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大夫爵级
刘涌嘴巴里面还正填得严实,赶紧大嚼了两口,伸脖子咽了,这才喘过口气来,长身站起,皱了眉头。 难怪没人在帐外拦她,自己安排在帐外的亲卫都是义帝府上的老侍卫,在萧城自然都是见过孙雨的。 现在帐外面站着的那两个好像还是钱士锋的老部下,和孙雨在一间地下室里猫过一夜的。 “孙小哥!”刘涌摇头叹道,“你好本事啊,怎么混过这层层关卡,到了我营里的?” 上下打量一下,如今这位孙雨已经真正是个富商模样,眉眼之中更多了几分沉稳,三撇胡子极大提升了她的男性可信度。 孙雨摇扇一笑,粗气沉声道:“做生意要紧的就是无处不可去。连这里我都进不了,怎么做得成买卖?” 刘涌稍思,恍然道:“刚才入我营中的那辆商车,是你的?” 孙雨微笑点头:“是啊。” 刘涌嘴角颤颤,摇头道:“军市可不是一般商人可以进的,你是怎么取得军市资格的?” 孙雨扫眼看看帐中:“听说刘大哥荣升旅帅了,待遇不错嘛,不请我坐一坐吗?我可是免费给你们旅送了四缸腌鱼来的哦!” 刘涌哑然,总算明白为什么会多了一辆车子出来。既然她白送,伙头看看没问题,自然也便收了,带她驾车入营。 刘涌苦笑一下,手让孙雨,孙雨甩着胳膊寻一现成席位长跪坐了,坐下叹一声热。刘涌看孙雨颇戏谑地抚了抚小胡子,笑下道:“孙伯仍在彭城吗?” 孙雨看刘涌一眼,哦了一声,道:“提醒刘大哥一句话,以后莫再叫我孙小哥了,我现在自组一队,专作楚国各地生意,怎么说也是个商队头领了,和刘大哥相见,你总要给三分薄面的。今后再见,也请你敬称个‘足下’什么的,在下这里拜谢了!” 刘涌愣怔:“自组一队?”讶然道,“孙伯放手让你来打理商队了吗?” 孙雨皱眉道:“为什么你三句不离孙伯?孙伯又不是你岳丈!现在我与孙伯没有关系,外面人都叫我博孙公,我自己打理自己的商队!” 刘涌吸气,差不多听明白了,所谓博孙公,就是博阳的孙老板的意思了。讶异地看看孙雨,她这是要开始自主创业啊。 刘涌摇头:“这么说,孙伯一直就不在彭城是吧?” 孙雨眨了眨眼睛:“应该不在吧,我不知道!” 刘涌奇道:“你怎么敢自己做生意,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女……” 孙雨呶嘴截断道:“做生意有什么难的?把这个地方特别的东西运到另一个地方去,不就能赚钱吗?我阿爷做得,我为什么做不得?” 刘涌哑然,问道:“那你现在赚到钱了吗?” 孙雨摇了摇翟扇,眼珠转下道:“这不……我把鱼卖进了你们旅里了么!” 刘涌气滞,哭笑不得:“你这不是白送的吗?” “唔,”孙雨点了点头,“这么说也行,反正货没砸到我手里!” 刘涌笑出声来,又问:“你哪里来的本钱?” 孙雨看看刘涌,倒是坦白:“我自己以前攒下的一些钱,还有萧县的阿伯在我临走时也赠了我一些盘费。” 刘涌心道那能有多少,吸气:“现在还有吗?” 孙雨张了张嘴,嗫嚅两声:“不多了……” 刘涌摇头,很觉得这个妹子有些不靠谱。起身到在自己边柜中摸了摸,走到孙雨身前,递她一个袋子,道:“这里差不多是一镒半金饼,应该够你过些生活……”顿了顿吸气道,“不要异想天开了,世道没那么好混的,记得早些去寻到孙伯!”看看孙雨身上的用度,又加一句叮嘱,“别打扮地这么古怪,孙伯也不像你这样一身财气昭彰啊,行走在外,你这不是招人抢么?” 孙雨撇刘涌一眼,道:“所以啊,我现在买够了东西,要到外地卖了,需要你给我做做护卫!” 刘涌一怔:“护卫?什么护卫?”顿一下笑出了声,“你想让我去护送你?!” 孙雨点头:“我很讲道理的,不用专门劳驾你。我跟伙头打听了,你们不是很快要去沛县吗?”自己点了点头道,“我觉得我买的那些东西到沛县应该能卖个好价钱,所以我要跟着你们去沛县!” 刘涌皱了眉头:“你胡闹什么?”顿了下舔舔嘴唇道,“这次去沛县事关重大,有大军启动!