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醋海生波
沈珉闻言面上多了丝苦笑，当下带着两个孩子出去，没几步便到了野鹤厅，见厅堂已叫珠光照得亮如白昼，正中大案上摆满了热腾腾酒菜。 慢慢走过去坐下，看了看多宝架上的龙船香漏，已是酉正，正琢磨是开席还是再等等，却见一身玉色衣裙的尔朱雪踩着饭点走了进来。 这高挑姑娘若无其事的瞟沈珉一眼但很快就将目光移开，过来捏了捏坐在沈珉一侧的霍小玉董双成脸蛋，说笑了几句，转眼看见满桌的烧腊虾饺肠粉什么的，嘴里小声嘟囔：“又是南海菜。” 却不像往常那样去沈珉另一侧入坐，而是就势坐在董双成身边。 沈珉干笑了两声，也由得她，唤许裳过来坐在自己另一侧，吩咐开席。 当下有丫鬟们托了玉雪茶上来服侍漱口，沈珉并不喜酒，吩咐丫鬟盛了今日备下的皮蛋瘦rou粥来吃，众女亦然，寂而饭毕。 许裳唤来丫鬟来收拾好桌案，漱完口，沏上茶，众人与平时一样围坐案边闲话。 几个女孩子坐在一起，话自然是少不了的，当下叽叽喳喳的说了开来，沈珉端着杯茶，看着身边谈笑风生的诸女，心中欢喜，想起第一次带她们去知味楼用膳的情景，那时她们多少还有些拘束，尤其许裳与双成，如今她们与自己却是其乐融融如一家人一般了，自己孤寂了五百年，终于又是找回了些家的感觉。 正欣慰间，忽听尔朱雪说起岁赐之事，抱怨长乐村的年贡都快到了，仙廷的岁赐却还未下来，沈珉听了微怔，忍不住出言相问：“咱们外府如今一点出息都还没有，哪来的年贡？” 沈府外府如今有药园鱼塘山林共数万亩，大都叫长乐村的人包了去，沈珉许诺所有产出他们可以拿一成，沈府拿九成。 沈珉建府时，长乐村这些人无论修凡，原有的土地宅院都叫沈府征用了去，新府建成之后，沈珉在府边留了小块灵地建了府邸给他们居住，但他们的田地却未补偿，而是承诺让他们世代在外府从事种药养殖等事务，按占用田地多寡优劣配给灵地，药种鱼苗肥料饲料等均是沈府出，他们只出人力照看，等于让他们从原本仙廷的自耕农，变为了如今沈家的长工。 这个变化对谁有好处呢？那就见仁见智了，不过在长乐村村民看来，他们是占了沈珉的好大便宜。 首先，他们现住的府邸是在沈府边缘沾了沈府灵气的，虽不入中品也有七八品了，而且随着长乐谷灵脉的修复，还有晋阶的余地，这可比他们往日八九品甚至不入品的宅院好得多了，只这样的府邸，就不是他们原有宅院加田地可比了。 因为如今土地公有，远不如以前私有时能卖得上价，当年许谷为了许裳晋阶凝真要买三清宝蜡丹，卖了家中最好的五十亩八品灵田，也只卖了不到一万两。这样的价钱，如今在临江城只能买得到城外的九品经济适用宅院了，何况长乐谷八百户人家，可不是家家都有五十亩八品灵田的。 其次虽只拿一成出息，但他们原有的土地最好不过八品，灵田总共不过万余亩，而沈府外府最差的灵地也有六品，且有数万亩之多，又是种灵药养灵兽的，就是一成产出也远不是他们原来那些种水稻的薄田可比。而且有法阵护着，不惧天灾，又不用出本钱，收入岂不是和白捡的一样？这比以前那些三瓜俩枣就打法了的拆迁户要强到哪里去了？自然是没有不满意的。 那么他们占了便宜，沈府就吃亏了么？却也未必，至少在沈珉看来，他才是占了大便宜的。 长乐村村民的宅院与田地现下的价值大约在两百万左右，而在前期，长乐谷就算残破之后的价值起码也是千万开外了，但自己得来却是分文未花，自己才是白捡的那个，不管这洞府是谁送的，为什么送，事实就是：如今自己占了他们世代开垦耕种赖以为生的田地，自己没有给他们一文钱。 