酒的事情,“难道是你把我弄这来的?” “不,是你朋友,还有,”露露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还有我爸爸。” “你爸爸?”脑子里一阵眩晕,我有些不知所措,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爸来北京了?怎么回事?” 偶尔酗酒倒也情有可原,酗酒酗到露露父亲那里简直不可饶恕,何况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酗酒,也是第一次见露露父亲。我暗自纳闷自己最近是怎么了。 露露倒是很平静,起身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我的手机递过来,微微努嘴:“呶,你自己看。” 看什么?我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怀疑是温雅或者沈太太发了短信过来,要是温雅还好点,沈太太的短信要被露露看到那就要炸开锅了。我有些胆怯,接过手机的时候着意看了一下露露的眼睛,那眼睛里并没有我害怕看到的东西。 我坐在床上打开手机,立刻松了一口气。里面只有露露的两个未接来电,和昨晚她发来的一条短信,短信中问我在哪,说她父亲来北京谈生意,她想带我去见父亲,力争一下我们俩的事情,叫我好好准备一下,以求给她父亲一个好印象。 我心想这个第一印象肯定是错不了的了。烂醉如泥,呕吐不止,满嘴胡话,最好的形象就是流着哈喇子打呼噜。我没醉过可是总见人醉过,大致上都是这个德行。 凭借模糊回忆补完一下昨晚的经历,我在心里暗骂秋天的海不够哥们。一定是他接了露露电话让她赶到了小饭馆,顺便招来了她那位初次谋面的父亲。我喝成那样他也敢把这父女两个叫过来,难道就为了摆脱照顾醉鬼的责任?真想把我的脸皮扯下来吹气球啊! 我在心里骂他,也骂自己,长这么大一共都没沾过几滴酒,多大点屁事也值得喝得酩酊大醉?我真是越发没出息了。表面上我只能不好意思地问露露:“我没把你爸爸吓到吧?” 露露明白我的意思,低下头掩着嘴笑:“没事,你别不好意思,我爸没说啥,还夸你醉酒后老实,不吐不闹的。” “真的?” “真的。”露露站起来,把床边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叠衣服递给我,那都是崭新的,跟我穿出来的衣服也不同。她说:“这是我今天上午刚给你买的,你身上的衣服脏了,也不好看,快换上,待会儿我爸就回来了。” 我很是过意不去,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给我买衣服,估计她是想让我好好打扮打扮,好在她父亲面前不至过于丢脸。想到这,又想到温雅和沈太太,我便越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真想立刻施展土遁法逃之夭夭。我想拒绝,想让露露再给我点时间考虑,但手上托着她买的衣服便把所有语言都闷在了肚子里。这时一个念头忽然在脑海中跳起来,我想是不是可以先跟她父亲借一笔钱解决温雅的问题? 这是个有点秀逗的念头,但我也是被逼无奈,关键时刻秀逗一下。 我问:“你爸也住在这家酒店?” 她点了点头:“他就住在对门,不过现在他不在,去谈生意了。”说着,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都十一点钟了,他说中午之前会回来。你赶紧换衣服洗漱吧,洗漱用品都是卫生间里。” 她话还没说完,我已经翻身下床跑向卫生间。现在十一点钟,中午前赶回来,那岂不是马上就到?换衣服且不着急,卫生工作却是势在必行。我说:“露露,你问问你爸是不是快回来了?” 关上卫生间的门,坐在马桶上,我掏出手机拨响了秋天的海的电话。昨晚的事情我得问个一清二楚才行,露露不说,我只能问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哪知电话刚一接通,秋天的海冲口就说:“你丫快点带露露私奔吧!” 我一皱眉,压低了嗓子问:“你什么意思啊?” “他们家那老爷子昨个儿一见你就火了,就是见我在那,生生压住没发作而已。你居然还唠唠叨叨说别的女生的名字,我看你们俩这回真悬了。听我的,私奔吧!” 我登时就懵住了:“我唠叨谁的名字了?” “一个叫温雅的。你别告诉我那是你妈!”
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都谁听见了?” “放心,没让全国人民都听了去,顶多就一北京城,两千万人。” 毫无疑问,露露也听到了,不过她怎么不问问我温雅是谁呢,难道她没起疑心吗?恋爱的女生应该会很敏感才对。我的心就像在打秋千一样,忽忽悠悠。我对着手机抱怨了一句:“还不是怪你!明知道我喝醉了还把她老爸招过来!” “我靠,天地良心啊!许露露给你一遍遍打手机,我是没办法才接的,她非要过来我有什么办法?再说她也没说她老爸跟她在一块儿啊!” 我已经没心思听他辩解什么,挂了电话,开始在卫生间里焦急地踱来踱去。我彻底迷糊了,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如果昨晚我是清醒着接到露露电话,一定会拒绝跟她父亲见面,但我却迷迷糊糊被弄到酒店里来了,还被露露照顾一夜,丢人现眼倒是小事,念叨温雅名字就是个大问题了,尽管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实质关系。 露露父亲会怎么看我? 我想我必须放弃露露了,这一连串糟糕到无以复加的形象展示给她父亲之后,我便再也没有争取的信心了。这是老天爷知道我为难,所以在冥冥中替我做出选择吗? 我在心底叹息一声。反正已经不可能在一起,我决定回避一下最后见面的尴尬,在她父亲回来之前一走了之。 我把卫生间的门拉开一条缝,问露露:“你能不能,再去帮我买个剃须刀?” 其实我的胡子昨天才刚刚刮过,暂时还没有春风吹又生的迹象,但露露还是恍然大悟似地站起来说:“哎呀,忘记了!我马上去买,你等着!”说完,她立刻转过身推门出去,白色的裙摆像一阵温柔的旋风。 我为我的欺骗而羞愧,心里一遍遍叫着“对不起了,露露”,赶紧出了卫生间,匆匆穿好自己那堆旧衣服,推开房门就往外跑,哪知匆忙中一头撞在了别人身上。我来不及抬头,只是说了声“对不起”便急急忙忙奔向楼梯,可是刚刚跑到楼梯口,身后便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是姜云吧?露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