不像上次剿匪军返程的时候,我向项帅说句话,就可以让你跟在旁边了。这次你要跟着,怕是要被抓起来,说不定当作jian细狠狠整治的!” 听项本说起过这次会有大军随护迎亲队伍,刘涌不必问也知道这支军队规模不会小。想着沛县军队多达八千人,刘项两家如此微妙的关系下,项羽这边派出的军队怎会单薄。自己一个小小旅帅,在其中估计不会有什么话语权。 孙雨没应声,伸手把刘涌递来的钱袋抓了去,入手颇沉,脸上一笑,道:“谁说那些鱼白送了,这不是卖出去了么?!” 刘涌一哑。 孙雨起身道:“鱼卖完了,我也该走了。反正到你们启程那天,我会跟上的。你可不能让我给他们抓了!”言毕,再不看刘涌一下,转身告辞出帐。 刘涌愣住没动,才想到还没来得及质问她跑去宅院吓唬倩儿的事情。 想想自己到现在一共才给过倩儿八两金,这次一下子竟然让孙雨骗去一镒半。 世间男人大抵如此吧。 —————— 就这么着又过了两天,刘涌每天练剑练钩,骑马射箭,观兵演阵,也活得挺充实。 同时也安排了原来的义帝侍卫,自己的老部下们开始习练钩法。 六月初一,刘涌的拜爵也终于下来了。这时候核准军功要经过三天公示,确定人类都没有疑议之后,才会确准拜爵。 刘涌的验牒被索缴了上去,重新换过。换回的验牒上果然已经注明了拉风的五大夫爵位,而且验牒也换成了镶金边的牒片,看起来金光眩目。 等级真的是种令人神驰的东西,饶是刘涌这种来自平等自由时代的人也无法免俗。以前熊心问起刘涌,舍不舍得放弃本尊挣到的簪袅爵位,刘涌那时可以想都不想,宣布什么都可以放弃。如今却只是握了下这块镶了一圈金圈的牒片,竟然就很觉得有点敝帚自珍了。如果这时候让他放弃这些已有的东西,真真是要闹些心疼的。自己挣来的福利,感觉终究不同。 至于五大夫的具体待遇,更加不是一个尊贵的镶金竹片能全部代表的。大夫级的待遇意味着,刘涌从此可以真正进入令人发指的,不劳而获的剥削阶层了。 刘涌以前的簪袅爵是士级爵,士级爵的福利中包括“乞庶子”,也就是政府配给庶民协助刘涌劳作,然而为刘涌服务的庶子毕竟少。 所谓庶子,就是既不是奴隶,也没有爵位的平头百姓。依制,一级士爵配备一个庶子,刘涌之前的簪袅爵属于三级爵,就有三个庶子,每人每月要在他田里义务劳作六天。就算刘涌的地少,一个人打理得过来,这三个庶子一人忙活六天,一个月也还没过去,刘涌又长期住在彭城里面,剩下几天就麻烦了。 当然刘涌还有一个隶臣,这个隶臣也可以帮忙种地。但如果地稍微多一点,或者赶上农忙,家里人不亲自下地劳作是不可能的。刘涌家里没人,年纪也轻,虽然挣了军功后有了田地,也根本没指望过地里的收成,只要那些庶子打出来的粮食够光荣纳税,不用他再拿出俸禄来倒贴,他就已经知足了。平时就全靠义帝府里的俸禄过日子。 田地是军功所赏,刘涌作为一名长期任职在义帝府的“有秩吏”,在行政范畴内,也有秩禄可以每月初一领一下,这就是发工资了,所以以前在义帝府,每月初一是领粮食入仓的日子,时间都会过得很慢,天都会很蓝,能感受点小小的幸福。 但是现在刘涌混进了大夫爵级,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有大夫爵的人可以享有食邑,意味着他的名下会有很多户的“庶子”,而且这些百姓田里的收成,给国家光荣纳税之后,国家会把其中的一部分直接划拨给刘涌,这无疑增加了很大一块收入。而且这些庶子也都要每户每月到他的田里去服六天劳役,再也不用自己家人辛苦,或者担心地种不过来。 遇到征战的时候,庶子们还有义务跟着刘涌出来打仗,相当于额外的兵役,只是征发他们的不是国家,而是大夫。这些跟着大夫们外出打仗的人,一般说来才是将帅真正的“亲卫”的来源。 而刘涌现在获得的这个五大夫爵,已经是大夫爵级里面的最高爵位,刘涌依制可以在西楚获得百户食邑的特权。 刘涌自然知道这个五大夫爵的厉害。