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高蝉只用一枝鸣
岳森此时就像一只刚刚爬出坑的蝉，拼命地叫着，自来到这个世上，所经历的孤独、惶惑、寂寞、悲伤与恐惧，交织在一起，一时百感交集，让他的眼泪也不禁滚滚而落。 “壮士留步！我有话说！我有话说啊！” “刁民，大胆！”何县令唬得变了脸色，一提袍裾，冲上来就要拿脚踹向岳森的手腕，有那机敏的狱卒反应迅速，已经抽出了明晃晃的刀子，想要斩断他的手。这个死囚，要是惊了圣驾，那可如何得了？ 赵匡胤可不是个长在深宫妇人手的皇帝，他戎马一生，久历战阵，又岂会在乎这点小场面。赵匡胤淡然扬手，制止了何县令和狱卒的蠢动，慢慢地蹲了下来，凝视着岳森：“你，可是喊冤？” 死囚喊冤，即便已经上了刑场，也是要发回重审的。这是为了避免冤假错案，当然，一般来说，再怕死的死囚，一旦证据确凿，也不敢在法场喊冤。发回重审并不能让他开释，还要多经历一番等死的煎熬，何苦来哉？ 何况，虽然法有明文，可刑狱之地素来黑暗，任何一个明君在位，也不能将这种地方照耀的一片通明。若是因为喊冤发回重审的，少不得要被狱中卒吏一番折腾，弄得生不如死。 但，律法如此，赵匡胤自然重视，他也担心出现官吏草菅人命、冤杀良民的情况。 岳森犹豫了一下，喊冤？船老大刘云涛的一句话提醒了他，无论如何，他占据的这个身子是确确实实杀了人的，如今官府要砍了这个身子的脑袋，他真冤枉么？ 何况，他的理由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即便眼前这个赤黄短衫的中年人看起来很精明的样子，可他会相信自己的话吗？但，岳森还是决定，要把他的事情都说出来。 从眼前此人的仪态威风来看，此人定然是个大人物，把自己的经历说给他听，就算仍被砍了头，说不定此事就在外间传扬开来，如果这人有记笔札的习惯，说不定还会把他的事迹记载下来。 那么来日“大宋”的系列小说中，就会多上那么一篇，有关一个穿越者的悲惨故事。后世会有许多人谈起他，以他为原型创作戏剧、影视。说不定，他未来的家人也会因此知道他的下落。 想到这里，岳森的神情变得更加急切，急记点头：“这位壮士，我冤，但又不冤……” 何善光不敢点破皇帝的身份，可是听他一口一个“壮士”，心里头实在别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斥道：“什么壮士，叫贵人！” 赵匡胤睨了岳森一眼，微笑着点点头：“你放开手，慢慢说！” 已经有那机灵的狱卒急匆匆端了把椅子过来，岳森见状，便放开了手。赵匡胤在椅上坦然坐了，望着岳森：“你有什么冤屈，现在可以说了。” 岳森根本不敢指望自己的话能让这位贵人相信，更不敢奢望因此就能免了他的死罪。他只想把自己离奇的经历说给一个能把它传扬出去的人，雁过留声，人过留痕，他不想来得莫名其妙，死得无声无息，他要在这个世上，留下他的痕迹。 “这位贵人，我叫岳森，其实我不叫岳森。我杀了人，其实却不是我杀的人。我的故事非常离奇，但我可以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岳森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喘息着住口，殷切地望着赵匡胤：“这位贵人，你明白了吗？” 赵匡胤斜靠在椅上，手托着下巴，好奇地看着岳森：“你说千百年后，世上处处都是百丈高楼，可极目千里？” “倒也不是处处都是，反正很多啦。极目千里嘛，那是不可能的。我们那里经常雾霾昭昭，不见天日。” 赵匡胤摸索着颌下的短髭，兴致勃勃：“你说千百年后，百姓出行，都是坐的铁甲车，可以飞驰往复，一日千里？” 岳森又犹豫了一下，认真地答道：“理论上是这样不过实际上，经常车排长龙，寸步难行！” 赵匡胤吁了口气，转向何善光道：“似此等患有疯疾之症的人，怎么也判了死刑？” 何善光赶紧拱手道：“陛下明鉴，若此人患有疯疾，地方上必会有所陈述。依臣看来，此人当是畏罪怯死，故作疯颠。” 岳森听了二人的对话，抓着栏杆的手一阵无力，不禁缓缓坐倒。果然如此，还是没人相信他的话。一时间，岳森万念俱灰，苦笑着摇头：“杀吧！你们杀了我吧，也许我死了，没准儿就又能回去了呢……” 赵匡胤听到岳森的话，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问道：“此人身犯何罪？” 何善光拱手道：“为父报仇，杀死仇人！” 赵匡胤眉头一皱：“为父报仇，乃是孝道，为何没有罪减一等？” 何善光低声道：“他杀死的，乃是军中一位执戟长！” 赵匡胤又看了看牢中其他七名死囚，向他们问道：“你等，都身犯何罪？” 屠夫老范垂头丧气地回答：“我，我后周皇帝的建宁陵偷了一车砖修房子，犯了谋大逆的死罪！” 赵匡胤又看向船老大刘云涛，刘云涛拍了下大腿，道：“嗨！我该死！我不冤！我爹过世了，该当守孝三年，结果……结果我没忍住……” 赵匡胤和何善光都瞪大眼睛看着他，没明白他究竟何事没忍住。便是岳森、老范等人也不曾问过他为何罪入狱，是以也是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的好奇。 刘老大长吁短叹地道：“守孝期刚过了三个月，我……我的女儿就出生了。祖父大人劝我把孩子悄悄溺死，隐瞒消息，可是看着那小奶娃子的乖巧模样儿，我不落忍呐……” 何善光蹙起眉头道：“你守孝期望三个月，女儿出生。也就是说，你未出孝期，就与妻子同房了。不过，此罪只当徒三年，不至于判死刑啊！” 刘老大擦了擦眼泪，哽咽地道：“祖父大人说女娃娃早晚也是泼出去的水，何必冒偌大干系，不如溺死了往野地里一丢。我不肯，被祖父大人说的烦了，骂了他老人家一句。” 何善光恍然，宋律中对不孝的制裁十分严厉，辱骂祖父母或父母者，绞刑！骂一句即判绞刑，对于不孝之人的惩办可谓严厉到了极点。 赵匡胤轻轻摇了摇头，又看向慈眉善目的和尚大弘，大弘和尚头上戒疤仍在，显然就是个出家人，赵匡胤倒是不知，这个看起来眉眼极其和善的出家人，不像会犯罪的人呐，他又是犯了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