他们住的洞府是诸葛家建的，伺弄的药种是尔朱家送的，自己总共就买了些鱼苗仔猪饲料之类的交给他们照顾，这又值什么了？而且还要占有他们将来九成的产出，这不是占了大便宜么？ 公有制下的人就是这么好摆布，长乐村的村民懵懂无知，只知如今的幸福生活是沈珉赋予的，人人对占了他们的生产资料，还要长期剥削他们剩余价值的沈珉感恩戴德，就差立长生牌坊了。 不过就是他们再感激，时间也才过去两个月，灵物岂是那么容易长成的？便是鸟雀虾蟹也没这般快法，沈珉也知今日闲琴所说只是易蓉打趣自己罢了，而且这些村民穷得久了，听说尔朱雪怕他们今冬青黄不接还想周济他们些白玉，他们又哪来的钱上年贡？这才有方才之问。 只见尔朱雪笑颜一收，朱唇微嘟，盯着对面墙上挂的画中仙鹤，仿佛要看出花来，目不斜视的漫声道：“是听许仲贻说的，他说老爷慈悲，叫他们村人占了天大的便宜，他们若不思回报，那还是人么？听说他们是凑了份子，准备弄个什么物事献给老爷。” 沈珉听着尔朱雪话中似乎有些怪异之处，但一时又察觉不到哪里有问题，看了看她，目光扫到她的高耸处，手臂不由自主又动了动，赶忙看向许裳，见她也连连点头，便有些不以为然。 “他们都是些穷苦人，听说最近连着数年收成都不好，今年本就难过了，怎能再叫他们破费？传扬出去怕叫人误会我横征暴敛，敲骨吸髓，裳儿你等下速去叫他们免了，只说他们好意我心领了便是。” “谢谢老爷体恤。” 许裳闻言欠了欠身，不过立刻又臻首轻摇，解释道：“其实也谈不上什么破费，只是咱们一点子心意罢了，待做得送来老爷一看便知，绝不能叫人误会，再说今年虽是难过，但托老爷的福，竟比往年好得多了。” “一是仙院救济及时足额的下发了，二是以往的债主们也不敢逼迫过甚了，三是村人出去卖草耙rou猪什么的一说是长乐村的人，巡城都不敢来勒索了呢，更别说随意殴打没收了，故此家家都还称着几个青钱，便没敢要雪jiejie的接济，而且眼看到明年开春地里就能稍有出息，今后的日子便更好过了，大家都是发自衷心的感激老爷，想报答老爷呢。” 地界凡人常用的钱不是白玉，而是价值为白玉千一的青玉壁型钱。 “可……” 沈珉微微摇头沉吟不语，心下还是有些不忍，长乐村那些人自己是见过的，凡人好些连衣服都不周全，大冬天还穿着单衣的大有人在，修士也好不到哪里去，几乎没一个有像样的法袍，就连许裳这个凝真修士初见自己时不也是一身旧衣？ “我倒有个主意。”尔朱雪眼角余光注意到了沈珉的神情，芳心一哼，但还是不计前嫌，主动献计献策，“他们送什么老爷只管收了，若果真贵重，不妨多与他们些岁赐也就是了，不过我话可说在前面，咱家现下可没什么现钱了，多也多不了多少，若非伯成那边生意不错，咱们今年的常例岁赐都不容易备齐呢。” 早些沈珉与尔朱雪定下了每年年终与家中雇员仆从的常例岁赐，计议年景好时，便给他们相当于此年实得薪俸五至六成的红包，若有过失则酌情消减，若立有功劳则是另赏，年景寻常时给三至四成，年景差就只给一至两成了。 今年虽然谈不上什么年景，但新府初建，万象更新，沈珉准备按最好的年景来给，那便是六成薪俸。 如许裳，她是沈府凝真修士中年俸最多的，本为一千两白玉，加了都管之后又添了二百两，现为一千二百两，但今年她只为沈珉效力了三个多月，除了赏赐，今年实领薪俸三百余两，岁赐便为一百九十两。 