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再回营杀声暗传
“在下明白了,”刘涌应道,“如此说来,李金应是不敢在军中随意妄动,以免被对手抓了把柄。他想除我和众位兄弟以昭其威,只能是想办法激起我的动作,再把重心都放在防范与监窥上,伺我欲逃之时,再行杀戳,君侯是否便是此意?” 高陵君点头道:“虽然都是推测,但依本君看来,作战之前,十九如此。然而既要作战,一旦开始行兵布阵,其时战局纷乱,人人自顾,就难保那李金,呵呵,或者应该说是虞将军会授意他,有什么安排了。” 刘涌闻言细思,背上又牵动一痛,咬牙缓缓点头道:“而作战之时,正如君侯所言,战局纷乱,人人自顾,倒也正是方便我做事的时候!” 高陵君挑了挑眉毛,难掩面上的惊讶,笑道:“精彩,大人果非寻常人物。” —————————————————— 高陵君答应了将救援情况于次日知会刘涌,刘涌告辞出来,高陵君直送至栈外,又行二十余步,方才作别。 想想自己没必要多去义帝府露面,以免招惹是非。如果倩儿的义帝府文牒已经办下来了,想必灵儿会想办法通知自己。但如果高陵君没有吹牛,也许真的不用等着给倩儿除什么录了,倩儿可以出了彭城,自然大安。 也就打消了去看看倩儿的想法,抬脚回营。 如果高陵君能把张良和倩儿都保护好,那么他就可以静下心来,好好与李金在军营里玩一玩了。 他会小心谨慎,但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心中坚定,如果连跟随自己的兄弟们都保不了,真的枉了这刘涌两世为人。 回到营中差不多是申时,刘涌便到郑梓帐中归还令牌,已经是午后的自由时间,天气燥热,帐中憋闷,帐里只有一两人,却难得郑梓也在里面坐着。 刘涌入帐,两个士兵扭过头来看到刘涌,目光怪异,随即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气氛古怪,刘涌自然感觉得到。 看到郑梓背对着自己的方向坐着喝水,刘涌上前打了招呼,郑梓却没有说话,身子往侧边挪了挪,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刘涌坐下。 刘涌会意,坐于旁边,暗下里把令牌交还了郑梓。接着道:“今天演兵,没杀人吧?” 郑梓却依然一言不发,挥了挥手。 刘涌尴尬,只好站起,告辞出帐。将要走出帐门时,郑梓突然说道:“告诉手下人,明天起营出军!” 刘涌一愣,转回身来:“明天?这么快?” 只看到郑梓点了点头,就再没反应了。 刘涌缓缓吸口气,这个郑梓昨天下午就已经和自己谈多话稠起来,到了今天竟然突然又没了话?想了想,径向自己帐中走去。 一入帐就看到钱士锋和赵禹两个家伙坐在一处嘀咕着,两人抬头看到刘涌,各喊了声老大,站了起来。 刘涌扫眼看看帐中,除了钱士锋赵禹两人外,就只有另两个兄弟,也都在向他打招呼。刘涌点了点头,迈步走向钱赵两人,示意两人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到对面的铺上,劈头便问:“听说什么了?” 钱士锋和赵禹两人互相对视一下,面有难色。 赵禹舔舔嘴唇,吸口气道:“老大,昨天李金那厮是不是对你说要往死里整我们屯?!” 刘涌眉头微挑,冷笑了下,问:“听谁说的?” 赵禹急道:“哪用听谁说,整个右虞营都传开了!老大……” 刘涌心思转动,抬手止住赵禹说话,点了点头。