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躁怒的少爷
穆先生并未给齐衍多加青眼相待，甚至在介绍的时候也没有刻意多说几句，只说了名姓，又淡淡一句“大家好好相处”罢了。 程小青思量这齐衍这般气派，必定不是什么普通人，来这里肯定也是有着必不得已的原因，十有八九是呆不长的，自己还是少和他打交道为妙。 但另一个当事人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上课开始不到半刻，后头一个纸团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落在程小青书页之间。程小青吓了一跳，赶紧合上书，抬头左右看看先生和其他人，见没人注意，这才舒了一口气。 又等了一小会儿，程小青才偷偷打开纸团瞧了瞧，上头两个大字——名字！ 她轻笑，谁理你！又故意耸一耸肩膀，把纸团揉成一团丢在脚下。 齐衍观察老半天，正等着回应，却不想看见她这样气人的反应。从小到大，哪个女孩子不是千般万般地迁就他讨他开心，家里头更是他的霸王天下，何时受过这样的冷遇？他抿了抿嘴，露出两边深深的酒窝——这是他窝火的表现，却不知道这样显得比平时更加秀色可餐。 看着前头的身影，头上用粉红缎带捆了两个包包头，一部分黑发顺垂在挺直的背上，其中又有用红绳子绑了一根辫子，齐衍忽然感觉很不爽，凭什么你这么淡定？他一边嘴角轻扯，一边伸出了右手… 这第二年启蒙教育，先生增加了点难度，选的正是《幼学琼林》一书。正读到“风欲起而石燕飞，天将雨而商羊舞”，程小青忽感头皮一阵紧，身子也不由得往后靠去。 齐衍乐了，嘴角扯得更高，叫你清高不理我！ 程小青心里忍不住“靠”了一句，趁着先生不在意，急忙转过身去，一把将辫子揪出来，临转身时候眼神恨恨瞪了他一眼。 看她终于落了下风，齐衍可算出了一口气。 没一会儿，又一纸团飞过来，上头还是两个粗体字“名字”，字体倒还不差。程小青正看着，辫子又被拉了一下，她立马拿笔晃了晃，示意自己的服从。齐衍又用力扯了两下作为惩罚，才放了手。 这斯文败类… 她提笔在那纸团上唰唰几笔写下了自己名字——这么好的宣纸可不要浪费了。挑了个间隙，转身气呼呼地丢在他几塌上。 这种被惯坏了的孩子，程小青拿他完全没办法，以前读小学时候，也曾被调皮的小男孩拉过头发，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事件还能重演… 其实程小青很不想回头，幻想自己手臂这么一抬，那纸团呈个抛物线丢到那小子前头，不偏不倚，该多帅啊！只可惜没那水平啊，到时候丢到别人身上可就好看了。 正懊恼着，纸团竟然又飞了回来，上书——猪是怎么死的。 原来还烦着这个那！程小青心里有点成就感，这小子再拽，毕竟还是古代幼稚小毛头一个，一个脑筋急转弯念念不舍了半年！ 哪能这么便宜了你，偏不告诉你！程小青jian笑着又写了几笔丢回去。这回隔了好久，后头才有了回应。 齐衍眨着眼睛，盯着那清秀的一行字“驴是怎么死的？” 这和猪的死是一个回事儿吧？哼，就要看他出丑是吧？偏不如她意！把纸团重新抛过去，他的魔手已经准备好了… 程小青仔细看两眼，那纸上确实只四行字排列着，没再添新的。他果真没回答！ 正疑惑着，头皮又是一阵麻疼，比起前两次更甚，直拉得程小青撕疼！这混账…果然不是个叫人拿捏的！一点都不肯吃亏啊。 程小青晃动着笔要写字，齐衍仍旧不放手，只减小了力度，叫她能够低头写字。可恶啊！！！程小青恨极。 “猪——笨死的！驴——憨死的！你再拉，我翻脸！” 齐衍看着纸团，字体不如先前的好看，估计是自己拉扯的成果。呵…笨猪憨驴，新奇的答案，骂人倒是最合适不过了。果然是个刁钻丫头！ 不过…先暂时放过你吧。 后半段时间总算是安然渡过了，及至中午下学，终于能舒一口长气，程小青懒得再去看他一眼，混在一群人中走出私塾。 “少爷累了吧？很辛苦吧？”小墨子一直等在门外，一见齐衍出来，忙不迭得给他披上金丝搓线孔雀蓝鹤氅，又递上一杯热乎乎茶汤：“刚泡的热茶，少爷先喝一杯，暖暖身子，外头暖轿已经等着了…” 齐衍看程小青对自己视若蛇蝎，一刻转头就和其他人欢笑远去，忽然心内不爽了，不就是拉了两下辫子么，以前同宗学的女孩子，辫子都被拉散了，也不敢说什么呢！ 