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奈何
沈慕时听见小药童进来通传说柳絮姑娘来了的时候一时也愣了一下，毕竟她从前要过来之前都会派个小厮或银铃来说一声，从没有这么莽莽撞撞就自己走上门来的。//78小说网无弹窗更新快// 这会正是晌午时分，他家里的大丫鬟红妆来给他送饭，正从食盒里往外摆菜碟呢，听见小厮的话不由扑哧一笑，“看来不怕爷一个人用饭寂寞了，这会可不就来了个红袖添香的？” 沈慕时苦笑，心中暗忖道，这可还真说不准是添香还是添乱来的呢。 果然柳絮进来的时候眼圈儿红红的，期期艾艾唤了一声沈大哥，便哽咽住了说不出话来，拿帕捂着嘴抽泣时眼角却时不时瞄着红妆，红妆识趣地起来要走，却被沈慕时不动声色地给拽住了。 “柳姑娘也是常见的，你避什么？还不快去砌壶好茶来。” 听见他这话，柳絮早已收起泪来乖巧地喊了一声红妆jiejie，红妆尴尬地咧了咧嘴，“当不起当不起，姑娘宽坐，我出去烧水去。” “我来给jiejie打下手。” 银铃笑嘻嘻地跟上，很快屋里就只剩下了沈慕时和柳絮两个人。 柳絮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嘤嘤啜泣起来，沈慕时无奈地揉了揉两边发胀的太阳xue，“到底怎么了，你这么只是哭，我也没法给你对症下药啊。” 柳絮抬起眼来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这几天城里都传疯了，难道沈大哥就没听说？” 沈慕时极为真诚地摇了摇头，心道我又逛花楼，其实听说还是没听说都没差别的。 柳絮只当他真不知道，委屈的泪水立刻就盈满了眼眶，冲上去就跪倒在沈慕时的脚边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明儿mama就要逼我卖身，我，我……沈大哥要救我！” 沈慕时慌忙把她扶起来。“你快别这么着，我一介无为庸医。纵然我有心将我这医馆给典当了，只怕也筹不出姑娘的身价银来，你说是不是？” 柳絮此时哭得更凶了，整个人都软绵绵地站不稳似的。直往沈慕时怀里软倒。这时红妆端着茶水进来，就看见沈慕时拼命朝她挤眉弄眼，只好硬着头皮上去将柳絮硬生生从她家主身上给扒了下来扶到一边坐下。 “姑娘快别哭啦，外头已经来了好几个候诊的病人，姑娘这么哭哭啼啼的叫他们听见了，可不知道咱们沈大夫怎么着姑娘了呢，快别哭了。” 柳絮见沈慕时分毫没有动心的意思，不由心生恼恨，平日里是怎么轻声细语体贴关怀呢，这会事到临头他却一缩手生死不理她。可见男人都是个负心薄幸的！ 可她却压根没想过沈慕时的细心体贴并非对她一个，所有上门来求医的病人。他既收了人家的诊金，向来都是极有耐心的。 好在她也不是痴缠无度没完没了的性，听见外头掌柜的催了，便赌气跺了跺脚去了，急得银铃捧着外头的大毛衣裳一路在后头直追。 红妆勾着脖看着她的背影不见了方回过头去向她家主道：“其实能有多少钱，爷平日里少开几天义诊就能赚回来，再说你本来就是个大财主，怎么忍心看着这么个弱质女流掉进火坑也不救她？” 沈慕时觉着嘴角有点儿止不住地抽筋，这丫头是谁家的。怎么胳膊肘尽往外面拐？ 看她的样是不打算给他热饭去了，只好将就着吃了两口。背上实在被红妆瞪得发烫，只好匆匆吞了一口清甜的枸杞乌鸡汤，“红妆jiejie是个仗义的女侠，可柳絮却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你想啊，她又不是今天才被卖进青楼的，她可是从小就住在里头的，这两年虽然卖艺不卖身，赚也赚了不少，我敢打赌她一早就赚够了自己的身价钱。” 红妆半信半疑，“那她怎么不给自己赎身？” 沈慕时笑了，“人心不足蛇吞象，总想着慢慢寻觅个好人呗，若不是老鸨忽然要给她簪花，有这一两年大把光阴在王孙公之中来往交际，还怕找不到好的么？” 红妆这会方恍然大悟，“可不是了，平素她虽往咱们这儿跑得勤快，却从未与先生说破什么，分明就是看不上你一个寻常大夫，想着能挑挑拣拣等个更好的，却没想到老鸨忽然犯了口，她一时没了主意，只能逮着谁便是谁？” 沈慕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顺势把空碗递给她添饭，红妆眼珠转了转又得意地笑了起来。 “爷不肯理她只怕不光为了这个吧？任谁都能看得出柳絮姑娘对爷颇有几分情意，你怕这会出钱替她赎了身，将来就会被缠上了是不是？” 沈慕时两眼一瞪，“我怕什么，打不了多个伺候我的美娇娘。不过我这点薄产可养不起两个使唤丫头，要不到时候你把位让出来给她如何？” 红妆忿忿地瞪了他一眼，人家柳姑娘是肯屈就当个使唤丫头的人么？人家紧张的分明是个少奶奶的位置！ 不过跟了他这么多年多少也能拿捏住他的脾气，见他不愿将此事认真谈论，她也不会去议论个没完了，伺候他吃完了午饭便自己收拾了东西回去，沈慕时住的小院离医院并不远，两条街就到了。 其实柳絮把她家少爷当成个时运不济的小大夫实在是看走眼了，沈家在丰南县是何等富贵风光的大户人家，连宫里头吃的茶叶都是他们家供奉，更别说他的叔父还都在朝里当着二品大员呢！只不过平日里不大走动罢了。 沈家几代鼎盛繁华，到了如今的老爷当家这一代，香火却渐渐凋零，膝下通共三个儿：大太太生的大少爷，能文能武人情练达，全家都指着他将家业发扬光大呢，沈慕时排行老二，但不是大太太生的，亲姨娘年前也病死了。本来还有个老三，也是大太太所出，谁知道四五岁上最活泼可爱可人疼的时候却莫名其妙一病死了。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来的谣言，都说二少爷命硬克死了三少爷，因此沈老爷和太太便对这个二儿不喜欢起来。 沈慕时自他姨娘没了以后便出来读学医，打十三四岁起便习惯了万事只有他自己，早两天沈府逢年过年还装模作样来一两封家问问二爷可回去过年，这几年越发连信也没了。 想想京城的二老爷跟家里来往密切时常带这样带那样的，也从未有人想过他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独自在外会不会冷着饿着，想想吃上一口家乡的特产。 红妆也不是本地人，小时候乡下饥荒连粒米都没得吃，她后娘要把她卖给员外爷家的痴傻儿当童养媳，她偷偷摸摸跑出来辗转到了京城，合该命运两济，被只比她大五六岁的沈慕时给救了，从此主仆两个相依为命，实在却有亲人的情意。 却说柳絮闷闷不乐地回去以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见人，要问她心里喜欢的，自然是沈慕时无疑，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另外几位世家弟她或有托人打听，或有借机上门去，家里的女眷无不张牙舞爪伶牙俐齿，就算能离了这烟花地，也是小羊羔落入另一个恶狼窝。 不多时她mama便来敲门，起初她不肯开，那老鸨哪里是什么善男信女，嘴里一口一个好女儿心肝儿rou的，翻起脸来可是不认人的，见她不听二话不说就叫人拿了钥匙来开门。 “姑娘要发脾气耍小性儿，冲着我来都没什么，可明儿晚上见了贺大爷，可不许你这么着！” 老鸨的喉咙又尖又利，三步并两步就走到她床边一把夺下她抱在怀里的引枕，“大白天儿的干什么弄得像个病西施一样？起来起来！银铃过来，还不快伺候你们姑娘洗把脸擦点胭脂，这白惨惨的样谁看了能喜欢！” 银铃答应了一声便跑了，柳絮闷闷不乐地由着她mama把她按在妆台前头梳头发。 “mama怎么知道明儿一定就是贺家大爷了？” 老鸨神神秘秘地朝着镜眨了眨眼，“怎么不知？方才你人还没到家，贺家的四百两银就到了！我实话告诉你，明儿就算有人出得再高，也只能认贺大爷，横竖都是出的暗庄，没人知道出价。” 柳絮不解地回过头，“这是为何？难道mama不想多赚些？” 老鸨点着她的眉心用力戳了一把，“小蹄，你就知道你能卖得更高了？贺大爷今儿在咱们这儿被打了，他看着你才没有迁怒咱们，若这一回不叫他拔头筹，只怕明儿就带人来砸了咱们的门面呢！这些个纨绔弟最最是翻脸无情的，你心里也别犯糊涂才好。” 柳絮听她mama似乎语带双关似地，立时便垂下眼没了言语，第二天果然贺锦年抢下了她，整栋花楼里吹吹打打人声鼎沸，众人吆喝簇拥着他两个进了老鸨专门布置的“新房”，竟比真的洞房花烛还要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