思及昨天李金与自己对话时,身边只有李金的亲兵,待罪士官们相距较大,他被押跪之处距离兵阵就更远,他与李金贴面而谈,谈话的内容在当时应该不会进到其他人的耳中。如果有传言,只可能是李金的亲兵在宣扬。 刘涌呼口气,又问:“其他营呢?有没有传言?” 赵禹呆了呆,说:“不知道,我不认识其他营的人。” 钱士锋却道:“没有,我侧面问询过左虞和前厢的人,他们都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刘涌惊讶地看了眼钱士锋,暗道这小子果然是个人才。抿了嘴巴,抱臂于胸,身子微微后仰,后背又疼起来,脸上却微笑道:“那么说说看,都传的什么?” 赵禹说:“都说老大在郊劳礼的时候不拜项王,项王生了气,要找机会杀了我们整屯的人!” 刘涌扑地笑了出来,摇摇头:“李金这家伙造谣都没脑子。郊劳礼上不拜项王的是我一个人,项王要把你们都杀了干什么?项王日理万机,有闲功夫琢磨我们几个人的死活?” 钱士锋和赵禹两人又对视一下。 顿了顿,刘涌问:“我们自家兄弟也都听说这些屁话了?他们都怎么想?” 赵禹狠狠道:“怎么想?生气呗!那个杂种李金,已经杀了我们一个六子,还打了老大,早知道那天在义帝府门前面就该一剑给他个透心凉!省得受这窝囊气!” 刘涌想及赵禹家世,倒是和他一样,家人都已经在战乱中死了,也是独身一人。刘涌没到接赵禹话,看向钱士锋,问:“士锋,你那一两的兄弟怎么看?” 钱士锋听到刘涌问,抿了抿嘴,答道:“李金摆明了针对我们,不管是不是项王的意思,马上就要出征了,他肯定会使些手腕。我们得提防。” 听钱士锋没正面答话,刘涌笑笑,道:“怎么提防?” 钱士锋被噎住了,不知道怎么答。 刘涌说:“告诉兄弟们,这都是谣传,不要听也不要信,该干什么干什么。不拜项王的是我,跟李金顶牛的也是我,我都不怕,兄弟们担心什么?跟着我这么长时间,吃过亏吗?” 赵禹扭捏下,说:“刚吃,昨天六子死了,老大也被……” 刘涌眼睛一瞪:“之前呢?!吃过吗?!” 赵禹一拳头砸在铺上:“没有!” 刘涌吸口气,说:“这就是了,就这么跟兄弟们说,让大伙安心过日子,有我在,保大伙不会出事!” 钱士锋赵禹两人都应了诺。 刘涌站起身来,道:“你们两个到外面转转,找到手下的伍长,就把这话告诉他们,让他们在伍里讲清楚了。再跟他们说,所有谣言,只听不说,也别回应。办妥之后,两个都回来,陪我练剑!” 钱士锋答应了,却听说刘涌要练剑,讶然问道:“老大,你背上的伤好了?” 刘涌嗤了一声:“这点伤,能算得上是伤?!” 钱士锋咧嘴一笑,转身要走,却又回转过来,正容对着刘涌,抿抿嘴道: “大哥,兄弟们,永远是你带出来的那帮兄弟!” 刘涌吸口气,眉头稍紧。 有的时候,这个钱士锋的敏感与通透让他感到有些…… 当下也整肃了面容,抬拳在钱士锋肩膀上捶了一下,说:“我知道,所以我要回来,和兄弟们一起过这一关!” 钱士锋深深吸气,道:“兄弟们刚才听到了流言,却寻不到大哥,心里都有些不安,但我知道,大哥不会自己离开,一定会回来的!” 看着钱士锋颇为刚毅而稍带稚气的脸,刘涌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眼眶有些温热了。 ———————————————————————— 听到在右虞营里满天飞的流言,刘涌心里反倒踏实了。 这种情形他在职场上经历过,所谓小道消息。 刘涌在前世就一直觉得这种现象很有意思:小道消息虽是小道,但有意放出的小道消息,多半在最后会真的成为事实。 