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一 圆
检视手中的星盘,黄道十二宫首尾相接,由白羊座到双鱼座、从命宫到玄秘宫轮回转动,组成一个完整的圆,像一张由十二个花瓣拼成的花盘,又像一张太极图。 太极图。圆。两个概念次第在脑中出现,我断路的大脑瞬息间又连通了一线,由于兴奋,手不禁轻轻一抖。 “这看八字啊,就像解方程一样,有的时候遇到复杂的方程就很难解开。”我带着歉意向沈万材一笑。这看起来很像算错命的托词,我努力树立一个很要面子的形象,这形象对命理存在着近乎执拗的高度信仰。我说:“解方程有很多种方法,正面解不开可以从侧面解。八字也一样,正面解不开也可以从侧面解。您看我,上学上了十多年,解方程解习惯了,碰到难题就钻牛角尖。您这八字就是个难题,我想再从侧面试试,您看怎么样?” 这番话大概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坐直了身子,问:“怎么个侧面法?” 我看了看沈太太,又看了看他,笑着解释道:“俗话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一对夫妻就是一个圆,这个观念,其实是从《易经》引申出来的。太极图里边,一个阴鱼一个阳鱼一起组成完整的圆。看到阳鱼,就能拼出阴鱼的形状,看到阴鱼,也能拼出阳鱼的形状。” 俗语跟易经到底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这几句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信了三分,而且接下来思如泉涌,再也刹不住闸。 沈太太立刻心领神会,问道:“就是从我的命里能看到他的命?” “对!画出阴鱼,就能补出阳鱼。解开太太的命,就可以解开沈总的命。”我晃了晃手中的星盘,指给他们两个人看:“这张星图,也是一个圆,它代表一个完整的人生。这里是代表男人的太阳,这里是代表女人的月亮,这里是男人的火星,这里是女人的金星。” 如果说阴阳鱼的说法还有几分道理,现在则完全是天马行空的蛊惑。我抬起头满脸堆笑,说:“不是有句话说,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嘛,其实出处就在这。男性标志是个箭头,女性标志是面镜子,正好就分别是火星和金星的符号。沈总,您再看这,一宫是太太的命宫,相对的七宫是太太的老公的宫位,就相当于您的命宫。我们把这个圆转一百八十度角,从七宫开始看,这张星盘就可以认为是您的。” 转动星盘转换宫位,这种预测方式在古今中外都存在。中国人称之为“太极转换”,相当于改变参照物或参照系。就理论而言,一张命盘就像一面镜子,可以照出全家人的脸,可惜,镜子是蒙了尘的,脸是模糊的。 刨去理论与实践之间十亿光年的距离,我只要蛊惑人心的那一部分,所有或真或假的佐证都指向一个目标,要沈万材相信我可以由沈太太八字解开他的命,允许我动手一试。 沈万材的身体已略微前倾,但仍未开口。我手里拿着那张星盘,谦逊的笑容定格在脸上,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心如擂鼓,鼓槌一下重似一下。 大概这已是我最后的机会,如果他还拒绝看命,那今晚这场谈话我差不多可以认输了。 就在我紧张等待的时候,沈太太忽然笑道:“姜先生果然学问渊博,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呢。你就用我的命算算他的试试,我也很好奇。” “嗯,姜先生确实很有学问,”见太太发话,沈万材也终于点了点头,“那就算算吧,权当是娱乐。” 听到这句话,我真想向后仰倒在椅子上大叫一声,以抒发胸中的快意,但我只是微微点头,用手轻轻捋了一把额头的乱发,顺便把冷汗悄悄擦去。 几经曲折,又一个难关已经闯过。我知道这句应允代表了沈万材在心理上的缓慢转变。其实石头,也是可以被磨穿的。 我伏在桌上假装演算,心里又把我推算出的沈的八字过了几遍。很快,我抬起头说:“沈总,从太太这里看您的命,格局大得很,您是个做大事业的人,有名有利,多半是个公众人物。过去这些年的命运走势,我就避过不谈了,以免您认为我事先看过资料什么的。我就说几件大家不知道的小事。” 小事最考验预测功力,也最能征服人心。看过他网上资料的人,都知道他何时困窘何时升迁何时崛起,说出来不足信,我也不想再浪费口舌。 