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书阁 - 历史小说 - 北国雄狮之辽朝拾遗在线阅读 - 第四章 刺客至 生死换

第四章 刺客至 生死换

    星光下的大漠犹如银白色的海洋,点点沙砾泛着柔光。但荒漠的夜风却是冷酷的,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充满粗砺狂放的气息,宛如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在身上。猎猎风中,沙丘也仿佛活了似的,缓缓蠕动。

    在空茫无边的荒漠里,在只有冷月和天风相伴的夜幕下,微弱的火光在沙漠中闪烁,青烟袅袅升起。

    绿洲——那是死气沉沉的荒漠中唯一可以感受到生机的地方,珍贵得如同晶莹剔透的翡翠——微小、脆弱,但依旧顽强。在生命的荒漠中,不正是这些断断续续、零零散散的绿洲支撑着旅人走向最后的终点么?

    只是众人心目中的那片绿洲什么时候才会到呢?在到达之前,会不会被狂风卷走,被黄沙埋葬,被干渴夺去生命呢?

    此刻正盘坐在篝火旁的青衣谋士心中是否也正在发出这样的慨叹呢?

    从天赞五年被驱逐以来到现在,四年的时光里,他们这几个人遭遇了多少次险情,经历了多少次生死,可能连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吧:沐王府外,若不是龙胤眼尖,及时改道而去,他们早就遇上了最大的一群刺客;孤北岭上,为避开杀手,他们搜寻小路下山,谁知自己却在途中不慎崴足,是睡虎背了自己大半夜,才找到了山脚的一处医馆;为躲避追踪,他们误入罗刹国极寒之地,自己体质较弱患上严重风寒,全赖韶澈悉心照料才没有一命呜呼……韶澈,韶澈……

    想到韶澈的时候,独孤奉孝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好像为了躲避什么似的,他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的双手上。

    他的手中尽是大小不一的纸张——或是由龙胤带来的书信,或是由飞鸽传回的短笺,轻如鸿毛的信件背后透露的却是沉重如山的军国消息:

    ……

    天显二年冬十一月壬戌日(即公元九百二十七年,耶律尧骨称帝后改年号为“天显”,而前一年既可称为“天赞五年”,亦可叫做“天显元年”),契丹皇后述律平命少主、耶律尧骨二子俱乘马立于帐前,令契丹贵族择继位者执其辔。贵族知皇后意,争执尧骨辔,遂立耶律尧骨为帝,尊述律平为“应天皇太后”。

    ……

    天显三年夏五月,耶律尧骨迁东丹都城至东平,升东平郡为南京,令少主到此居住。秋七月二十甲戌日,耶律尧骨阅五千精兵于长春州郊外,命少主前往观礼。

    ……

    天显四年秋八月、十月,耶律尧骨于南京、上京两入少主府内,逗留良久。

    ……

    天显五年春三月,耶律尧骨趁少主外出赈灾,入东平郡宴请大小丞相。少主归后,尧骨以舍利普宁抚慰。

    ……

    迁都、演兵、入府查看、收买近臣……为了保住帝位真的是什么招都使出来了。不过这也是应有之意,毕竟是皇位啊,那种诱惑力普天之下又有几人可以抵挡呢?独孤奉孝轻哼一声,将这几年来供自己分析形势的资料全投进了火堆里。

    没用了,这些全没用了,局面至此,殿下只能效晋文重耳旧事了。只是这“假死局”果真能瞒过述律平、耶律尧骨,安保殿下南下么?

    陡然腾起的火焰将独孤奉孝苍白的脸照得通红一片,热力也随之蔓延开来,引得青衣谋士一时心潮澎湃,难以自制,遂口中喃喃轻诵: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圣贤之言的拂照下,焦躁的心境渐如夕阳海浪,慢慢平复。

    耳畔传来隐隐的鼾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睡虎已悠悠入眠。这家伙倒是轻松,半月前的血战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独孤奉孝嘴边露出久违的粲然一笑,想想自己要是睡虎就好了。

    “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青衣谋士警觉地回头一望,便已似误入画境般目眩神迷:那一人一马御风踏月而来,俯仰之间,虚空中仅留残影渺渺——八骏“超光”,一形十影,果真名不虚传。

    愣神间,马上来客双足发力,一个凌空翻跃,已然落到咫尺身前。

    “奉孝,大事不妙,耶律尧骨已封耶律李胡为皇太弟,掌天下兵马大元帅印。”顾不上喘息休息,龙胤一改往日的调笑之色,神情严峻。

    这分明是在暗示耶律倍——即使我耶律尧骨死了,皇位也没你的份。

    “已经派人去鬼武xue地召回鸢戈了么?”