小道消息会瓦解相关者的阵营,扰乱相关者的认知,是促成相关者妄动以自保的必备利器,从而致使相关者犯下致命的错误。 而到那时,小道消息所描述的结果,也果然轰然落地,那些相信并传扬小道消息的人们,个个仿似先知。 李金的亲兵与右虞营没有关系。虽然各营都在城东大营驻扎,但各营之间其实有着很强的相对独立性。军中最怕的就是各种消息满天飞,以致军心扰乱,故而如果不演兵,大兵们吃饭睡觉都会在自家营中,除了休沐的日子可以领休牒出营外,平时要出一次营都需要手持卒长级别以上的令牌方可。而且无论拿着什么牒令,都不能随便进入自家以外的营盘。在这样严密的规制下,信息的传播是有障碍的,目的就是尽量让可爱的大兵们思虑单纯,平时安心练兵,战时绝对服从命令。 根据钱士锋的判断,这股小消息在且只在右虞营里传播,而其它营中却风平浪静。有着这么准确的方向性和穿透性,刘涌认定,必然有人刻意为之。 李金放出消息,目的自然是要让事态变得混乱。 明白了自身的处境,刘涌的思路就很简单了,稳定压倒一切。 李金既然费这么大心思散播这种无稽的消息,说明他确实有所顾忌,这与高陵君对刘涌将要面临状况的分析的确相符。 而且这消息中声明了要对付的,不只是他刘涌一人,还包括整屯四十八口,这显然是想要激起刘涌这票兄弟的整体哗动,从而让他得以一票收拾。 看来李金为了要整体诛除他们,扩大了消息的鼓嗓范围,把整屯人都包了进去,也不担心这消息可能会让这一屯的人更加抱团。 事实上,李金可能根本就从没把他们这帮人放在眼里,只怕在李金看来,他们即便铁板一块,也不过不到五十人,又能如何? 刘涌吸气静思,在高陵君没有点醒他之前,他一直都只将李金当作一个莽夫看待,因为轻敌而处处背动。直到高陵君点出了李金身后的虞子期,和自己亲眼看到李金耍弄的这点手段后,刘涌知道该正视李金的所作所为了。 那么刘涌相信,李金应该懂得,这点小消息还不至于能达到促成刘涌一屯妄动的力度,这个李金一定还有后招。 想到这里,刘涌倒不自觉地笑了下。 这条满天飞的小道消息帮助刘涌确定了高陵君那一番推测的正确性,也自然就更明确和坚定了他的整套行事计划。 当初被熊心冠以“卿子冠军”名号的上将军宋义,对付项羽时,就祭出过与李金现在所用的,几乎完全相同的招数。只是宋义的动作显然更精致一点,不像李金这样粗放。当时宋义与项羽同在前去救赵的楚军之中,宋义作为上将军传令三军,声称“有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虽未点明是指项羽,但其言昭昭,句句指戳,无人不能领会其意,一时小消息疯传:卿子冠军要杀项将军!
宋义当然在等项羽犯错,好一了百了,除了这个项家杀神,楚国军队便真的尽在他的掌中了。可是宋义低估了项羽的单兵战斗值,这位项将军可以以一敌千,而且在行刺一事上更是行家里手,业务娴熟,不用另托高人。早在其跟随叔父项梁起兵时,就曾经通过近距离行刺干掉了会稽太守,这才造了反。可谓有着丰富的以雷霆手段干掉嚣张领导的经验。项羽闻听此令,迅速动作,未等这种阴毒消息起作用,已经取下宋义人头。 宋义显然也低估了项家军在战火中铸炼出来的,对项氏的忠诚。他这个上将军突然被杀,整个楚军毫无震动,欣欣然归了项羽统管,宋义泉下有知,想必免不了要大叹自己可悲。 刘涌当然没有项羽的这两项优势。项羽的武力值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少在现世,是无人能及的。