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章 夜相伴
他抱着我往后园的花厅去,我借着长廊上的灯笼端详他的神情。 “看什么。”他没好气地问。 “王爷今日怎么就不开心了。”我说。 “嗯?”他一怔,显然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 “在使驿馆的时候。”我小声嗡嗡了一句。 “是你们的使臣太可气,你又偏在那时自己送上门来,怪不得我。” 福安有一点倒是没有骗我,那晚真的有邰州烧鱼,摆在一桌子菜肴中间,一尺多长的两条,很漂亮。几个贴身的奴才都候在一边,他挥了挥手叫他们退下了。 我站在桌边看着他,以为他还有问话或是要说的什么。 “你还不吃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他忙活了一阵手上的事情突然看着我问。 我立即很没有规矩地自己先坐下来,拿起筷子冲着那两条鱼便去了。 “饿了才知道出来,下次再这样,就把这鱼摆在你眼前馋着你偏不叫你吃。”他说着自己也坐下来。 今日的鱼是我吃的这几次以来烧得最好的一次,都入了味儿。就连这米饭也越发雪白松软,我吃得香甜,忽然发现他竟然就没有怎么动筷子,只是坐在一边看着我。 我停下来:“王爷看我做什么?” “你是从昨日起便没有吃东西?”他反问我。 我立即恍然自己这吃相与之前他见过的太大相径庭了,正不知该如何回话,他竟伸手将我唇边的一颗米粒拿掉,弄得我越发窘了。 “王爷怎么都不动筷子。”我低下头捻着手里的象牙筷闷闷地说,。 “你吃你的,管我动不动筷子。”他说,顿了顿又道,“爷最讨厌吃鱼,这桌子上除了鱼就没荤的了。” “这还有菜呢。”我说着便毛手毛脚加了一根青菜递到他口边。 谁知他竟不吃,只是冰着脸看着我,任我夹着青菜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两难。 “找打,”他看着我道,“自己吃鱼,把菜叶子给爷吃。” 我自知造次,缩回手来将这根倒霉的青菜填进自己口中。 抬头看看他那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便思忖地自言自语道:“为何不喜欢吃鱼呢。”忽然间冥顽开窍,抬起头问他,“王爷是讨厌鱼刺吧。” “嗯。”他应了一声,“总拣不干净,吃着心烦。” “我剔给你吃啊。”我兴冲冲地说。 “不吃。”他说着便朝椅子扶手靠去,像是躲着我一般,口气听起来也是倔哼哼的。 “我先剔出来,王爷若是觉着好吃就吃,觉着不好吃那就蔷薇吃。”我边说边用筷子去够那条方才没有动过的整鱼。 “好吃也不吃。”他说。我知道看来他这倔劲儿是被我给挑起来了。 我将一只空碟子放在他面前,然后用一只小勺按住鱼背,用筷子顺着鱼骨一撸,鱼腹上最鲜嫩的rou便被撸下来。我边细心地忙着手上的事情边说:“这鱼腹上的rou是最好吃的,况且刺又大又齐整,鱼背不好吃,刺碎,rou还不及腹上的鲜嫩。” 我将剔好的鱼rou一块一块置于他的碟子中,“王爷,我在家时便最爱吃鱼呢。可惜邰州鱼家里没有,来王府第一次吃就喜欢了,常叫福公公吩咐人做呢。福公公说,我家里的鱼都是河鱼,邰州的鱼是江里的,自然比河鱼好吃。” 我说到这里,手下意识的略停了停,自语道:“那江叫什么名字来着?” 待我缓过神来,才发现他竟然看着我,显然是在听我说话。我只是一时因为想家才絮絮叨叨啰嗦这些话,真没想到他在听。 我讪讪地摸了摸前额,“福公公跟我说的那叫什么江我忘记了,回头我去问问他再告诉王爷。” 他似乎并不关心那条江究竟叫什么名字,沉默了一刻道,“喜欢吃就老实在这儿待着,天天叫府里的厨子给你做。” “嗯。”我点点头,夹了剔好的鱼rou送到他口边,他竟然吃了,我在心里偷偷乐,试探地问,“好不好吃?” “嗯。”他应了我一声。 “那为何不再吃了。”我问。 “你喂我就吃。”他斜靠着座椅,根本就不动筷子。 我依言,小心地夹了鱼rou喂他,可他偏偏要趁势咬住我的筷子叫我抽不出来,目光中竟带出一抹痞气,叫我的脸颊“腾”地一热。 他松了口笑起来,这样的朗笑出现在他的脸上太少见太少见了,生生把我惊住了,我如同欣赏着昙花一现的奇景一般贪婪地注视着。
“倒酒!”他吩咐道。 “哦。”我缓过神来,忙去拿酒壶。 为他斟酒的时候,他竟然将我拉到他的膝上坐下,我终于确定,他这阵子是真的开心的。 可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高兴起来。我忽然想起今日呈王跟我说硕王爷喜怒无常的那些话,不禁扑哧一乐。 “笑什么。”他问。 “嗯?没有,没笑什么,”我冲他摆摆手,顿了顿道,“王爷,我今日其实不是专程去使驿馆的,是大王召我进宫在前,出来后才听说使驿馆出了事情,大王他……”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不说这个,扫了爷的酒兴。”他的声音又沉了下来,仰头干了觞中的酒,“满上。” 我真后悔在这时候提起呈王。于是在为他斟满酒之后又小心地讨他欢心,“王爷,这酒要就着鱼头才好呢。” “鱼头有什么好。”他漫不经心地问。 “鱼头香。”我说着便先取了鱼眼睛送进他口中,然后又将鱼头剥开,取出里面的头骨递到他面前,“吸里面的髓。” 他照着我的话做了,我又将酒觞递给他,“此刻再饮酒,要轻啜一口,莫要向方才那样全灌下去。” 他也照做了。 “怎么样,”我歪着脑袋问他,“是不是更香?” 没想到他竟在我耳边道:“你这丫头床上虽蔫儿,但这伺候人吃鱼倒是真的叫人舒服。” 又是一股热流涌上我的脑袋,他便又笑起来。 我望着他,望着望着,就忽然冒出一句:“王爷笑起来真好看。” “你说什么爷都信,就是说爷好看爷不信。”他看着我道,脸上的笑意虽然还在,但是明显少了方才的舒朗,添了些勉强。 可我说的是真的,我知道他为什么不信。然而,我不可能告诉他,王爷即使伤了眼睛,也是好看的。 没有人,愿意别人提及自己的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