    “南下护卫也筛选好了么?”

    “建造陵墓的工匠呢?”

    “到达洛阳的日期和南边确认过了么?”

    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独孤奉孝吁了一口气:“一切照计划进行。”接着又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白一褐两个瓷瓶,异常郑重地交到龙胤手里:“这是几日前刚刚制好的‘龟息丹’。此白瓶内有一粒红丸,服后会使人假死,可先让殿下服食。而褐瓶内绿丸可将人唤醒,交给鸢戈,让他一个月后入陵墓地宫再给殿下服下。明日我就和睡虎启程,先行南下接应。”

    “好。这是三十万两银票,殿下尽力筹措的南下之资,请奉孝收好。事不宜迟,我这就赶回。”

    “龙胤辛苦。”

    望着湖蓝长袍渐渐在远方凝成一个黑点,独孤奉孝心头又是一股躁动。

    月落西沉,万籁俱静。

    一直枕着箭囊熟睡的睡虎忽地张开了虎目:东西两边皆有快马而来。

    在大漠里普通的商客和行人只会骑骆驼,而骑马者……来者不善。

    翻身推醒了独孤奉孝,贴囊再听:东边有六匹,西边有两匹……东边六匹开始分开,其中四匹又各分南北——四面被围!

    虽然生性懒散,不喜诸事,但毕竟在鬼武xue地受教七年,睡虎还是马上做出了清晰的判断。

    该死,大意了。以为半月前与龙胤联手杀掉了十五人,短时间内应该安全,哪知述律平这妖妇不到黄河心不死,竟这样的不计损失。一人敌八,四面受困,这该如何是好?

    须臾之间,八骑已入绿洲。

    唯有先发制人,赌一赌了。

    心中一定,睡虎气汇丹田,又贯于手三阴经蓄势,黑夜里他的双臂竟隐隐发出白光。

    那八名黑衣人锁定了目标后便勒缰停马,施放暗器,一时间镖飞如雨,破空阵阵。

    这一切皆在睡虎意料之下,只见他单脚点地,盘旋升空,双目微闭,听空辨声,两手在半空中肆意挥洒,气劲从五指中激射而出。

    这一手果然收到了连消带打的奇效,东、南两方四名黑衣人被击中要xue,翻身落马,而他们的坐骑也在大惊之下四散逃逸。

    看到包围网已露漏洞,还未着地,睡虎便大声疾呼:“奉孝上马!往东走!”青衣谋士应声奔驰而去。

    剩余的四名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目闪惊讶之色。

    这一惊里包含了两层意思:一则根据情报,睡虎使手甲,善近战,从未听说过他会使这路功夫;二则独孤奉孝已经遁去,如果杀不掉他,那自己回去后便是死路一条。

    考虑到此次行动的最大目标便是追杀独孤奉孝,黑衣人中为首者示意属下策马追击。

    看出了刺客的心思,睡虎双手握拳直臂前冲,一招“狼咀豹哮”,两手钢甲脱手而去,径飞西方两个黑衣人,同时斜身而跃,又一招“灭罗手”直扑北边。

    起落间,四名黑衣人被迫弃马闪避。

    其实这四名刺客大可不必如此担心,因为睡虎此刻要杀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马。

    睡虎出敌不意,两招得手:两马被其甲击头,两马被其手扼喉,皆鲜血四溅,轰然倒地。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最后一匹马上——睡虎的大宛良驹。

    反应过来的黑衣人马上做了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北方两人挺剑刺出,想要缠住睡虎,西方一人也前来帮忙夹攻,黑衣首领则凌空踏步,直落那大宛马的马鞍。