沈点了点头:“你说。” “十四岁之前七杀旺而无制,那段时间您特别容易出外伤对不对?” 我话音刚落,沈太太便转向沈万材问:“有吗?怎么没听你说过?” 沈万材却很凝重地点了点头,一面回忆一面说:“有,记不得十几岁之前了,大概就是姜先生说的那个年龄段吧,经常有外伤。有一次......” “有一次伤到头了。”我立刻把话题接过来,“庚金克甲木,八岁那年?” 沈万材的瞳孔明显地放大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算出来的?” “算出来的,那年头部外伤迹象明显。”我心中狂喜,表面却很淡然。琢磨了一天多,这是我算出的最有把握的一件事,因为这事留在八字中的痕迹非常明显。童年时他的脑袋被砸了一下,我就把这段经历挖出来再砸一下他的脑袋。 只这一次命中,就会给我的胜利加上不轻的筹码。沈万材很明显地被震了一下,他竖起大拇指朝我晃了晃,却又马上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几月份,能算出来吗?” 这个附加问题我可以不回答,毕竟之前讲过,命理的预测精度有限,但万一回答正确无疑会大大的加分,他难得会主动提问。可是以我的命理水平,应付流年尚磕磕绊绊,应付流月连一成把握都没有。 我眉头微蹙,正考虑蒙哪一个月份作为答案,却听沈太太问:“姜先生需要再算一下吗?”说着,她伸手递过我的笔记本,手腕上的白金手链在咖啡杯上碰了一下,发出叮的响声,吸引了我的目光。 白金手链的银色光芒让我的心砰然一动,我立刻脱口说道:“是农历七八月份吧?”
这是借用外应的方法。 由于命理精度限制,或命师水平限制,当问命者的问题不好从八字本身入手解答的时候,我们常常会借助外应来解决。所谓外应,就是算命过程中周围事物触动你心机的东西。它与八字或命盘无关,却可与问命者的问题遥相呼应,故称外应。 我选择沈太太的手链作为外应。银白色光芒是秋金的颜色,所以答案是七八月份。以往算命我从未用过外应,不知道准确率如何。 只是没容我多想,沈万材便再一次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叫了一声:“厉害!” 第一次使用外应,居然会这么准!我有点小得意,命理的神奇所带来的兴奋感催促我乘胜追击。我决定把这个外应进一步利用起来,马上又问:“是被砖瓦伤到?” 手链撞到白瓷咖啡杯,瓷杯与砖瓦同质类象,我自然想到伤到头部的是砖瓦。提出此条是出于验证心理,即便被否定也无关紧要。哪知沈万材一拍桌子,差点站了起来,叫了一声:“佩服!就跟你亲眼看见了一样!” 有人会认为这是巧合,有人会认为这是技术。学过心易的人大概知道,外应有时的确神乎其技。我且认为是老天眷顾。 我的心怦怦狂跳,兴奋,发自内心。我知道,只这一个例子,我就接近了最终的目标,省却了不少麻烦事。而在场兴奋的人并不只我一个,沈万材的情绪也显然被调动起来。他开始讲述自己那年打架被小伙伴拿砖头砸伤脑袋的事情,讲得兴高采烈,大概一半是命理的刺激,一半是怀旧的兴趣。 沈太太认真听着,有时笑得前仰后合,有时用很柔和的目光看着我。待沈万材讲完之后,她微笑着问我:“你看我们的俩感情怎么样?” 咖啡桌前的气氛终于变得融洽,这才像命理咨询该有的氛围。我已经彻底放松了下来,并有了充足的信心。我说:“你们两个人,94年认识并恋爱,是通过长辈介绍的。95年结婚,有奉子成婚的迹象,可惜太太婚后不久就流产了。不知道对不对?” 对婚姻走势的预测我很拿手,毕竟年轻人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些,何况婚姻双方的八字都在我手上,两相对照,万无一失。 果然,沈万材很快点了点头:“对,说得都对!姜先生真不愧是天意社区版主,水平确实高超,尤其是还这么年轻,真是人才啊!” 我想,沈的夸奖大概是出自真心,他没有撒谎的必要。可以想见,半辈子不信鬼的人,有一天撞见鬼马上就会去拜神烧香,哪怕这鬼本是个活人涂花了脸。 我没有被他夸得晕头转向,毕竟离最终胜利还差一步。千辛万苦从悬崖底下爬上来,最后一步登不上去仍会坠落崖底,粉身碎骨。 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咖啡,我压下那部分过度的兴奋,在听清沈万材下一个问题之后,我刚刚放松地心情一下子又变得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