自己由前世一个伟大光荣坚定的无产阶级分子,就这样堕落成了楚汉时期的腐朽剥削阶级之一员,心中激动不已。 当然,多少让人有点扫兴的是,刘涌这百户食邑的具体位置在哪里,仍旧没有得到明确的文牒通报。上头说还需要一段时间统筹安排。事实上秦末战争频仍,刘邦和项羽都大建功劳簿,许诺给手下无数爵位,却哪里来的那么多太平地界,有那么多庶民奴隶田地可供分配?刘涌记得以前那位郑梓卒长,西征伐秦过程中累下来的封爵福利,至今还没有完全落实下来。 但多分配的三个奴隶和刘涌的月食倒是下来了,倩儿到城东营来了一趟,探视刘涌。 西楚还不像西汉时候,发俸禄时把粮食折合成钱财。西楚发的是实打实的粮食。官员们一般也就直接借用公家的重车把粮食拉到家里去。刘涌觉得这多少有点不妥,很像两千年后老婆管着银行卡的情况,工资刚下来就全进了老婆腰包,他要是不请个账房先生什么的,以后家政财权这一块似乎有点不太好把控。 当然也稍稍抵消了他对孙雨出手时那么宽绰的负罪感。 军营禁女气,刘涌在营外见倩儿。 给刘涌家宅配的车也到位了,不过是牛车,不是项本那烧包的马车。 看着倩儿由隶妾扶着,从车上聘聘婷婷,冉冉而下。 刘涌心中竟然生出些微的成就感来。 一时恍惚间,突然有了些干脆就扎根西楚,安身立命辅佐项家算了的心思…… 福利对人心的束缚作用很强大,尤其是关涉到家人的福利。 两人喃喃颇久,倩儿给了刘涌一些自己亲手做的酱菜点心,食盒精美,情意绵长。知道刘涌只是去随军迎婚,倩儿稍放下心。刘涌却明白此次出行前途未卜,但自然不会告诉倩儿知。 看着倩儿又乘车回去,离离长草,夏风吹拂,刘涌叹了口气。 打开食盒,看看阳光下的精美食脯,鼻中萦了些香气,揉杂些风中青草的甘甜味道。 心里暗道一声,无论以后怎样,自己是一定不会把倩儿一个人丢在这里的。 —————————— 项本招刘涌入帐相见,刘涌赴师帅大营。 入帐被项本让了坐定,打眼看到项本案上一件奇形怪物,吸了口气:钩镶! 项本却先递过一块牒片,刘涌接住看了,上纹一只长得很抽象的虎脸,中间竖写三字:内等子。 末下注明:刘涌,四等。 拿在手中沉甸甸地。 项本道:“项冠那小子执意四处折腾,果不其然被他搞下来一块内等子的验牒,你自此便有了一个内等子身份,看起来项冠在这次迎婚路上,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刘涌点头。知道这自然也是项本的意思。自己是他帐下的人,如果他不同意,自己是肯定做不了这个内等子的。 做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既然东家要让他这么做,既然还得在项本手下混几天,那么很多事情总是要做的。
换句话说,这叫勇于担当。 好在刘涌钩法已经上手,如今钩镶也摆在眼前,倒是生了些豪气出来,哈哈一笑道:“我已经看过季心的剑法,敌明我暗,项冠旅帅的这次打算,只怕会有些失策!” 项本满意一笑,道:“我也听说刘旅帅这两天一直勤修苦练,我很欣慰,还是要注意休息的!” 刘涌称谢,自思这么辛苦却是为了应付可能的危险,全是为自己小命着想,实在有点对不住项本这份欣慰。 项本这才推了案上的钩镶给刘涌,道:“果然如期赶了出来。时间仓促,做得比较毛糙,但大体上是按着你的要求来的。你看能不能用?” 刘涌兴致大起,拿起面前的钩镶,入手颇有些重。虽然项本一再说制作毛糙,却也仍旧看得出,用心作过一些起码的打磨,青光微蕴。 项本接道:“可以为我演练一下这种奇门兵器吗?” 刘涌老脸一红,道:“不瞒师帅,这种东西我也已经长久没有摸过,现在马上cao练怕是会露出诸多不合宜的动作,徒惹师帅笑话。还是容属下回去细加揣摩,重新熟悉之后,再来向师帅讨教!” 项本笑笑,点头道:“后天我们就会动身赴沛县,我师一体出动,项王也从都护军中抽调一军随护,领军的是项庄将军!” 刘涌闻言一凛。 