有心想找人发泄两句，转头一看，不是那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的富家公子了，一双双畏畏缩缩避之不及的眼睛让他心里更加烦躁起来；再转头，对上的却是小墨子讨好的一张脸，这家伙除了能吐两句好听话，就是个百无一用的了。 心里烦闷，口气自然也跟着不好了：“你说，爷爷什么时候会让我回去？” 小墨子在心里叫苦不迭，来这里才两天那，这个话您就问了三遍了。老爷子怎么想，我哪里能知道哇？ “少爷宽心！老太爷意思着叫您先避避风头罢了，等前脚他们一走，您后脚就能给接回去了。” 先把这边安抚好了再说吧。 “肯定是这样！”这么一宽慰，齐衍也就不再过多不快皱眉了，且当来这儿顽的吧。 这群乡下土鳖，自己才不乐意跟他们一伙呢。 ***************************************************************** 七汀村又来一个富家贵公子！这消息不胫而走，到了晚上，个个都晓得了。一些个父母，占着孩子有幸和齐衍同班，传起八卦来是天花乱坠跟亲眼看见似的。 “听说是造船第一家齐府的宝贝孙子那，那气派那长相，也只有这样的人家才养的出来哟！长得跟天仙下了凡似的，眼睛都能叫人看直了，啧啧啧…” “他们家西坡那别院诶，里头流的水，都是从罗山源头引过来的，喝起来都是甜丝丝的！” “可不止！那齐少爷洗身子用的池子啊，就占了一个屋子呢！好像是什么泉眼改的，常年冒热气嘞！” “你是没看见学堂里头那几塌呢，摆得比咱们家新床还舒服，那皮毛毯子顺得呀，比大腿上的rou都好摸，那纸笔砚池，卖了能买一亩地！” 村人七嘴八舌不一而足，翻来覆去就是齐家多好多富贵，少爷多好看多娇贵！不知情的人啧啧称叹，艳羡不已。直接导致的后果是，上下学路上齐衍回头率飙升。 村子里头日日来回着一个四人抬轿子，边上还有个开路的小厮，这情景本来就够大伙儿驻足观看许久了，这回更是水滴进了沸油里头，大家不仅扎堆猛瞧，更是叽叽喳喳议论不停。偶尔齐衍撩帘子往外看一眼，能惹得一群人惊叫连连“看到啦看到啦！真跟神仙一样！” 齐衍这副长相，原本就是焦点，自己时常被人爱慕地盯着，也习惯了。但习惯归习惯，还是架不住农村人这么火辣辣赤裸裸的眼神和猛来的一声声惊叫，他干脆再不肯掀帘子了，只一动不动跟大姑娘出嫁似的紧紧绷着，几天下来，不自在得骨头都要硬了。 上写学途中不自在，学堂里头更是叫齐衍气闷。他今年十岁，这些启蒙的课，别说在宗学里头学过，以前五六岁时候，家里早就请了先生来教导，不说倒背如流，顺着背总不在话下。因此，先生每日授课时候，就是他受难时节。 齐衍感觉自己就是被困在浅滩里头的一条龙，周围的小虾小鱼们拼命蹦跶，巴望着搅出点水花的时候，他喷个粗气都能发洪水。但他不屑得做，这点水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不稀罕小虾米们的崇拜和赞扬，因为那是天经地义的。 人都说龙困浅滩遭虾戏，但齐衍觉得更不能忍受的是，他这条龙困浅滩时候，连只虾都懒得来戏！ 这群乡下人简直欺人太甚！凭什么一堆人一堆人讲得口水乱溅，从来不邀请自己参加？凭什么一伙人一伙人结队回去，不捎上自己？凭什么看见他的时候就不讲话了，就低头了，就走了？还有这个程小青，更是可恶，他是她后桌，凭什么她就一直能忍住不回头？ 家里一直没派人来接，传过来的消息也只叫他好好呆着修身养性，又不肯说呆多久，言语里竟是打算不管他死活了。 学堂不想去，待院子里头更是无聊，出门倒是没限制，可是完全不知道该上哪儿。城里不给去，他们连辆马车都没留下；村里头更不会去了，一群人赶集似的等着看那。 勉强去了学堂，得！更加不畅快，看谁都像在嘲笑自己似的！嘻嘻哈哈地这群人肯定没说好话；独自憋在一边的，指不定是在翻肚里的黑水；程小青露着个后脑勺，是不是盘算着怎么骂他？越想越郁闷，齐衍脑门气压越来越低，面色越来越黑；可怜的同窗们，更是把他附近几排都列入不可靠近区域，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这一件两件的打击，使得齐衍近来思虑过重，胸结郁气，肝火旺盛，饮食不调，看谁都不爽，一天抿嘴的时候竟比往常一个月还多，酒窝倒是又明显了不少。别院里头不少古玩文物，齐衍看不顺眼的砸了，碍着的踢了，重的推了，轻的甩了…他每天无处可去，听听这丁玲哐啷的响声，倒还能稍稍满足一下。没几天，几个博古架子上空了七七八八。