他不知道李金身上的功夫到底怎么样,但陈平说过李金的剑术和角抵都比较有水平,那么要靠自己现在恢复的这本尊四成功力制住李金,他不算太有信心。即便他振起本尊剑术,真的能杀死李金,刘涌也不认为他能在李金亲卫的层层包围之下全身而退。 至于他刘大人在剿匪全军中的号召力……目前讨论这个问题等于讲个笑话。 刘涌稳稳打算,调息宁气,静待钱士锋和赵禹两人回来。 ————————————————— 刘涌和钱赵二人对剑,一直到天黑。 钱士锋的力道比赵禹是要弱一些,但剑法上的造诣却要比赵禹高上不少。刘涌与赵禹对剑已经基本可以有攻有守,胜多于负,但与钱士锋交手十几次,每次不过十个回合必败。 赵禹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钱士锋也不停地说:“老大,你背上的伤影响很大啊!” 刘涌只是笑笑,并不多话,事实上他咬着牙也说不出话。虽然他自知剑法火候尚不到,输给钱士锋并不是因为背痛,但他确实在强忍着后背的火烧火燎,可能有些伤口在剧烈运动中又崩裂了,汗水一浸,疼若撕心。 但他一直没有停下来,钱士锋和赵禹轮流着替了两轮,他却一刻未停。 前途凶险,他需要尽快把本尊身上的剑术都习练回来,他相信有本尊那么扎实的根底在,只要下苦功不需要多长时间。李金步步相逼,他也没有时间。 钱士锋挥剑外格,刘涌转剑袭其下路,剑身平转,剑脊敲到钱士锋腿上。 钱士锋惊呼一声,赶忙后退:“要是真打,我这条腿就已经废了!” 刘涌喘了一喘,粗声喝道:“你骗鬼吗?!敢再放水就滚回帐里去!” 钱士锋怔了怔,没领会“放水”的意思,但他却知道刘涌看出来自己故意输阵了,脸上尴尬一笑,道:“老大别生气,士锋不会了!” 刘涌提剑一振:“再来!” 晚饭的刁斗敲击声再响起来的时候,刘涌和钱士锋已经都散架了。 刘涌的剑尖划停在钱士锋颈旁,钱士锋眼中流露出自然的惊恐之意。 刘涌确信,钱士锋是真的避无可避。 刘涌后撤一步,与钱士锋对拱收剑,钱士锋欣然道:“我连败十合了,这才是老大的功夫嘛!大哥你终于正常了!” 刘涌笑了下,他却自知钱士锋相距本尊,差着几个档阶,他现在哪怕能够压住钱士锋,仍然最多不过找回了本尊六成的功底。 徒弟不会知道师父有多高,师父对徒弟的高度,却总会一清二楚。从上往下看,看得明白。 当然钱士锋的剑法在普通士卒中,也已经足够称为高手,刘涌暗忖,现在身上这份功夫,对付真正的高手自然万万不及,但在军营之中,真打起来,足以砍倒一片了。 ——————————————————— 既然次日就要开跋,这晚的供应果然不同,rou块酱菜都多了些,还配了酒水。兵士们围着大小刁斗,大吃呼喝,这种气氛让刘涌很觉得畅快。酒的度数极低,是可以用大碗喝的,其中也自有一股粮食的甜香。刘涌不顾自己背伤怎样,大口吞酒,喝这种酒,刘涌觉得自己也敢吹千杯不醉。 看看屯内兄弟情绪尚好,基本都自觉隔绝了与其他屯卒兵士的来往,自己一屯里自娱自乐,向心力仿似更强了些。刘涌心下略安。 郑梓确实是一副不想再和刘涌说话的样子。刘涌苦笑,想到自己决定不逃走时,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拿了郑梓的令牌,怕牵累他。高陵君所言果然不虚,风头稍微一变,郑梓对他的态度也已经大变,人心难测。暗叹这样也好,以后万一要行什么事,迫不得以要伤这郑梓的时候,他也不用良心太过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