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方中元到家后,方妈已经做好晚饭了,看见她手包的跟粽子似的,吓得没把锅铲给扔了。 方爸有点不放心,让她把纱布解开给他看看。方中元刚想照着她爸爸的话做,方妈就过来把他们三个赶上了饭桌,还不忘骂方爸两句脑壳不好使,什么都想看看。 方妈给方中元盛了一碗饭,扒拉了一些菜在碗里,然后又给了她一只勺子后就不管她了。方中元咬着勺子冲方清明嘿嘿直笑,她握着勺子往嘴里填饭,伤口还在刺啦啦的疼,尤其是手在握住的时候,感觉手背上的伤口跟裂开了似的。 晚饭后,方中元先接到了辅导员的电话,问她的手怎么样了。方中元直说没什么大事,谢谢辅导员关心等等。 挂了电话没多久,夏蕾又打过来了,先说自己从医院回来了,啥事没有一切健康,接着说辅导员打慰问电话,最后说她mama想警告学校但是被她劝住了。 “我妈说咱们学校的图书馆早该改建了,人家学校的图书馆,高科技,互联网,电子化,咱们的还都是那种老式的台式机,连书架都是用了几十年的老样子。我妈说学校至少要引以为戒,恩,这个词是我mama的原话,把图书馆修一修,那些老式书架固定好。” “学校的书架就是固定好的啊。”方中元回答。 “恩,好吧……真的?那它怎么还倒了?” “你问我我问谁?” 沉默了片刻后,夏蕾说:“还是我说的那句话,邪门。” 方中元挂了电话后,躺在床上挺尸,两只手放在胸口胡思乱想。 她从小就知道有些人天生的就倒霉,喝口凉水都能塞牙。据她妈说她从在肚子里就不安生,因为是头胎,全家重视得不得了,就这样,在八个月的时候,方妈遛个弯都能直挺挺的躺倒。幸亏有好心人帮忙送到医院,方妈住院期间深受医生和小护士的照顾,住院一个月后方中元就出生了,正好是七月初七。她都不知道她爸究竟是故作有文化还是想特立独行,摊上了这倒霉名字,方清明跟她一样惨,正好赶上清明节出生。 她妈说她小时候极难带,动不动就哭闹:喝奶的时候嘴巴正嘬着呢,忽然就哭起来,奶泡直从嘴里往外冒;前一刻还高高兴兴的咧着没长牙的嘴傻笑,下一秒就跟见着鬼一样嚎啕大哭…… 当年方中元的外婆还没过世,总以为是自家闺女四体不勤带不好孩子,骂完方妈以后自己主动带方中元,害的方妈对着一堆的科学育儿的书直犯委屈……没过几天,方姥姥终于深刻认识到不是闺女的错,确实是孩子不好带,说哭就哭,说闹就闹,没准备没前提,不分时间地点。哭闹倒是没什么,主要是一个好好的孩子不长个不长rou,小胳膊一天比一天细。方妈抱着女儿满乡村瞎溜达,哪里孩子多就去哪里,跟人讨教育儿经验。有人建议方妈找人看看,孩子是不是给什么东西惊着了,方妈病急乱投医,连村东头被砸的七零八落的旧道观都去了,遇到了陈明生,就是当年把方妈背到医院里去的那位好心人,方妈觉得着就是缘分,半请求半强迫的给陈明生送了一个女儿。
等方中元能走路能说话的时候,拉着她妈的手说:“妈,那个小河沟边蹲着一个人。”可方妈除了杂草什么都没看见,抬手就戳她的脑门“小孩子不准说瞎话”。大半夜的不睡觉,光脚跑到爸妈屋子里头哭着说有人站在床边勾着头看自己睡觉。方妈不用跑到她屋里检查,先把她拎到床上扇了一顿屁股,然后又把鬼哭狼嚎的她扔回小床上。 方中元快六岁的时候,别的孩子要么调皮要么害羞,她整个人却有种战战兢兢的不安感,像是随时会被什么东西吓得跳起来。方妈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闺女说不定就长废了,就把她送到陈明生那里学点学前知识。 方中元正是从那个阶段开始对自己的童年有一种清晰有条理的记忆。陈明生对方妈说的是教算术与识字,实际上她连乘法表都没背会就先学会了甲乙丙丁戊。陈明生教导有方,更重要的是方中元挨过那么多回教训,总算明白了有些事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哪怕是自己的爸妈都不行。他们看不见,那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不存在,自己虽然能看见,但是可以装作看不见。 “有些是好的,有些是坏的,有些是可怜的,有些是可恨的。而有时候,人才是最坏最可怕的,他们是最可怜最无力的。”陈明生跟她将这番话的时候,她连小学都没上,觉得这话是听明白了,可意思却不太懂,而到现在,她还是不明白人有多坏而他们又有多可怜。她就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