项庄这个名字因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成语而让他熟极,但除此之外,对这个人却是再无一点了解。 听项本的话里,项庄也编制在都护军中,再思及近日见到的项冠,看来都护军扩编之后,真正成了项族本家的天下。军中派系再多,项羽在亲疏远近上还是分得很清楚。而现任彭城都司马的项悍显然是都护军之首。看来项它离开西楚之后,项氏一族能够撑起大场面的第二代壮年将领中,项悍算得上是很有份量的一个人物。也难怪早在二月底就从关中被先行派回彭城来接管都护。 刘涌点点头,问出自己的关心的问题:“项庄将军这次所带兵卒有多少?” 项本苦笑一下,看刘涌一眼,答道:“一军,大概万人左右。” 刘涌吸气,果不其然,项羽这个阵仗还真摆得不小。给自己弟弟迎个亲,要动用万余人的队伍,项本这个婚结得真有够轰轰烈烈。 万余大军逼压沛县,誓不让鲁元公主有机会变身落跑新娘。 看项本的表情,也一定觉得这个事情有点哭笑不得。结婚如此注重和睦喜悦的事情,竟然闹出一片剑戟林立的事态,也真不知道是可乐还是可悲。 项本转了话题:“你知道这次去沛县不只迎个亲那么简单,所以我们大概会在沛县留驻数日。我的任务是在几天之内将吕释之的人马收编,要靠的就是我们师的兵卒,控住这八千人。只要能将这八千人安然收回都护军中,项王将直接升任我为军将。”吸口气,顿下道,“你现在已经是旅帅,如果能在途中击败季心,升五等内等子,再加上我们此行可以顺利完成任务的话,我就敢保举你再回彭城时,坐上师帅的位置!” 刘涌正色看向项本,微微点了点头。 项本许给他的师帅位子可以统辖二千五百人。如果真的依着项本的安排发展,自己升职的速度真可以说是直升机了。 项本现在手下就有两千多人,如果再能收编吕释之的八千人马,那么意味着项本统管的兵卒就可以一举达到万余。这时代一军编制在万人左右,项羽如果不打算从他手中剥去军力,那么项本升任军将便是自然的。他这个项本心腹也可以很便宜的赚个好升迁。 如此说来,敢如此委以重兵,项羽真的是很看重这个项本的。 刘涌心里叹下,跟对人真的是很重要。 目前看来,跟着项本还真的没吃过一点亏,反而在一路获益。项本适才确实有逼迫他参与等子互格,但作为一个领导如此要求下属,也不在况外。自己在乱世求生,不惧战是本份。况且,项本在威逼之后又马上祭起他惯用的利诱,摆了个师帅的位置出来。 倩儿在轿中盈盈走下的样貌又一次浮现在刘涌眼前,心里起了下悸动。 除了福利之外,好的领导又是一个让人愿意长期留驻的理由。 刘涌心里又犯一下活络。 一个混乱的念头从刘涌心里冒出来:如果自己到了沛县之后,不去执行张良的任务呢? 张良的计划是什么自己还完全不知道,但项本给出的光明未来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了眼前。 而且,谁说历史是不能改变的呢? 谁说今后一定会是汉家天下? 如果历史恰好因为自己而改变了呢? 刘涌抬头仔细看了看项本。 ——————— 项本继道:“我在任剿匪军监军之前,除了统带亲卫之外,不算真正带过兵。亲卫之中也没有成器人物,如今手下五个旅帅,除了你曾经与我一同上过战场,其他四个都是都司马直接委派于我,良萎尚且难知。这次到沛县,我的主要精力会放在收编吕释之军队上面,而你的任务,就是要帮我盯好沛县的一应人等。”说着递给刘涌一卷竹简。 刘涌惑然接过,展开来看,排排码码,蝇蝇小字,都是人名。 刘涌吸气,这是一卷目前沛县刘邦家眷及亲信的名册。 上面赫然有着吕文、吕释之等人的名字以及与刘邦之间的关系。 刘涌抬头看项本一眼,也大是好奇,将竹简摊在案上,仔细查看。大部分的名字都青史有载,刘涌一一对照起自己前世读史的记忆,颇有感喟,慢慢品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