    睡虎一边猛收两手钢丝,一边一个转身,既避开来势之剑,又顺势套上手甲。

    转身余光中瞟到黑衣首领已然上马欲走,睡虎抛下这边三人,一个鹞子翻身,又到半空。那三人虽然也紧跟着腾空而起,挥剑而出,但快慢与高度皆及不上睡虎,只能望“虎”兴叹了。

    谁知黑衣首领虽骑马向东,但一直都在回望战局,看到睡虎又欲故技重施,利剑出鞘、脚踏马鞍,如离弦之箭直冲睡虎而去。

    这样一来,竟在无意间形成了一个前后夹攻的绝佳配合:那一剑本就气贯长虹极难闪避,更何况身后还有三剑。睡虎在这虚空中避无可避,左肩处终被一剑贯穿,四名黑衣人心下皆是一喜——剑上已经喂了剧毒。

    但睡虎彪悍异常,竟趁那首领距自己极近,右手抓出,一式“红龙渊穿”,将一股极强的气劲狠灌于他的头顶百会xue,气劲直冲而下,黑衣首领的全身鲜血竟从其两腿间的会yinxue(人体xue道都是违禁词,无奈中)奔涌而出!

    五人落地,天地萧萧,不发一声。

    树木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睡虎的头部,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那黑暗愈发使得一对发着白光的眼睛摄人心魄。

    冷月下,睡虎怎么看怎么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光是这副景象就让剩下的那三个黑衣人面面相觑,瑟瑟发抖了。但当他们把目光聚焦到睡虎右手手甲下已经软地跟一滩烂泥似的首领时,他们感到背脊骨处有一股冷风吹来,那种感觉,仿佛一只沾满黏液的滑腻冰冷的黑手,沿着你的食道一直摸进你的胃里,那种森然的、诡异的、恶心的恐怖感觉——遮面用的黑巾早已掉落了,黑衣首领两颗雪白滚圆的眼珠瞪得足有两枚鸡蛋般巨大,那张嘴开得如同黑洞般,仿佛还在发出嘶哑而恐怖的呐喊,红色黏稠的液体从里面涌出来,不对,不光是嘴里,还有鼻里、眼里、耳里,汩汩地沿着他的脸,汇聚到下颚,流淌到地面上。

    他们是遇到了一个怎么样的煞神呐!

    只是一见睡虎从伤口处流下的黑血,他们终于定了定神。壮着胆子,三人又开始围上来。

    睡虎此时已经杀得兴起,知道自己马上要魂归大漠,于是出招也就再无所顾忌,全然是不顾性命的打法——完全无视刺向自己胸前和两肋的利剑,双手抓出,直取左右两边黑衣人的头部。那两人大骇之下回剑欲退,只是中路一人继续向前。

    “啊!”的一声,睡虎寓气于声,仰天长啸,啸声动天,正前方顿时狂沙漫天,震得中路那人连人带剑一齐向后飞出。与此同时,双臂一收,左右两人便感到一股劲风袭来,因为距离不远,还来不及反抗,就已感到被睡虎抓住。

    又是一式“红龙渊穿”后,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

    喉咙处一阵湿热,嘴中一苦,睡虎又吐出一口黑血。

    感到大风渐起,泛着银白色光泽的沙子快要将自己埋葬的时候,睡虎心中竟有一丝坦然——从今后就可以安心睡觉了。

    他这一生马虎懒散,几乎都是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度过的,迷迷糊糊中被逃难的父母狠心抛弃,迷迷糊糊中被收入鬼武xue地受教习武,迷迷糊糊中跟着龙胤一起为耶律倍奔走效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做这些,但人生在世,总需要找点儿什么事情去做,如果已经有人替你安排好了,那不妨做着试试吧。

    不过此刻,在快要离开这个世界时,他却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守护了一样什么东西,尽管对于守护的到底是什么,有什么意义他还是不明白,但在生命的终点来临前,终于有始有终地做成了一件事,他觉得上天待他还是不薄的。

    当然,他并非是没有遗憾的,如果不是自己当年嫌“鬼者”那招“雷光天花”又要听声、又要打xue,繁琐异常,所以半途而废,今天恐怕第一招就分出胜负了吧。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想起“鬼者”在他幼时经常摇着头对他说起的话,睡虎想笑着说一句“徒儿明白了”,但风沙已将他全部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