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夜思
今夜是吴家二郎的洞房花烛夜，天光亮好，月明星稀。对于程家几房人来说，这天代表了一个人情的结束，又是以后N多个人情的开始——见面礼、生孩子、坐月子、满月酒、周岁宴等等，又要准备好支出才行。 躺在自己简陋的门板床上，感觉到薄薄的粗布棉被有点扎人，程小青脑中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吴家房里的锦被丝帐，摸着柔软，触手细滑；还有那张豪华的拔步床，估计现代很多人也没享受过吧……虽然他们可能更喜欢席梦思或者水床。 再看看门口的半截帘子，无奈地叹气——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她自己的房间啊。双燕双华俩姐妹，命真好，托生在姑父家，要是自己也…… 前世程清就生活在一个普通家庭，生活并不富裕，大学时候还要出去打工来赚点零花。和她同寝的一个女生，是本地的市委千金，长得漂亮不说，还很有能力，又当班长又当主席，俨然就是学院的焦点。二人上下铺，却是天差地别。 某一次，程清接了个发传单的活，一天也只有五十块。当天烈日炎炎有三十八九度，戴着鸭舌帽的她，脸上还是被晒得脱了皮。此时那个同学粉白连衣裙，无比清凉地坐着车开进了学校，还伸出头给她打了个招呼。 程清那一瞬间，心内无比的不服和嫉妒，为什么自己和她相差那么多。 直到后来，她的事迹传遍了学校——********贪污入狱，唯一的爱女消失无踪。更后来就听说她嫁给了一个富商，那个男人整整大了她十岁。且不管她是为了什么而嫁的，也不管那男人是不是真的爱她，反正程小青是不屑的。 毕业后曾见过她一次，当时她对程清说：大学时候大家都认为我过得很惬意，其实谁都不知道，我更羡慕你，羡慕你活力你努力，自由地规划着将来；而我，只能走那条被安排好的路…… 程清当时就看开了，即使现在再好，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无论自我感觉怎么差，都有一两件东西是别人没有的。 听着外头蛙叫一片，程小青有点烦躁地转过身去，却猛然见着一个人影站在窗边的桌子旁，背对着自己，好像在做什么动作似的。 她抬手紧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尖叫来，眼睛死死地瞪着那个背影。 月光下有点矮小的身子，着一件撒花青红布衫，头上一支廉价珠花好像有点熟悉……陈氏！ 程小青不禁冷汗直流，嗔怨道：“娘，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我房里做什么？” “哎呦，突然出声吓我一跳！”陈氏转过来，拍着胸脯。 程小青腹诽：谁吓谁比较多啊？？ 陈氏手中拿着半块乌黑黑的膏状物，桌子上则多了一个小炉子，正缓缓冒着烟苗。 “看，这是驱蚊的香膏，那天咱们睡你姑妈家的时候就没蚊子吧，我特意去问了，就是因为点了这个香膏，”陈氏有点自豪地扬了扬手中的黑东西：“我找你姑妈要了几块，本来想睡前点上的，不成想居然忘记了，估摸着你们都睡了，我就偷偷进来给你们点上。” “哎呀娘既然忘了，明天晚上再点也来得及嘛。你就先给自己房里点着好啦，我这不是有熏虫草么。”程小青扁着嘴，还是觉得被吓得不值。 陈氏扭头道：“我和你爹房里有帐子，用不上这个。接下去几天入了夜，你就提醒娘，给你和你弟弟屋子里各点半块。” 话说着，她便到了帘子那儿，最后说了一句：“赶紧睡吧。明儿个早起还要上学堂呢……” 程小青一时怔忪，对啊，家人的关爱就是这一辈子自己所拥有的，别人抢不走的东西啊。别说陈氏程填对儿女的关爱惹得很多人羡慕，就是连现在这样自己并不满意的生活状况，也值得别人嫉妒。比起程小晴吴玉思，她算是幸福了，比起圆子，她简直是在天上活着了。 为什么自己还要不满还要怨怼？表姐的生活虽然光鲜，可谁知道背地里呢，还有将来，会不会被当成升官发财的工具献出去也不准。自己现在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老天爷再次给了自己一个并不算糟糕的童年，为什么不去珍惜？纵使家庭确实不怎么好，但只要自己努力过，还有什么好怨天尤人的？ 这么想着，程小青感觉豁然开朗，她人富贵自有富贵的烦恼，自己清贫却有难言的满足，谁更逍遥还不一定呢。这么一听，屋外的蛙声竟如同高低音奏鸣曲般，充满欢快别有韵律。 同一时刻的蛙鸣，听在程填耳里就是烦躁了。 “你问了？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不要打听局里的事，怎么就听不进去呢？！”他几乎怒瞪着妻子，看她缩了缩头，还是不解气，又说了句：“无知愚妇！” “我也没问得很透，就稍稍打听了下…”陈氏等着程填消停下来，才讨好地赔笑：“不是你说的，修建西码头的主事缺职还没定下来么，姐夫又升上去了，度哥儿媳妇儿她祖父又是什么什么有关系的，搞不好就轮上你了呢？我这才腆着脸去问大姐的……” “糊涂！”程填一下提高声音，又忽然意识到儿女已经入睡，很想拍桌的手就这么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恨铁不成钢地吐出话语：“姐夫刚刚才升上去，连带着我和信哥儿在局里头都出脸了，已经有人眼红了你知不知道？他再插手这个事儿？本来就不是他能做决定的事情，怎么插手啊？ 再说了，即使那度哥儿媳妇她祖父有门道有人脉，那也是看的吴家关系，现在他们家红红火火，老人家糊涂了，为了你这么个没露过脸没说过话的远亲，去说这么个芝麻绿豆的差活？即使肯帮，你顶着个喜日子，挑着人家轿子进门时候说这个，哪个心里会高兴？？” 陈氏被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低头搅着衣角：“这事确实是我做岔了…没想到那么多。” 程填还是不满意，想趁着机会狠狠敲打一番：“老早跟你说了，大姐家肯定要发达的，叫你时常来往来往，嘴巴放甜些，哄哄她高兴。你看你怎么做的，一整年都不登三宝殿，做人情花几文钱就苦着张脸，给谁看啊你？一有什么要巴结的要干系的事，豁出老脸连大喜日子都不让人安生。” 陈氏低头做认错状。 程填又开口：“你看看大嫂！跟大姐就跟两姐妹似的，不然信哥儿那缺是说要来就要来的？要不是我从小跟在大姐身边长大，姐弟俩感情好，这个运官儿几辈子都轮不上我头上！” 这回陈氏不服了，昂头说：“我能和大嫂比啊？她两闺女都嫁娶县里头，成天介地往那儿跑，顺带去去大姐家方便！我要每天这么着，你看你回来吃什么，他姐弟俩谁照顾？！” 程填想了想，该骂的也骂了，该教育的也教育了，也就软了语气：“总之，以后我跟你嘱咐的话你照做就好了，别再自作主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