再如尔朱雪，她是全府收入最多的，比伴玉斋拿分红的黄玠还多，因为沈珉除了正常薪俸外，还给了她外府药园的一成干股，毕竟那些药种都是她家的，今后种植也少不了她的指点，虽然今年还无红可分，但她年俸是五千两，三个多月也能拿到一千五百两左右，加上九百两岁赐便是两千四百两。 黄玠的伴玉斋如今虽然生意不错，但新店开张投入也颇多，今年显然是回不来本的，自然也无红可分，而且除了沈珉的本钱，黄玠自己也拿了不少棺材本贴入店中，故此今年他非但没有收入，反倒赔出去不少，他因有分红，便坚辞了年俸，岁赐就不能如其他人那样算了，沈珉准备同尔朱雪例，一样给他九百两。 长乐村那边说起来一样是拿分红，村长许谷如今虽然几乎成了沈府的私官，但他关系终究还是在仙院，拿的也是仙院的俸禄，沈珉为他们准备的岁赐便是每户价值二十两白玉的猪羊米面绸缎之类，八百余户加起来总共也就万多两。 现下听闻尔朱雪叫穷，沈珉大奇，出言问道：“何以窘迫至此？我记着两个月前官中还有八九百万两现玉来着？怎么如今这点钱都拿不出了？” “还说呢。”尔朱雪终于正眼看了沈珉一眼，只不过是个白眼，娇躯贴向董双成，揽着她的小腰，口中娇嗔：“双成妹子你看看你师父这记性，连自己说过其中五百万不能动都忘了。” “呃……”沈珉老脸微红，看了看依在尔朱雪怀中吃吃偷笑的董双成，讪笑了一声。 如今地界像易蓉那样一千多万都得东拼西凑，而且短期内连半数都凑不出的散仙才是常态，自己自然不好太过露富，再者身上的钱大多尚未洗净，故而早先的确如此吩咐过尔朱雪，不过……“那好像还有三百多万呢？” 不问还好，一问尔朱雪立刻冷笑了一声，“老爷这些天的心思都在人家家呢，我这俩月的帐算是白做了，老爷都没看罢？老爷可知最近咱们家里置办了多少东西？” 说着放开双成，抬手捋了捋秀发，一根根掰着玉指数落，“药种是爹爹送的，这也罢了，但外府那些雀卵鱼苗仔猪果树什么的可都是咱们买的，又都是些高阶入品的，只这一宗便是上百万了，还有内府的家什摆设花木等物，您又不肯将就，如今哪个屋子不是堆满了古董珍玩奇花异草？” 伸玉指戳了戳面前的日月朝黄花梨龙凤大案，点了点满案的松风朝官窑影青瓷茶盅，又指了指墙角的千年观音柳罗汉松等盆景。 “……这一宗又是近百万，还有早先为伯成那边募人置家什，上下打点及进货的钱，也都是从官中走的，也不下百万，再加上为家里添置车仗法袍行头，每日的饮食丹药香料，下人薪俸，迎来送往等使费，而且……” 说到此处尔朱雪又向沈珉抛过去一个白眼，“……您还动不动今儿个请这个吃龙肝，明儿个请那个吸凤髓的，临江十绝叫您瞧了个遍，哪一次不是几千两的花费？您自己算算，家里哪里还有钱剩下？若非伯成那边及时还了些本钱过来，我都要拿东西出去当了。” “呃，如此……雪儿果然是我的好管家。” 沈珉的确没看这些帐，一是对尔朱雪放心，二自然就是如她所说心不在焉了。 现下听出了她话中的酸意，尴尬的咳了两声，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暗忖追女仙的花费能不大么？这俩月自己光在易蓉身上花的钱便不下十万两，也难怪雪儿捻酸吃醋，不过这钱也没白花啊，这就见效了不是？ 当下左右看了看，干笑着岔开话题：“唔，今天的菜还不错罢，小玉双成你们吃饱了没有？你们正在长身体，可是要多吃些。” “嗯，这南海菜当然好吃了，比咱们临江菜好吃多了。”霍小玉董双成还没说话，尔朱雪又是一声冷笑。 “呃……”沈珉张口结舌，讪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